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念之戰,往往一瞬就能分出勝負,但這一瞬,實則只是外人的觀感。
於當事者而言,一場道念之戰甚至可能持續千百年——如黃粱一夢,可一夢百年,其實只是短暫一夢。
但道念之戰又與夢境不同。
道念之戰的兇險程度,甚至高於真實之戰,一個不慎,便是道崩人亡的下場,元神都逃不掉。
在被屈平老祖道念擊中的瞬間,寧凡一縷心神受到牽扯,隱隱有了離體之感,正朝着屈平老祖心神世界的方向,一點點拉扯過去。
“莫與此人道念相爭!”是蟻主發出警告。
以寧凡的實力,若是反抗此事,絕對能夠阻止自身心神離體,可避開這一戰;但若他接受道念戰,則便生死難料了。
蟻主與寧凡性命相連,自不願寧凡平白無故冒此風險。心道你丫的身上一堆底牌,又是大修傀儡又是功德傘,還有新領悟的認主之術,縱然面對多名遠古大修圍攻,也可自保無虞——大不了就是被打得落荒而逃罷了,丟命的可能卻是微乎其微。幹嘛和人玩什麼道念大戰?真(作)刀(弊)真(開)槍(掛)的廝殺不香麼?
“抱歉,這一戰我不打算拒絕。”
寧凡搖搖頭。
這道念戰,旁人或許會選擇拒絕,他卻不打算如此。因他一身之道,本就是偏執,本就是以剛克剛。他一路修至今日,也曾遇到過無法戰勝之人,也曾逃遁,也曾躲避,然而其道心卻從未有過認輸之念,亦未曾屈服,更從未低頭。
執道修士可以敗,可以退,卻唯獨不能怯。
若他此刻選擇示弱,選擇避開道念戰,則其道心便會出現一道裂痕——這裂痕並非無法修復,卻會十分棘手。
且如此一來,他的氣勢便會從一開始便落入下風,落個未戰先怯的結果。或許這一切,纔是屈平老祖道念邀戰的真正動機。
想在真正交手前,給寧凡一個下馬威,來一個先聲奪人!
“不管你開啓道念戰的目的如何,這一戰,我都不會躲避!”
寧凡沒有收束心神,而是微微冷笑,釋放出全部心神,全面入侵到屈平老祖的內心世界!
…
卻說,屈平老祖發出道念戰邀約後,便將龍舟停在奉女族百萬裡之外,神情凝重觀察着奉女族的一切,沒有繼續前進。
“不可思議,這趙簡居然有辦法認主奉女族族地、族陣,將奉女族的紫微斗數之力加持己身…”
“不只是紫微斗數之力,此地地勢、天運亦不知爲何,被他掌控,便連時間空間,也有被他掌控的痕跡…”
“難怪他能短短時間煉殺北海真君,原來是有如此能耐。能將時間、空間、地勢、天運掌控其一,便足以列入幻夢界的頂峰,此人卻能盡掌其四。以常理而言,能做到此事的,往往只有聖人,此子會是聖人麼?若非聖人,緣何做到此事,又緣何可以自如操控一座聖人道山壓人;若是聖人,又緣何只有兩萬劫的法力——其中兩千劫還非他本身所有。”
“且不知爲何,我更從他身上感覺到數道危險氣息,隨便一道便足以對我產生威脅,這等底牌他卻還有數個…”
“此人身上似有諸多秘密…”
“未知此人底細,便與此人開戰並不明智…”
“且以道念戰試探一下此人底細。若他不敢接戰,便可削其氣勢;若他接戰,則此番道念戰中我主他客,我亦佔有優勢,攜此優勢試探出其底細,不難!”
只瞬息間,屈平老祖便分析出了種種利弊,正等待寧凡會作何拆招,忽見寧凡全部心神大舉來臨,登時一驚。
“我只邀你一縷心神應戰,你竟放出全部心神來臨!是打算反客爲主麼?”屈平老祖有些始料不及。
“確有此意!”寧凡笑道,面色哪有半點畏懼道念戰的模樣。
“哎,真是失策,老夫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名動北天的道德真君,竟是一名魔修。”屈平老祖苦笑道。
何出此言呢?
