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好在秦傑已經死了。無論他曾經可能發展成怎樣可怕的一個人,可能性已然終止。”
“除了重視秦傑,我願意挑選日字捲來看,是因爲我不在乎能從天書裡學到什麼,七卷天書如今已經流失兩卷,李然他當年看了六卷,我現在就算五卷通讀都沒有意義,更何況是一卷。”
中年道人感慨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原來你還是一直把自己的兄長當作目標。”
李彤想着去年秋天碧湖畔的雷霆,冷漠說道:“以前他是我唯一的目標,但去年秋天之後,他就只是我修道路上暫時的目標。”
“李然應該會很開心你的變化。”
李彤看着中年道人的眼睛,說道:“但我不開心……因爲雲正銘偷走了那捲天書,我很想殺死這個小偷,但你們卻不肯讓我殺,這是爲什麼?”
中年道人沉默不語。
“以前我曾經真的懷疑雲正銘是不是修羅之子。如今既然不是,那爲什麼神話集團不允許我入草原殺他?你們是在養老虎嗎?”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依然沒有說話。
李彤盯着他的眼睛,說道:“其實最令我感到警惕不安的,還是太虛觀那件事情。爲什麼道宗都能知道修羅之女降世,我們道門的反應卻是如此遲鈍?總經理當年爲何會選擇張楚楚做傳人。難道他臨死時還沒有看穿?”
中年道人看着她嘆息說道:“我知道你帶着疑惑而來,只是能夠爲你答疑解惑的師兄,還在南海遊歷,我如你一般惘然。”
李彤走出草屋,來到湖畔。
她雙手負在身後,神袍微飄,默默看着道觀後方遠處那座青山。
當年在觀中生活的時候,她和白武秀被嚴禁靠近那座青山,不知道那座山裡有什麼,但年幼的她很清晰地感覺到,那座青山很危險。
如今她已經成爲神話集團副董事長,境界高深神妙,自然不像年幼時那般恐懼害怕,甚至還生出強烈的一探究竟的衝動。
“想知道那座山裡有什麼?”
中年道人走到她身旁,順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座青山。
李彤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點了點頭。
“那座青山,是我們道門曾經的強大,將來的榮光。”
李彤隱約猜到了什麼,眉梢微挑問道:“將來什麼時候來到?”
“大概需要等到讓我們道門變得不再強大的那個人離去。”
李彤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誰都看不到將來有多遠。”
“人都是會老會死的,再了不起的人,也擺脫不了這個規則的束縛,世間只有永遠纔是真正的遠,所以將來不會太遠。”
……
秦傑和張楚楚已經失蹤了整整一年,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仿道就這樣平空消失了,按道理來說,他們兩個人肯定已經死亡,然而事實上有很多人都相信他們沒有死。
有些人不相信秦傑和張楚楚會死是因爲太虛觀裡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首,有些人不相信則是因爲他們不想秦傑和張楚楚死只不過無論是哪種,人們都無法找到甚至猜測不到他們如果沒有死現在身在何處。
就連齋主都不知道秦傑和張楚楚如果沒死現在在哪裡。
清夢齋的絕壁間,齋主正在賞菊吃蟹飲黃酒,雖然菊花遠在瀋州市南的某處山野間,但他依然看的極爲清楚。
“如果棋盤裡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空間,那麼如果棋盤毀滅秦傑和張楚楚自然也就隨之毀滅 如果天機當時催動棋盤時間流速成功,那麼我們人間一年,這兩個可憐的小傢伙在棋盤裡只怕已經過了三生三世。”齋主拎起微溫的小酒壺,湊到脣邊啜了一口,“啪嗒”了兩聲說道:“無論哪一種,似乎都不是什麼好結果,不過好消息是,我不認爲有誰能夠毀得掉那張棋盤,要知道那可是道祖留給太虛觀裡的道士用來保命的東西,而我也不認爲天機這個小道士有能力把棋盤世界的時間流速催動到讓棋盤翻過來的程度,所以他們應該還活着,而且在裡面呆的時間不長,只看什麼時候能出來。”
馮思秋跪坐在師父身旁,正在用一套極複雜的工具,替師父解蟹剔肉,聞言說道:據王雨珊事後轉告歧山的話,那棋盤大概只有師父您能夠打開,問題是我們現在連那張棋盤在哪裡都不知道。”
“棋盤就在棋盤裡。”
馮思秋馬上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微微挑眉說道:“這豈不是循環死劫?”
