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字句裡蘊藏着極大的智慧,只可惜道觀祖寫在紙上時,並不是刻意成文,所以顯得有些簡短隨意,很難構成體系,不然秦傑肯定又會獲得極大的益處。
除此之外,筆記上還有道觀祖興之所致時,偶爾留下的幾句閒筆。
通過這些閒筆,秦傑才知道,原來道宗並不是由道觀祖創立。
在道觀祖之前,有更多古道觀甚至曾經度過漫漫永夜,但因爲道觀祖在樹下悟出如今道宗最根本的思想,所以道觀祖被如今的道門弟子們尊稱爲最早之道觀。
秦傑想起齋主曾經把道觀祖悟到的法子形容爲“閉嘴”,不由笑了起來。
無論齋主還是三師兄,對道宗都有諸多嘲諷,但這只是代表清夢齋本身的性情,並不意味着道宗是可以被無視的存在。
能夠閱讀道觀祖筆記,不是誰都能遇到的大機緣,秦傑在感慨慶幸之餘還是有些不甘,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在舊書樓看書時的記憶太過深刻看着筆記上道觀祖親手留下的尋常筆跡,他下意識裡用起了拆開在組合的方法。
當初他尚不能修行,卻想要看清夢齋前賢文字,強行弄出了這樣一個拆字的法門,一路昏迷吐血,最終證明雖有些用處,但用處真的不大。
在他能夠修行之後尤其是進入金丹期之後拆開在組合的方法對修行來說,更是變成了雞肋,已經有很長時間,都消失在他的生活裡。
此時面對道觀祖筆記,他動用拆開在組合的方法其實也沒有想着能夠起什麼效果,只是面對寶山,不甘心空手而歸時的徒勞嘗試。
然而下一刻,秦傑難以理解地發現,自己的嘗試似乎奏效了。
隨着嗡的一聲輕鳴,他的識海驟然開啓。
道觀祖筆記上的那些墨字在他的眼間漸漸飄浮起來,然後逐漸散開,變成密密麻麻地單獨筆劃,有的筆劃直垂而下,便似道觀杵,有的筆劃濃墨一點,便似道觀鈴有的筆劃似道士手中託着的銅鉢,有的筆劃像是山亭裡的道觀鍾。
這些筆劃飄離筆記書頁,飄進他的眼裡,然後進入他的識海,在他的精神世界裡不停飛舞重構成他難以理解的畫面。
秦傑放下道觀祖筆記,向殿旁望去。
太虛觀裡供奉着石尊者像前觀偏座有十幾尊,最幽深的後殿裡,也供着四座,他此時看的,便是這四座尊者像。
傳說有大智慧的人,能夠從這些尊者像中,領悟到道觀門手印的真義。
前些天,那位北陵劍閣強者,已然元嬰中期的程先生,曾經在前觀偏殿裡,面對石尊者像感慨,自己能夠感受到其間的智慧,卻無法領悟。
後殿最右側的那座石尊者像,面容猙獰,怒目圓睜,石像的雙手裸露在外,似觸未觸,形成一種很複雜的手式,一股威嚴肅殺氣息從石像指間噴薄而出。
秦傑靜靜看着這座石尊者像,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擡起雙手,對照着石尊者像的雙手,開始模仿那種手式。
石尊者像的雙手,保持着固定的姿式,秦傑明明是在模仿,但他的雙手卻沒有靜止,而是在身前不停緩慢地移動着,比劃着。
便在此時,他識海深處有一片意識碎片,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微微明亮起來,釋出一道極爲稀薄的意念,然後斂滅歸於平靜。
秦傑明白了這座石尊者像雙手姿式的真義,雙手漸漸停止。
他一掌豎立在前,一掌橫放於後,右手食指在空中微屈,左手食指落在右掌背面,看上去很是莫名其妙,沒有任何美感。
這個姿式與石尊者像的手式並不相同,甚至沒有絲毫相同之處,然而就在他左手食指落在掌背的那一瞬間,一道與石像幾乎完全相同的肅殺氣息便出現了。
秦傑腹內那滴逆天氣凝成的露珠,開始緩緩旋轉,釋出一道又一道純厚的逆天氣,順着那些似有若無的通道,向着身體各處輸送。
他日夜修行逆天氣,勤奮不輟,對於逆天氣的運行毫不陌生,然而,他發現此時逆天氣的運行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區別。
最大的區別在於,他體內的逆天氣不再像以前那般強橫不羈,而是變得安寧柔順了很多,哪怕是最細微的氣絲,只要他意念一動,都能完全掌握。
逆天氣在體內運行三週,秦傑只覺渾身舒暢,諸多感知美不勝收,竟沒有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飄蕩在安靜的夜殿裡。
