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晨平靜相對而坐,今日瀋州市裡強者雲集,所以這兩位天道盟最強大最可信任的高人,必然要在這裡。
於龍天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望向殿外夜色裡飄落的雪化,望向南方雁鳴湖的方向,清眉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雖然楊昊宇是楊豆蔻不爲人知的兄長,但從感情傾向上來說,天哥更希望秦傑能夠獲勝,因爲天哥一直以齋主學生自居,那麼在他看來,秦傑便是自己的小師弟。
“好磅礴的氣息。”牧晨感受着雁鳴湖那邊傳來的天地靈氣波動,說道:“秦傑的符彈果然可怕。”
楊豆蔻忽然擡起頭來,看着於龍天顫聲說道:“集清夢齋的智慧,集天道盟之力纔打造出來這麼一把符彈,難道這算公平?”
於龍天沉默不語,他不想讓自己的妻子更加難過。
牧晨開口平靜說道:“算公平,只不過秦傑準備的時間更長一些,他準備了十五年。”
說完這句話,牧晨離開座位,向外面夜雪裡走去,把這座安靜而充滿了複雜氣氛的房間,留給天哥和楊豆蔻。
暴雪驟歇,爆炸產生的氣浪漸漸平伏,夜風也變得溫柔了很多,深夜的雁鳴湖一片安靜,湖上夜雲漸分露出一道縫隙,幾顆星星從那道縫隙中探頭出來,好奇地望向地面,想看看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絕大部分的夜穹還有厚厚的黑雲所掩蓋,那幾顆星辰一現即隱,卻灑下了些光線,略可視物,只見雪湖冰面上一片狼籍,凋蓮早已碎成粉絮,蓮田裡出現了數十個幽幽的黑洞,看着令人不寒而慄。
一個魁梧的男子單膝跪在冰面上,跪在那些黑洞前方,他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不知鍥着幾十還是幾百塊鐵片,鮮血不停地從他身上淌下,最終流到湖面的積雪上,染得他膝蓋周遭的雪地殷紅一片。
夜雪冬湖上的殷紅,其實更像是黑色。
魁梧男子所跪之地,距離雁鳴湖南岸只有百餘丈距離。
秦傑站在湖畔的山崖上,盯着湖面。
爲了戰鬥和射彈,他身上黑色的院服,袖管和褲管被張楚楚用布繩繫緊,此時他的身體尤其是右臂在劇烈顫抖,於是黑色的院服在湖風中呼呼作響。
使用符槍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和精神力,當初秦傑只能射數彈,如今修行浩然氣有成,能夠把彈匣裡的十三枝符彈全部射完,對他依然是極大的負擔,再加上湖畔宅院裡的數百張符,湖底淤泥裡的小鐵壺,他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手段,此時他識海里的精神力已經近乎枯竭。
他的眼睛異常明亮,臉色異常蒼白憔悴,他的右臂無力到了極點,他的右肩彷彿被撕裂開一般疼痛,他虛弱的隨時可能倒下。
但他沒有倒下。
他等着湖面上的楊昊宇先倒下。
楊昊宇單膝跪倒在雪湖上,他最終沒能擋住秦傑最後那枝符槍,寒冷黝黑的符彈,直接從他的小腿骨裡穿了過去。
如果被這枝符彈射中的是普通修行者,腿肯定斷了。
楊昊宇不是普通修行者,他的腿沒有斷,那枝符彈甚至沒能穿過他的腿,不過這樣反而給他帶來更重的傷與更大的痛苦。
楊昊宇伸出右手握住小腿上的符彈,想要把這枝彈拔出來,然而他的手顫抖的有些厲害,竟是沒能成功。
他面無表情加上一隻左手。
兩隻鐵手猛地用力,堅硬的符彈竟被他從中折斷!