齋主搖頭說道:“既然是循環,自然生生不息,哪裡會是死劫,棋盤自身便會將這劫數破掉,只不知岐山定的時間是多少。”
“神話集團定於三日後謅告天下,謅書已經送了過來,裡面寫明瞭張楚楚是修羅之女,謅諭世間吳天信徒追捕輯殺,還出了畫像,不過謅書裡沒有提到清夢齋,也沒有提到小師弟。”稍一停頓後,他繼續說道:“大師兄在世間尋找小師弟和張楚楚,已經找了整整一年時間,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或者說能不能在道宗之前找到。”
齋主擡頭望向飄着細雨的秋空,說道:“如果說那些道士真的能在你師兄之前找到秦傑和張楚楚,邪只能說這真的就是天意吧。”
馮思秋此時已經解好一隻湖蟹,威在盤中,恭敬遞到師父身前。
齋主看着盤中邪只看似完好如初、實際上早已殼肉分離,哪怕最細微的腿肉也都被剔了出來的螃蟹,說道:“吃蟹的樂趣就在於自己動手,無論大嚼還是細剔,現在這局面還有什麼樂趣呢?”
去年秋天的時候,一位男人離了太虛觀,然後他出現在草原極西深處的原野間,他的身前是數百名道法精湛、境界深厚的道士,那些道士看着這名神情溫和,滿身灰塵的男人,如臨大敵。
原野間響起一道只能用恢宏二字形容的聲音,那聲音先宣了一聲道號,然後淡然問道:“大先生光臨我太虛觀,不知有何貴幹?”
“見過講經首座,我想知道您有沒有見過我家小師弟。”
其後三日,太虛觀內鐘聲大作,道光大威,清影流離,似有風在觀內不停飄拂,那名男人尋無所獲,告辭而去。
今年春天的時候,那名男人拜訪丐幫煙雨七十二大觀,莓至一處道觀,便會從懷中拿冉一張畫像,問觀中道士:“您可見過我家小師弟和這位小姑娘?”
夏天的時候,那男人到訪道觀,尋訪無所得。
秋天的時候,男人回到了太虛觀,請太虛觀觀主觀海道士發動逾千民工,掘起後觀裡的幾塊巨石,然後他站在那片廢墟中,看着斷井殘垣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始終覺得,小師弟生死不知是自己的責任。
片刻後,他來到一座很破舊的道觀前,禮貌地敲門而入,從懷中掏出已經發皺的邪張畫像,看着觀中的老道士,難受地咳了兩聲,然後聲音微啞問道:“如果您來自瓦山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過這二人?”
老道士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不解於這名男人怎麼知道自己來自瓦山小鎮,渾渾噩噩地搖了搖頭。
男人臉上沒有什麼失望的情緒,平靜向那老道士告了聲擾,轉身出了道觀,向着下一個地方而去。
從秋天到秋天,一年三百多日,清夢齋大師兄在世間尋找秦傑和張楚楚的蹤跡,他去了兩千一百座道觀,四十七座城市,遊遍諸山,閱盡四海,他疲憊而憔悴,滿身風塵,卻從來沒有停下過腳步。
秋雨落瀋州。
一隻貓趴在楓林別墅的牆頭,渾身溼漉,對着天空淒厲地叫了一聲,然後跳入小院,熟門熟路地走進臥室,上牀後便倒下,用被褥把身上的雨水蹭幹。
這家小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那個很可惡地喜歡用石頭砸它的年輕男人也不知道死去了哪裡,所以貓兒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幸福。
它在蒙着灰塵的被褥上甜蜜地睡覺,趴着睡,仰着睡,夾着尾巴睡,抱着尾巴睡,四腳朝天睡,換了無數種姿式,睡了很多天,終於覺得有些無聊。
貓兒屈着兩隻前腿,把頭墊在軟軟的爪上,微偏着看着房門,忽然覺得有些孤單,甚至開始期望能夠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
雁鳴湖畔宅院裡的僕役都已遣散或回到柳編府,整座宅院裡沒有一盞燈光,顯得格外冷清,湖水裡的荷葉又殘,在秋雨中隨波微伏,不知有沒有哪片荷葉還記得從前的那些雷,還記得當年的邪些事。
草原上懸着一輪冰冷的太陽。
黃草皆霜,被圍在窪裡的兩隻手指粗細的小魚,即便想相儒以沫,吐出來的沫子也會在很短的時間裡,被凍成冰粒,忽然間,淺窪驟深!
車輪呼嘯再過。
一輛黑色的悍馬,從空氣裡衝了出來,帶着狂暴的氣勢,重重地落在微硬的草原地面上,速度奇快向前繼續衝刺,仿道是想要追上遠方那輪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