大多數修士面對未知風險時,都會持謹慎態度,或是選擇退避一時,或是選擇穩妥持重,極少有人會選擇兵行險着、拼死一搏。
唯有真正的魔頭纔會如此選擇,也只有這種個性之人,纔有能力戰勝魔道路上的重重心魔,最終將魔道修至頂峰。
來此之前,屈平老祖早已掐指算過。他算出了寧凡在北天美名遠播,是聞名遐邇的道德真君、修士楷模,也因如此,對於寧凡有了錯誤認知。
他不知這些只是流於表面的假象,只是北天修士口口相傳的謠言。
對於寧凡的真性,寧凡的本質,他根本沒有半點了解,無論如何都算不出的,是以屈平老祖從一開始就沒假設過,寧凡可能會是一名魔頭。
最終纔在第一回合的交鋒便有了漏算。
“一着不慎,竟被此人反客爲主,如此一來,這場道念戰如何展開,便不由老夫控制了,哎。”
…
寧凡渾渾噩噩行走於白茫茫的天地間,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歸途。
他不記得自己是在進行道念戰了,畢竟,這場道念戰是在與一名遠古大修交鋒,且對方此刻同樣處於渾渾噩噩的迷失狀態,沒道理只有寧凡保持清醒。
對方絕非弱者,修爲本就在寧凡之上,且這可是對方發出的邀戰,交戰之地更是對方的心神世界,對方從一開始便佔據天時、地利、人和。
寧凡則從一開始就處在絕對不利的那一方。
幸而寧凡兵行險着,出其不意釋放出全部心神,全面入侵到了屈平老祖的心神世界。對方一時大意,當場就被寧凡入侵了大半的心神世界。
如此,寧凡強行奪取了天時地利,卻唯有人和,仍舊稍稍遜於對方。
畢竟對方是貨真價實的大修,而寧凡呢?一身法力便不說了,受到紫薇斗數加持之後仍是不如對方;差距最大的還是寧凡的真實境界,即便寧凡將古神、古妖、古魔修爲化入神靈脩爲中,仍舊沒有當場突破到仙帝、準聖。
單論境界,仍是一名仙王。
想突破仙帝、準聖,顯然還需要許多感悟、漫長歲月的修行。
總體而言,這場道念戰經過寧凡的扭轉,算是處在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狀態。
“我是誰…”
“必須要想起來,必須想起此事…”
“是了,我是寧凡,又似乎是叫趙簡,又或者我是陸北,是周明,是其他…我似乎正在做一件十分危險之事,可具體是何事,實在難以想起…”
寧凡好生了得,只用了少許時間,便大致想起了自己是誰。
要知道在這一時間點上,屈平老祖可還沒從道念戰中想起自己是誰,仍在白茫茫的世界迷失。
或許,能這麼快想起自己,與他之前胡亂認主自己有關也未可知。
當寧凡想起自己後,他漸漸看清了周圍的風景。
入目處,是滔滔的逝水,而他此刻正行舟於江上。
撐船的是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面上露着人畜無害的菊椛笑,寧凡怎麼看都覺得這老頭眼熟,可偏偏想不起此人是誰。
“敢問老丈,你是何人,此處是何地?”寧凡出言問道。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居然是童子音。
“怪事,我分明已有數十萬年骨齡,爲何此刻居然變成了垂髫小兒?說起來,我要做的危險之事,究竟是什麼。總覺得此事一定要快些想起,否則便會失了先機…”寧凡正自沉吟,忽覺腦袋一痛,卻是捱了一個暴慄,腦袋更是神奇地長出一個大包來。
“好你個寧小子,當真沒規沒矩,你喊誰老丈!”是撐船老頭沒好氣給了寧凡一暴慄。
“我…”寧凡試圖分辯些什麼。
結果又捱了一暴慄,頭上變成了兩個包。
“別跟爲師犟嘴!爲師知道你小子學過幾年書,慣愛和爲師扯什麼之乎者也,可惜,沒用!爲師不會給你開口的機會!更休想和爲師講什麼師慈子孝的大道理!大道理爲師不懂,天大地大,爲師的拳頭最大!”
