周百萬在大旱之年囤積糧食兼併土地,放印子錢盤剝鄉民,使得無數週里人背井離鄉隨着闖關東的潮流一去不返,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癢癢。
周百萬也知道有太多的人盼着他死,所以他不僅把自己的家建得象城堡一樣,而且交結縣府,豢養家丁。
他以爲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但是商志英的隊伍一來,他的所有這些防範措施形同虛設。這些家丁們還沒有拉開槍栓呢,商志英的人馬就衝進了屋裡,平日裡對老百姓耀武揚威的狗腿子們見了商志英的隊伍嚇得屁滾尿流。
收租的時間一到,整個河陽縣的地租每畝都減了三升,於廣源也沒有例外。
民國二十一年陰曆四月,遠在省城的於廣源的二兒媳生育一子,廣源的媳婦李氏撇開家裡的千頭萬緒來到省城給兒媳侍候月子。
然而不到十天,李氏就回來了,誰都不知道什麼原因,好事的村民問起她來,李氏說婆婆趙氏在那兒侍候,自己樂得輕鬆。
事實如何呢?夜深人靜的時候,李氏對着於廣源哭訴自己在省城所遭受的種種待遇。
親家還行,一直是客客氣氣,惟獨兒媳真是難以侍候:飯做淡了不吃,鹹了不吃,涼了不吃熱了不吃。她也不指責婆婆,但是動輒就不吃飯就把李氏愁壞了。本來*就不好,龍玉榮一頓飯不吃,李氏就愁得頭髮白好幾根。
莊戶人家一年到頭難得洗幾回澡,身上不免有些氣味,李氏算是莊戶地裡最要乾淨的了,身上也還有些氣味。一般人是聞不到的,但是在龍玉榮眼前一切好像都瞞不過,每次李氏走到她的跟前,她的鼻子和眉頭就有點異樣。龍玉榮的表情弄得李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堂堂的婆婆大人在兒媳婦面前竟然越來越像童養媳。
李氏在動身去省城之前把所有的人情份子都變換成錢,總共二百多大洋。李氏把大洋存入鳳鳴鎮的德源錢莊,到省城後馬上去省城的德源錢莊的總號把錢取出來交到兒媳的手上。
二百多大洋啊,夠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費了。李氏本來以爲這二百多多大洋能換來兒媳婦的一張笑臉,然而,兒媳婦連話也沒有說,只是用鼻子嗯了一聲就不做聲了。
在去省城之前,李氏把家裡的舊衣服搜了搜,找出來拆掉,然後做成一塊塊的褯子,足足有五十多塊。原以爲這回褯子夠用的了,然而當她拿出一塊準備往孩子腚底下放的時候,兒媳婦龍玉榮像見了瘟疫一樣猛地跑過來一把把李氏準備好的褯子從孩子屁股上抽出來,二話不說就扔到了炕下。李氏一下子呆住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龍玉榮的親孃雖然不停在旁邊數落女兒的種種不是,但是李氏終究不能釋懷。
龍玉榮用從百貨商場裡買來的毛巾給兒子當褯子,一塊毛巾用不了幾次就扔進垃圾桶。她每扔一塊,李氏就心疼得受不了。但是更讓她受不了的是兒媳婦從來也沒讓她抱一抱孫子,對孫子她只能遠觀而不能褻玩。每次看到婆婆要去抱孩子,龍玉榮都搶先一步把孩子抱到懷裡!有一次趁着兒媳婦不在,她抱起孫子把臉貼在孫子的小臉上久久不願移開!突然龍玉容回來了,看到婆婆不但抱着自己的兒子,而且還把臉貼在兒子的臉上,她的臉上立即像下了一層霜!李氏知趣地把孩子放下,走回自己的臥室暗自垂淚。在龍玉榮面前,李氏就是一個老媽子,幹最髒最累的活卻不能抱抱自己的親孫子。
於廣憶也來看孩子,她可以隨便抱孩子,但是龍玉榮從來不叫於廣憶“姑”,相反,她還直呼於廣憶的乳名“紅豆”。有時候於昭秦夫婦在場口口聲聲地喊於廣憶“姑”,龍玉榮依然置若罔聞、我行我素,這也讓李氏感到很不痛快。
也許她們很早就認識,也許於廣憶是小孩心性,她從來也沒有覺出龍玉榮的無禮,只要一有時間她就會跑過來看孩子,每次來龍玉榮就會喊她的小名,弄得李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這件事要是發生在商蘭芝身上,她早就呵斥上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言以蔽之,李氏在省城度日如年。她的親家母早已經看出來了,但是對於已經嬌慣得不成樣子的女兒,她也無可奈何,思慮再三,她只好對李氏說:“弟妹啊,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把她慣壞了,孩子中數她小,又是獨一閨女,全家人沒有不讓着她的,小時候看她是稀罕人,現在看是氣死人,這就是個人,要是個傢什的話,早打破重新做做了。”
