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傑的思緒有些混亂惘然,驟然間感覺有些心悸,明白自己與世間真正的本源層次相差的太遙遠,根本沒有資格去思考這些事情,一旦思考,夜空裡的那些星星彷彿都在發笑,他必須解決眼前的問題。
如何離開這片崖洞的問題。
這個問題當年小師叔曾經完美地解決過。
現在輪到了他。
……
夜色中的瀋州市,有資格或者說有必要知道的人,都接到了清夢齋的傳訊,知道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齋主終於結束了歷時兩年的遊歷,回到了清夢齋,第二件事情是清夢齋八先生秦傑奉齋主命閉關修行。
柳編雖然是天道盟堂主,其實也沒資格接到清夢齋的傳訊,只不過因爲他最近剛剛尋回失散多年的女兒,所以除了於龍天之外,竟是最早知道這件兩件事情的地方。
“閉關修行?那要多長時間?”柳編皺眉問道。
傳訊的人搖了搖頭,猶豫說道:“一個月兩個月?這個誰能說得準,清夢齋裡那些奇人的概念,和我們大概不一樣。”
柳編不解問道:“依照規矩,清夢齋的事情向來由他人理會,除了天哥有資格知道之外,沒有人知道,爲什麼天哥要讓你專程來告訴我?”
男人苦笑着說道:“還不是因爲您家府上那位新回來的小姐,聽聞齋主親自發話讓她照顧八先生,八先生既然要閉關修行,您家小姐只怕也得在那兒陪着,您可別問我什麼時候能回來,我真不知道。”
聽着這話,柳編夫人頓時慌了神。
……
兩位師兄離開崖洞之前,還對秦傑說了一些話,他知道師父和清夢齋不會就這樣把自己扔在洞裡任由自己自生自滅自己想,稍微放下心些,在洞裡覓了塊吹不到風的角落,鋪好鋪蓋沉沉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天色依舊晦暗。
走到洞口向外望去,只見並無風雨,崖外雲海遠端的瀋州市籠罩在晨光中,非常美麗,這纔想明白山崖絕壁對着西面,在洞中能多看幾眼落日,但想要親近朝陽晨光,卻要比雲海下的人們要困難很多。
三師兄挑的擔子裡有很多東西,甚至有很多是老筆齋裡的物事,不知是白武秀還是哪位師兄師姐進瀋州市取了過來,睡前張楚楚清點了一遍,白衣符槍以及那匣錢都在,便連牙具毛巾都在。
張楚楚把清水牙具毛巾遞進洞裡,秦傑草草洗漱一番,然後吃過早飯,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起來,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問題,不由皺了皺眉。 “有馬桶。”張楚楚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秦傑無奈說道:“會很臭的。”
“勤洗便是。”
秦傑看着山崖絕壁間的雲海,搖頭感慨道:“真是可惜了這些雲,不過小師叔當年也污過,想必再多我們兩人也不算什麼。”
真正的清爽過後,秦傑捏着鼻子,便準備去提馬桶。
張楚楚看着他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小時候不都是你自己做這些事,這才幾年時間,就會嫌臭了。”
秦傑正色說道:“居移體,養移氣,咱們現在身份不同,自然感覺不同,說起來有件正經事一直忘了和你商量。”
張楚楚問道:“什麼事?”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去買個傭人。”
張楚楚指着自己,困惑問道:“我不就是傭人?”
秦傑笑着說道:“你雖然總把自己當成傭人,但你是我的女朋友,是天道盟堂主的女兒,鋪牀疊被倒也罷了,怎好讓你繼續做那些粗重活兒?”