“我不是…”
砰!
寧凡頭上被打出第三個包,他終於學會乖乖閉嘴了。
眼下暫時弄不清狀況,還是靜觀其變吧。
見寧凡不再說話,撐船老頭滿意地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而後老頭將船擺渡到江心位置,任船順水漂流。
又取過兩個釣竿,一個自己用,一個交給寧凡。
“給我這個幹嘛?”寧凡是想開口問的,可最終沒有開口。
因爲他看到撐船老頭揚了揚拳頭,似乎極爲不喜自己說話。
於是最終沒有說,只用眼睛瞟了一眼釣竿,以示詢問。
“給你魚竿,當然是讓你釣魚啊!真蠢!你們吳越之人,都這般蠢笨麼,還是我們楚人聰明!”老頭頓時有了智商上的優越感,臉上再度綻放出不忍直視的猥瑣菊椛笑。
“原來我是吳越之人,而這老頭是楚人…”寧凡心道。
再一看手中釣竿,寧凡頓時無語。
“這釣竿沒有魚鉤!”就算再挨一拳,寧凡也得將心中腹誹說出!
奇怪的是,寧凡問出這個問題後,撐船老頭並沒有再給他一包,而是同樣一愣,滿面不解望着手中魚竿。
“居然真的沒有魚竿,難道老夫的修行,已經到了這一步,已摸到道念入逆的門檻…”撐船老頭自言自語。
一想到已經快要道念入逆,撐船老頭笑得更開心了,連帶着看寧凡這個夢中人都感覺分外親切。
便在此時,寧凡忽然進了船艙,從艙內找來幾個釣鉤,“老丈,船艙裡有魚鉤。”
他奶奶的!我就知道道念入逆沒有那麼簡單,果然還差得遠!
撐船老頭的心情一瞬間不好了,連帶着看寧凡也覺得眨眼了,沒好氣地從寧凡手中接過魚鉤,而後順手又給寧凡補了兩暴慄。
“爲什麼打兩下…”不是一句話打一下麼。我給你魚鉤也只說了一句好不好,寧凡腹誹不已。
“之前還有一下,心情好沒打你,這下補上了!”撐船老頭氣呼呼道。
寧凡頓覺無語。這老頭究竟是誰啊,不僅脾氣古怪,好特別小氣,更長得十分猥瑣,最可惡的是他居然恩將仇報…
自己好心給他找來魚鉤,他居然還拿拳頭砸我!
不過很奇怪啊…
“我隱約記得我的名字,更隱約記得我的個性,絕非是個受人欺凌的個性,緣何被此人連揍四拳也不動怒…”
是的,寧凡被這撐船老頭連揍四拳也沒動怒,反而感到十分親切,就好似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這老頭一般。
“話說,這老頭話語裡自稱‘爲師’,莫非和我是師徒關係?我難道真拜過如此惡劣的師父?”
咦,照着這個方向一向,寧凡隱約覺得自己能夠想起更多事了。
總感覺自己曾被這個老頭掐着脖子問過“你要死要活”…
嗯,對!就是要朝着這個方向回憶!
快了,快了!
就快想起自己是誰了!
還差一點,只差一點了。
寧凡隱隱抓出了回憶的線索,更不由得脫口而出了一句話,一句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語。
“師父,不知師孃是否已經康復了?”咦,師孃是誰?我爲何要問這個問題。
“寧小子,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好!”撐船老頭不知被點着了哪根神經,頓時變得吹鬍子瞪眼了,當場就給了寧凡第五個暴慄。
“你明知爲師是汨羅江上的老鰥夫,17歲在此擺渡,而今已過花甲,可就從沒哪家娘們看上我嫁給我。你偏要這麼問!很好,真好啊,都學會傷口撒鹽了!你,不錯!”砰,又是第六個暴慄。
“換言之,師父你已經光棍了43年?”寧凡微微一詫,花甲60,減去17,可不就是43麼。總覺得對43這個數字十分敏感,不知爲何…
“你還敢說,哎呀呀,老夫從前竟是看輕了你,不知道你竟是不畏鐵拳的好漢!”砰,第七個暴慄。
“確定是43年?”寧凡當真對43很在意,寧願挨拳也要問。
這下可輪到撐船老頭感到驚悚了。
他此刻雖是夢中悟道,一拳一腳可都是帶着道法真傷的,換言之,他這一拳真的能隔着無窮夢中打疼別人。
這名叫寧凡的小子究竟是何來頭?