然後他望向下一座石尊者像。
殿內的石尊者像上,最初塗着金漆,不知多少年過去,金漆剝落,露出裡面的石質,在昏暗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慈悲卻又可怕。
秦傑看完一座石尊者像,再看另一座,全神貫注,渾然忘我,根本不覺飢渴,也沒有絲毫睏意,雙手在身前不停變幻。
直到將四座石尊者像全部看完,他才停止雙手的動作,拾起蒲團到殿檻前坐下,對着滿觀夜色,閉上雙眼開始靜思回味。
不知不覺間一夜時間過去,秋雨再次降落在古觀裡,衝出稀薄的霧氣,讓熹微的晨光把道觀殿飛檐照耀的清清楚楚。
前觀正殿清亮長的鐘聲,傳到遙遠的後殿。
秦傑睜開雙眼,眼眸裡晶瑩一片,然後漸漸回覆尋常。
看着檻外漸驟的秋雨,他舉起右臂,意隨念走,極爲隨意向前伸出。
殿前秋風大作,雨絲飄搖不安,悄無聲息間,重重雨幕裡,忽然出現了一片極大的空白,那片空間裡沒有一滴雨珠,看着乾燥無比。
如果仔細望去,秋雨裡的那片空白,恰好是個手掌的形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繚繞在道觀殿前的氣息才漸漸淡去,那些斜掠橫飛不敢落的秋雨,飄進了那個無形的掌印範圍中。一切回覆正常。
秦傑直到此時才明白一夜時間,自己領悟到了什麼,收穫到了什麼,看着殿外的重重秋雨,心緒也不免有些激盪難平。
“無畏、禪定、降魔、去念……真沒想到,你居然能在一夜時間之內,參悟我道觀門四大真手印。”
殿外傳來歧山老道虛弱卻難掩驚喜的聲音。
秦傑轉身對着道長拜了下去。
行了一個大禮。
他要謝的事情有很多,而昨夜他殿內參道觀入定整整一夜,道長便在殿外守了他整整一夜。
這等慈愛守護,便值得他誠心一拜。
歧山老道看着秦傑,心生感慨。
哪怕是道觀緣再深厚、悟性再高的人。也沒有可能一夜時間便領悟道觀家四大真手印的妙義,因爲道宗手印不是道觀法,修道觀者無法繞形開知見障。
然而知見障對秦傑似乎沒有起到任何影響。
歧山老道感覺到秦傑身體裡蓮世界師弟的氣息,比昨日淡渺了很多,便明白了他能夠逾越知見障的真實原因。
因爲這些知見障,蓮世界當年早已逾越。
歧山老道看着秦傑,感傷想道,師弟你正在不斷地真正離開這個世界,難道這就是你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方式嗎?
……
各派使團已經紛紛抵達瓦山,在前觀商議魔教子弟南侵一事。
成日裡都在開會,修行者們在中觀裡議論着前些天在瓦山裡的見聞,敬畏又興奮地回思着當日的情景,同時猜測着過些日的盛典會不會再來什麼大人物。
秦傑和張楚楚自然不會理這些事情,雖然是受邀前來參加盛典。他們在太虛觀後觀裡讀道觀經。
看道觀像,隨歧山老道參觀諸殿的道觀教壁法,生活過的異常平靜,便是他們的心境也變得恬靜了很多。
他還是向歧山老道打聽了一下盛典會的事情,畢竟這個人間最盛大的節日,起源有些奇特。
又有萬丈道觀光鎮壓冥界的傳說,所以他很好奇。
“道宗哪裡能能力鎮壓冥界,最早的時候不過是祈禱黑夜不要來臨,後來漸漸演變成修行界裡的強者集會商議如何應對,只不過無數年過去,黑夜始終沒有來臨,冥界入侵的傳說變成了真正的傳說,哪裡還有修行者會在意?”歧山老道微笑說道:“盛典每年都會有一次,修行者的聚會時間則是並不固定,雖然失了原意,但我道觀門也不想失去展現自己的機會。”
“丐幫號稱煙雨七十二觀,還說的是著名大觀,如果要把那些普通道觀算進去,只怕要超過一千之數,而且那裡鄰着西方草原,與太虛觀要近很多,爲什麼道宗當年沒有把盛典會放在丐幫舉行?”秦傑不解問道。
“你可知道當年太虛觀在世間修的第一座大觀在哪裡?”
秦傑搖了搖頭。
歧山老道指着欄下的重重殿檐,說道:“便是此間。”
秦傑微感吃驚,心想這是什麼道理?
歧山老道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解釋道:“因爲這裡離太虛觀主觀最近。”
秦傑心想太虛觀遠在極西草原深處,而這裡則是地處東南,瓦山頂峰上便能看到海岸線,兩地之間的距離,明明是世間最遠的距離,爲什麼道長卻要說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