這個動作必然會帶來極大的痛苦。
楊昊宇鐵眉猛挑,如塗着胭脂的血脣張開,迸出一聲極淒厲的嘯聲。
淒厲而可怕的嘯聲,迴盪在安靜的雪湖之上,震的冰雪亂飛,甚至就連岸畔的寒柳都飛舞了起來。
楊昊宇膝頭漸直,站了起來。
此時他渾身鮮血,看上去狼狽悽慘不堪,然而一朝站立在雪湖之上,卻是霸氣十足,如一座不可摧的山。
更像雁鳴湖北岸院門外的那面血旗。
那面血旗在寒風中呼嘯而舞,卻似乎永遠不會倒下。
楊昊宇望向南崖那方山崖。
他蒼白的面容上沒有絲毫表情,他顫抖的聲音裡明顯有着痛苦,但他說的話,依然透着股不可一世的強悍意味。
“秦傑,僅此而已嗎?這就是你所有的手段?你以爲這樣就能殺死我?我最強大的手段都還沒有拿出來,你不要說你不行了。”
淒厲的嘯聲在雪湖上回蕩,楊昊宇在夜色中向着雁鳴湖南岸行走,因爲腿部的傷勢,他行走的速度很緩慢,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拖,但他的腳步依然是那樣的穩定,他的氣度依然是那般的強大不可一世。
站在崖畔的秦傑,看着夜湖冰面上緩慢行來的楊昊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情卻是有些異樣,感受到了風雪所帶來的寒冷。
前匣裡的符槍已經射光,兩年辛苦積攢下來的數百張符紙在湖北岸的宅院裡化爲了黃色的漆布和流光溢彩的風暴,冬湖底淤泥裡的小鐵壺盡數引爆,他最強大的手段看似已經完全使出,然而卻依然沒能殺死楊昊宇,甚至無法阻止此人緩緩向南岸走來的腳步。
這就是武道巔些強者的實力?
城牆上飄落的雪花要變得稀疏了很多。
大師兄看着雁鳴湖的方向,乾淨的眉眼間隱藏不住憂慮的神情,身上那件舊棉襖微微顫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飄起。
李然神情微凜,他沒有想到這場凜冬之湖上的戰鬥,竟然會呈現出這樣的局勢,從開始到現在,楊昊宇居然會全面受制,而且會受這麼重的傷。
“我不得不承認,秦傑給了我很多竟外……齋主的關門弟子,果然不是普通人物,不過很可惜的是,今夜他終究會死去。”他看着大師兄說道:“除非你出手。”
大師兄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今夜世間強者雲集瀋州市,清夢齋只有他和馮思秋出面,爲的便是給秦傑營造一個公平的環境,馮思秋負責看住天道盟堂主,而他則負責看住這位道門的絕世天才……相對應的的……他和馮思秋也被對方所看住。
如果他出手,那麼李然必然會出手。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大師兄臉上的神情漸漸溫和平靜下來。
“師父時常讓我向小師弟學習,我一直在思考應該學習一些什麼,如今想來,便是學習他遇着困難時的態度。”他看着雁鳴湖方向,說道:“小師弟最值得敬佩的地方就是他自己……他就是他自己的天空,沒有任何極限,當世間所有人都認爲他不行的時候,他往往還能向前再走一步,在石階上再登一步,他進清夢齋時如此,登舊清夢齋時如此……登山道入清夢齋時如此,那麼今夜又怎會有意外?”
隨着風雪的飄逝,時間在不斷地流逝。
從白日到此時的深夜,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雪橋的對峙一直在繼續。
清夢齋三師兄馮思秋一直坐在雪橋上。
許世一直停留在雪橋下方。
許世堂主倚着雪橋下方的欄杆,看着盤膝坐在橋上雪中的三師兄,痛苦地咳了兩聲,說道:“秦傑對楊昊宇的挑戰,在我看來,便是對我天道盟尊嚴的挑釁,所以我想要阻止這場戰鬥的發悵
三師兄緩緩擡頭,望向這位天道盟堂主的領袖,覆在發上眉上的薄雪簌簌落下,說道:“戰鬥既然開始,言語便無必要。”
“是的,已無必要。”許世雪眉漸飄,看着他怒意難抑說道:“所以你一定要秦傑去死”
“戰鬥既然開始,自然便有生死,爾等身爲天道盟的人,難道還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稍一停頓後,他神情冷漠說道:“再說那楊昊宇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誰敢說我家小師弟一定便會輸?”
在清夢齋三先生的眼裡,天道盟楊昊宇或許確實不算什麼太過恐怖的對手,但如今與楊昊宇對戰的是秦傑。
許世如此想着,然後神情漠然說道:“世間沒有奇蹟。”
三師兄看着他,認真說道:“清夢齋就是創造奇蹟的地方。”
“如果準備了十五年,還不能殺死此人,那麼剩下的便只能憑天命,然而師父說過,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天命。”
秦傑站在山崖上如此想着。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低頭看着雪湖上走來的那人,眉頭緩緩挑起,問道:“我們真的……能成功嗎?”
彈匣空後,張楚楚便睜開了眼睛,她撐着白衣,看着秦傑的眼睛,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因爲我們必須成功。”
秦傑笑了起來,心想確實如此,不論世間有沒有天命,無論自己能不能成功,自己必須成功,那麼除了成功,便不應該去想別的任何事情。
他看着雪湖上那個,霸道十足的身影,說道:“你只剩下一雙無力的拳頭,半畫殘軀,我還有一把新鮮的刀,我憑什麼砍不死你?”
雪湖上,楊昊宇的身軀微微一滯。
秦傑單手握刀,順着崖壁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