捱了他夢中七拳,居然還敢和他如此叫板,別說,他還真喜歡這小子的倔脾氣!對胃口!
“問得好!你再多問幾遍,老夫便告訴你是否是43年!”砰,第八暴慄,第九暴慄,第十暴慄…
這禽獸老頭硬是一口氣打了寧凡43個暴慄!
你不是對43很感興趣麼!來,讓你永遠記下頭頂43個大包的感受!
“…”
“…”
“…”
寧凡服氣了,並用一種“這老頭怕不是瘋子”的眼神望向老頭。
老頭眼見寧凡一連捱了43拳都沒吭一聲,頓時驚爲天人,用一種“這小子是個好苗子可以栽培一二”的眼神盯着寧凡。
“我可以說話了?”寧凡開口問道。
他已經不害怕再捱打了。
因爲捱了43拳以後,他已經看出,老頭對他動了惜才之心,不忍心再欺負他了。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建議你不要多說話,這其實是爲你好。”撐船老頭解釋道。
“這是爲何…”
“我本以爲你是此地之民,但原來,你不是,此事我也是在暴揍你29拳後才發現…”
“那你爲何還要揍滿43拳?”
“愚蠢,這是老夫對你的考驗!你小子連挨43拳仍能面不改色,不怨不忿,不疼不癢,已得老夫認可!老夫本當你是夢中路人,此刻卻是真對你有了收徒之念!你可知老夫是誰!老夫乃是真界新晉聖人,兩儀宗主韓…算了,你無須知道老夫名字,你只需知道老夫姓韓即可。”
“哦…”寧凡面無表情道。
“就這?”韓老頭似乎對寧凡的反應十分不喜,心道這小子該不會不曉得真界聖人意味着什麼吧?難道這小子來自某個鳥不拉屎的偏僻幻夢界?又或者,這小子壓根就是個普通凡人,偶然進入到他的夢境,卻根本不懂得被一個聖人真心收爲徒弟是何等造化?
“嗯。”
“你不想當老夫徒兒?”韓老頭下意識將寧凡的冷淡當成了婉拒。
正常情況下,一名聖人對你表露出了收徒興趣,你不是該倒頭下拜,擺出幾分驚喜的笑容麼。
怎得這小子半點都不驚喜,難道真不懂得聖人的厲害?
“想與不想,又能如何,我本不就是你的徒兒麼?”寧凡笑道。
“呃,也對,你在老夫夢中,扮演的本就是老夫體悟船伕生活時收養的學徒,自然也算得上我徒兒。倒是老夫着相了…”韓老頭嘆了口氣,似在嘆息寧凡的蠢笨,竟看不出夢境與現實的區別。
夢中的師徒關係哪能當真啊?