李氏看着滿面歉意的親家母愣怔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想不到這樣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怎麼生出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閨女,直到想起自己和廣源兩個也能生出於昭湘這樣的兒子來才恍然大悟。
幾天後,趙老太太駕臨龍府,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李氏說:“你不用在這裡了,我在這裡侍候就行,你得回去顧家了,你一來,湘在那裡我就不放心,要不我回去侍候湘,你在這裡侍候孫子?”這些話是當着龍玉榮的面說的,說得她滿面通紅,一句話也回不上來。
李氏如釋重負。
第二天,李氏就由於昭秦送上火車,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此時的鳳鳴鎮正是山雨欲來,因爲在一河之隔的平原縣正醞釀着一次大的運動。
商志英的赤衛隊度過了一個難捱的冬季,之所以難捱是因爲冬天能夠藏身的地方太少。不像夏天,高粱地一片一片,別說百十號人,就是千軍萬馬藏在裡面也綽綽有餘。他們在巖嶺山區和方圓五十里的跑馬山各建立了一塊根據地,兩塊根據地遙相呼應,使得鄭鳳池對其不敢痛下殺手。五月裡,海右省委給商志英的赤衛隊派來了一個黨代表。
黨代表姓張。張代表一到平原境內就召開了中共平原縣委擴大會議,在擴大會議上,張代表傳達了中共海右省委的指示,要平原縣委做好準備,在青紗帳起時舉行武裝暴動,全面奪取平原縣的統治權。會議指定商志英爲暴動總指揮。
在會議上,各地黨員都對一年來所取得的成績歡欣鼓舞,都認爲時機已經成熟,別說是青紗帳起時,就是現在舉行暴動也未嘗不可。
張代表非常健談,他的一席話更讓代表們羣情激昂。他揮着雙手,越說越激動:“同志們,我們是代表着億萬勞苦大衆,我們是爲着勞苦大衆的解放才走到一起來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腐朽的國民黨反動派正在日益衰落,只要我們振臂一呼,無數的人會跟在我們的後面,整個平原縣將變成赤旗的世界!”說完最後一句,張代表習慣性地把雙手伸向空中,彷彿在憧憬着美好一天的到來。
面對着日益高漲的情緒,商志英也免不了很高興,他對張代表非常敬佩,覺得張代表不愧是省委派下來的,理論水平就是高。
高興之餘,他也隱隱有些擔心,事情真像張代表說的那樣嗎?如果宣佈全縣暴動,真能有那麼多人響應嗎?他不敢保證。
自從民國十六年那次暴動失敗,商志英始終在平原、王集、巖中一帶活動,他秘密串聯,積極動員,幾年來終於成立了自己的武裝。
對於這支隊伍,他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小心呵護、細心照料,不敢一絲一毫的大意,幾年的努力使得這支武裝發展壯大最終在當地紮下了根。
二十七歲的他至今沒有結婚,他把一切都獻給了這偉大的事業。幾年前的那次失敗使他認識到武裝的重要性,可以說自從他成功脫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在醞釀着捲土重來了。當他安穩下來不幾天,就把幾個同志通過各種關係安排進鄭鳳池的隊伍。而今,這幾個人有的當了連長,有的當了排長。赤衛隊屢次粉碎鄭鳳池的圍剿,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這幾個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