夢一醒,可就再次橋歸橋,路歸路了。真是一個傻孩子啊!竟就這般錯過了成爲聖人門徒的良機。
•tt kan•C 〇
韓老頭正感嘆寧凡的癡傻,忽聽水面有了破水聲。
卻是寧凡已經釣上了一條魚。
“你小子可以啊!纔多大一會兒就釣到一隻鯉魚。咦?此魚還不簡單,似乎身懷一絲道鯉族血脈,只可惜隔了太多代,血脈早已淡若無物了。可這也說明你小子福澤不輕啊,竟連道鯉都釣得到,不愧是老夫曾經看中、並差之毫釐收入門牆的徒兒!”韓老頭對寧凡豎起了大拇指。
內心真實所想,卻是“這小子居然釣了這麼大一隻魚,老夫若不釣更大一隻,豈非輸給了他”云云。
於是乎,號稱是堂堂聖人的韓老頭,終於進入了認真釣魚的模式。
這一刻,韓老頭眼中如星空般璀璨,其眼中星空,更是沿着獨有的輪迴軌跡運轉,說不出的神異。
他的目光似能看穿一切輪迴因果。
他似能一眼洞穿汨羅江中有多少魚,多少蝦,多殺蛤蟆和泥巴。
他輕輕揮動釣竿,彷彿揮動的不是魚竿,而是一整片輪迴時空。
他捕捉着此地每一隻魚的因果線,他預測着所有魚的生與死。將死之魚,大多都是即將被人釣起的魚,這種魚,最容易上鉤,也最容易…
嗯?怎麼又有出水聲。
“師父,我釣到第二條了。”寧凡又釣了一條魚。
是比前一條魚更肥更大的道鯉!
“呵呵,不錯不錯,繼續努力,再多釣幾條,你就能追上爲師狂奔的馬蹄了。”
韓老頭面上誇讚着寧凡釣術了得,暗地裡卻在腹誹“這小子踩狗屎了吧”“蒙的蒙的不要在意”云云。
而後不多時。
寧凡又釣上了第三條。
第四條。
第五條。
第六條。
…
一口氣釣出了43條道鯉!
“孺子可教!”
“可以可以!”
“不錯不錯!”
“再接再厲!”
韓老頭心裡面已經對寧凡的釣術酸的不行了,表面上還要一本正經地誇獎寧凡,以表現自己氣度寬廣,真他孃的氣人!
自己倒好,拼了命都釣不起來一條魚,難道這些道鯉感覺到了自己聖人氣息不敢接近,對沒錯,肯定是這樣!這羣傻魚還真他孃的有眼光,若是再有眼光一點,知道上鉤幾條哄老子開心,且不讓旁邊那小子再上鉤一條,那可就更好了!
韓老頭一番自我安慰後,心情順暢了不少;又見寧凡釣足43條魚後,再沒能釣出更多,不由得更加歡樂。
這小子之前釣的魚果然全是蒙的!
你看,這不就釣不出第44條了?
人吶,可以好運一時,卻不可好運一世,事到臨頭,果然還是要看自身實力纔可。
心情大好的韓老頭,甚至主動拍了拍寧凡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安慰道,“寧小子,彆氣餒!吾輩魔修,最重要的便是心境二字。能上能下,能貴能賤,能屈能伸,能有能無,方爲真魔。釣魚一時爽,一直釣魚一直爽,可若是突有一日你再無法釣起魚呢?那纔是打擊最大的時刻,也是修魔之關鍵。你釣不起第44只魚,老夫絕不會看輕你,但若是你自己看輕自己,則這魔道便再無可修了。”
“多謝師父提點。”寧凡謝過韓老頭之後,一拉釣竿,瞬間釣起了第44只魚,卻又在釣起之後,將魚放歸江中。
“但其實,我能釣起更多魚,只是我一直在心中思索43的真意,而不願釣起更多。”
我烤!
韓老頭真是想罵娘了!
見過裝逼的,沒見過這麼能裝的!
敢情你小子釣43條,是因爲只想釣43條,老子釣0條,就是老子只有本事0條!
“縱你不願釣起更多,也終究是釣起了第44只魚,便再也回不到43的心境了。你看那魚,它咬過你的鉤後,魚脣便有了傷口,便是你將它放歸江中,其傷痕也不會抹去,其因果也不會消失…”
“師父你錯了,你仔細看那條魚,它的口中可沒有任何傷口,因爲我早就把魚鉤掰直了。”
“你是說,你一直在用直勾釣魚?”
“嗯。”
“用魚餌了?”
“未曾。”
“這就已經想釣多少就釣多少了?”
“嗯。”
“你小子還真是…還真是個釣術天才。”韓老頭被打擊得不輕,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個傻瓜二貨了。
“不過術法只是小道,切不可過於癡迷於此。切記,重要的並不是釣得多少魚,而是釣魚時的心境。你看爲師,可曾釣起過任何一條魚?你可知,若爲師願意,汨羅江中一萬八千魚,皆會被我一竿入鉤,可那又如何呢?爲師縱能釣盡此江道鯉,又如何能釣盡天下魚,更無法釣盡蒼生。人力有時盡,輪迴卻是無窮,是以老夫纔在此地借釣魚擺渡之事感悟輪迴,精進道念。你,懂了嗎?”韓老頭高深莫測道。
“哦…”得到的仍是漫不經心的回答。
顯然寧凡沒將韓老頭的吹牛當真。
顯然他真的瞭解韓老頭的脾性,知道這二貨老頭只會殺人越貨,旁的什麼也不會。
一煉丹就炸爐,一釣魚就空手而歸,嗯,這纔是師父的本來面目嘛。
“怪事,我爲何對此人脾性如此瞭解…”
“說起來,我之所以能釣到如此多的魚,是因爲我對這江中魚有某種奇異感悟…”
“今日人釣魚,他年天釣我麼…”
“不僅如此,師父剛剛說了這江**有一萬八千魚,這數字,我同樣覺得有些在意…”
寧凡正自思索,忽有一條飛龍從遠方飛至。
怪異的是,飛龍的來臨,似乎只有寧凡能夠看到。
這汨羅江周遭也有不少楚國人,可這些人彷彿看不見飛龍一般,對飛龍到來的浩大聲勢半點不聞。
“是這飛龍用神通掩蓋了行跡麼…”寧凡暗道。
那飛龍越飛越近,越是臨近,寧凡便越覺得此龍的氣息有種驚心動魄之感。
很強,強得可怕,這種感覺,絕對不是第二步,這是一隻堪比聖人的飛龍,只不知是聖人哪一階段。
“你這小子,爲何身懷我族族運!”那飛龍盤旋在汨羅江上空,怒聲問道。
再一見寧凡從汨羅江中釣得43條道鯉,怒氣頓時更甚。
“賊子!爾安敢釣我道鯉一脈!”感情這飛龍是道鯉一族鯉魚躍龍門後的產物。
這還真是一條聖人飛龍!
且其到來的目的,是爲了道鯉一族的族運。
“想起來了一點…我似乎因爲某些緣由,殺過一些道鯉族高手,並藉由某種手段,從此族手中奪過一千五百彩族運…”
“麻煩了,對方的聖人尋仇打上門來,這可如何是好…”
寧凡終於有了些許緊張。
這些緊張表情,被一旁的韓老頭全部捕捉,頓時心中樂開了花。
嘿嘿!老夫還以爲你小子不知道害怕呢,怎得,不過是夢中遇到一名始聖敵人,便害怕了?若真是如此,日後害怕的地方還多着呢,只需這名始聖沿着你做的夢做個標記,日後時時來尋,你怕是連睡覺都不敢了,哈哈哈,老夫總算找到個比你厲害的地方了。
咦?怪事,這小子身上爲何沒有夢境痕跡,莫非此子竟不具備做夢的能力?還是有某個無上存在封了此人做夢能力?咳咳,應該不至於吧,那些無上存在閒得蛋疼,去封一個小輩的夢境?果然是這小子自身原因,又或者,他偶然來到老夫夢境,靠的並非是夢之一途,而是用了類似道念戰、魂魄戰之類的方式,故而沒有夢境痕跡?
韓老頭正自不解,卻見那飛龍忽而動了手,似要當場格殺寧凡。
但見此龍口中吐出一顆水藍色的龍珠,霎時間,天地間的水行道法全都匯聚到了飛龍口中,並於其口中凝成一個輪迴大圓。
那大圓越凝越實,頃刻便變作一個道法光球。
那光球之中,蘊含了難以想象的力量,一旦被其打中,幾乎沒有幾個第二個修士能夠存活——除了亂古、墨重之類的越級高手。
“不好,看來只有祭出功德傘才能擋此一擊了。嗯?我終於記起功德傘了,可還是無法記起更多…”
寧凡正欲祭出功德傘對敵,一旁的韓老頭卻先一步動手了。
卻見韓老頭此刻面色冷肅地可怕!他固然樂於見到寧凡吃癟,可吃癟是一回事,喪命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聖人,可以使出道法真傷跨越夢境殺人,上空的飛龍聖人怕也精於此道,若這一擊當真命中,寧小子怕是十死無生。
雖不知這小子和道鯉一族究竟有何瓜葛,可這小子…好歹也是自己未過門的徒兒!是自己一度看中、差之毫釐收入門牆的內定徒兒!
區區道鯉族始聖,竟敢對自己內定徒兒出手,好,好得很啊!
“道鯉小賊,你似乎對你的水行道法很自信啊,老夫便以火破你,如何!”韓老頭冷笑一聲,張口噴出一道火光,那火光先是如冰雪般寒冷,繼而又化作了團團紫金火焰,最終,所有的紫金火變成了黑火。
“此爲,三世火元之術!”
隨着韓老頭冷聲出言,其黑火直衝天際而去,殺機鎖定在飛龍身上。
飛龍一怔,繼而不屑一哼,“我倒是誰,原來閣下便是兩儀宗新晉的那個功德聖人。何其愚蠢,何其自大!居然敢以火行道法戰我道鯉之水,當真不知死活!”
飛龍面帶蔑意,噴出了口中的藍色道法光球。
那光球轟然炸開,化作十萬江河,誓要淹殺眼前的一切。
然而可惜的是,那江河還未淹到任何一人,便被韓老頭的黑火燒成水蒸氣。
直接一把火燒乾了!
“不可能!水克火,我道克你,且我修爲更甚於你,更因斬屍得道,地位比你更高,爲何竟會如此!”飛龍面色大變。
“你可知我這徒兒釣得43魚,是因爲只想釣這個數目!”
“你又可知老夫功德成聖,是因爲只想這般成聖!”
“誰告訴你功德聖弱於斬屍聖!老夫偏就不信!”
“誰告訴你火克不了水!老夫偏就不信!”
“老夫誰都不信,老夫唯一所信,只有老夫的內心!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
韓老頭冷笑一聲,騰空而起,迎着飛龍追去。
擡手,無知一抓,漫天黑火頓時化作一個黑色巨鼎,朝飛龍狠狠砸落。
轟!
黑鼎砸中飛龍腦殼。
噗!
飛龍當場被砸斷一根龍角,狂噴鮮血的同時,從天而墜。好不容易穩住了墜勢,飛龍卻又駭然發現,自己僅僅是被那火鼎砸中一次,一身修爲竟被封印了數紀輪迴之多!
這是什麼邪術,怎得如此厲害!
他一共纔多少紀修爲!若再被砸中幾次,豈不是要重創於此地!
賊廝太強!風緊扯呼!
“哼!本聖今日有事,不與爾等計較。告辭!”
“狗屁!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與老夫計較!你還想逃?老夫準你逃了麼!”
轟轟轟!
韓老頭追了上去,一連又砸了數鼎,直砸得飛龍倉皇逃離他的夢境,這才罵罵咧咧返回舟上。
見寧凡一臉震驚望着自己,韓老頭頓時生出無盡裝逼之感,收了火鼎,負手淡然道,“小場面,不值一提。更大的場面你還沒見過呢,不要太驚訝。”
“師父你這麼厲害,師孃知道麼…”寧凡震撼道。
“好小子!你還敢提這茬!”韓老頭再一次被點着神經,氣得擡手就給了寧凡又一個暴慄。
而後用一種“忍不住,實在是沒有忍住!不好意思!不服你打回來!”的表情看着寧凡。
“呵呵…”寧凡卻傻傻笑了出來。
總感覺很多年沒見到師父了,偶爾這樣挨挨打還挺令人懷念。
“算了算了,不打你了,都打傻了。對了,你是怎麼招惹上道鯉族聖人的?他說你奪了道鯉族運,莫非竟是真事?你不怕被山海萬族定罪?”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寧凡無奈道。
“那你還記得些什麼?”
“隱約記得我來此地是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具體是什麼,可能記起一些線索…”韓老頭皺了眉。
他隱約也看出了寧凡是在和某人進行一場道念戰,因此誤入了他的夢境。
此子能進入他的夢境,本身並不奇怪,他的夢境又沒設密碼,誰還不是想進就能進?二人在此相遇,也只能歸結於緣法了,畢竟這是一個有緣千里來相會的世界。
“老夫與你有緣…”韓老頭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寧凡一怔,不解韓老頭想表達什麼。
“你應該是在和某人進行一場道念之戰。”韓老頭又道。
“原來竟是在進行一場道念之戰。前輩將此事告訴我,我豈非是在作弊?”經此提醒,寧凡又想起了一些事情,記起了和屈平老祖的道念之戰,具體起因、過程、諸多細節、過往,卻還是無法想起。
“作弊?哈哈哈!你應該也是魔修,爲何說出如此可笑的話語。我輩魔修,得不到的,唯有搶,搶不到的唯有強搶。魔只有欺騙才能立身於世,只要無違道心,騙盡天下又何妨,至於作弊之言,當真可笑!這世間除了心中所執之事,便只剩生與死了,既無正邪,也無善惡。欺騙本身其實也不算欺騙,只能算敵人蠢笨,又何來作弊之言?”
“所以…”
“所以不用怕!管球他是誰和你道念之戰,來一個,老夫幫你殺一個,來兩個,老夫幫你殺一雙!”
“這,此事不勞師父出手,我會自行應對。此戰我雖不記得具體,但我瞭解自己。我既敢接下和對方的道念戰,必定是有一些把握;加之此刻我又有師父從旁提醒,又想起了太多事情,此番道念之戰已經算是十拿九穩、勝之不武了。唯一需要等待的,是那個對手的出現…”
寧凡回絕了韓老頭的幫助。
這讓韓老頭有些失望,他還想再多幫寧凡幾次,多得一些裝逼的機會呢。
罷罷罷,小輩們的事情,還是讓小輩去處理好了。
但若是老一輩前來對寧小子出手,他可不會坐視不理…
“果然還是給夢境加密得好,免得此子惹得因果太過,又引來什麼厲害對頭,倒是如果連我都無法應對,豈非白白送了此子的命…”
“不過以我短短時間對此子的瞭解,此子便是在此夢中遇到某些無上存在,應該也能全身而退…不知爲何,我對他就是這般有信心。我似乎對此子個性瞭解頗深,可原因卻是不明…”
…
此後數日,再無如飛龍聖人那般的大麻煩出現過。
韓老頭也樂得清靜,繼續每天練習釣魚,在練習了七日後,韓老頭終於在寧凡的點撥下,僥倖釣上了一隻…鱉。
登時,韓老頭的臉色不淡定了。
鱉者,甲魚也,王八也…
釣上這玩意兒,貌似不是啥好兆頭啊。
算了,至少這玩意燉湯很補。
“拿去燉了!”韓老頭將甲魚交給寧凡烹製。
寧凡心中腹誹不已,卻還是聽命烹好了鱉湯。
韓老頭嚐了一口,頓時驚爲天人,“你小子藏得夠深啊!連廚藝都這麼好,你就沒什麼不會的事?”
“輪迴如圓,此圓越大,未知便也越多,我的未知很多很多…”
“所以你是在變相自誇自己很**,是不是?”韓老頭好氣啊,好酸啊。
正打算再給寧凡一暴慄,忽見一人來到汨羅江畔,望着滔滔不絕的江水,眼神絕望。
“他便是屈平老祖!”寧凡一眼便認出了來人。
“你前幾日不是告訴我,你不記得敵人是誰?”韓老頭不高興了,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我確實不記得啊。”
“那你怎麼知道此人姓甚名誰。”
“我問過汨羅江水,問過船漿,問過我釣起的魚,問過此地可能沾染此人因果的一切…”
“啥?你在說啥,說人話?”韓老頭有些聽不懂。
“總而言之,我用了特殊手段,瞭解到了一些有用情報。接下來的事情,師父便不要插手了,我自己應對便可。師父且將船靠岸,我去會會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