“我可不習慣被別人服侍。”張楚楚說道:“想着老筆齋裡會多個人,我便覺得有些彆扭。”
秦傑想了想,說道:“確實有些彆扭。”
張楚楚笑着搖了搖頭,端着盆清水走進洞裡讓他洗手,然後走到角落提起馬桶,走回崖畔倒進了那些流雲裡。
秦傑洗完了手,扯下洞壁上掛着的乾毛巾擦了擦手,看着她提醒道:“擱遠點兒,雖然是自己的味兒,聞着還是噁心。”
張楚楚“嗯”了聲。
秦傑擦手的動作忽然僵住,看着她的身影,覺得自己有些眼花。
他忽然醒過神來,震驚喊道:“你怎麼進來了?”
張楚楚愕然回頭,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走進了崖洞,而且先前提馬桶的時候,已經進來過一次,不由輕輕“啊”了一聲,小跳着趕緊跑了出去。
片刻後,她扶着洞壁,小心翼翼探頭望向裡面,問道:“沒事吧?”
秦傑有些糊塗,說道:“沒事,問題是你有沒有事?”
張楚楚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確認沒有受傷,也沒有像秦傑一樣吐血,說道:“好像沒事……你要不要再試試?”
秦傑走到崖洞口,站在昨天畫的那道線裡面,伸出手撐向空中按下去,有些失望地發現掌上依然傳來了那道凝滯的觸感。
“我出不去。”
他搖了搖頭,明白是怎麼回事。
崖洞口的禁制是齋主當年爲了囚禁小師叔專門設置的,針對的便是小師叔體內的逆天氣,齋主附在洞口的那道簡單氣息,一旦感應到逆天氣的存在,便會突然發作,而逆天氣的強度越大,所觸發的鎮壓便越強大。
他和小師叔的體內都有逆天氣,那麼如果想要走出崖洞,只有把逆天氣修行足夠強大,強大到擊敗齋主留下的這道氣息,把洞口凝聚的天地元氣海洋直接毀滅,或者想明白怎樣讓體內的逆天氣與大自然間的天地元氣融爲一體,和諧的不分彼此,如此才能不觸動崖洞處的那片元氣海。
還有最後一種方法,那就是毀了體內的逆天氣。
……
秦傑看着崖洞口,生出很多感慨,齋主佈下的這個禁制非常簡單,實質便是他留在此間的一道氣息,卻給破禁制的人設下了無窮難題。
世間有很多題目很難,難在無數繁複的線索之下,你需要尋找到唯一的答案,而齋主留下的這道題目很難,卻難在它有幾個答案。
這幾個答案非常難選擇,如果沒有信心能夠把逆天氣修練到戰勝齋主的程度,那麼你捨得毀掉自己體內強大而珍貴的逆天氣嗎?
時間會在破題者的猶豫和掙扎之間流逝,隨着時間流逝,一天一天過去,做出選擇便會變得越來越困難,甚至變成一種可怕的折磨。
若被囚崖洞多年,你終於決定放棄,回首望向當年入洞的第一夜,想必會痛苦於爲何自己沒有當時便毀掉體內的逆天氣,自己堅持了這麼多年,豈不是變成了最愚蠢的行爲,在這種痛苦前,你還甘心放棄嗎?
很明顯,小師叔沒有選擇最後那種方法,因爲他離開清夢齋入世時,依然稟着逆天正氣,羣魔辟易,而且小師叔這等絕世人物,肯定會比秦傑更早明白齋主這道題的真實用意,以他的心性意志,若要放棄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放棄,而不會有任何猶豫,更不會需要浪費三年時間。
秦傑沒有想過小師叔憑逆天氣直接衝破齋主佈下禁制的可能,沒有什麼道理支持他的判斷,他只是覺得這種畫面很沒有美感。
小師叔應該選擇了第二種方法。
“三個月。”
秦傑看着依然不敢重新走進崖洞的張楚楚,重複說道:“三個月,我不如小師叔這般強悍,我需要用三個月時間來思考要不要用最後那個方法,如果到時候我捨不得廢掉身上的逆天氣,你知道應該怎麼做。”
張楚楚有些緊張問道:“要用那個法子?我可從來沒用過。” “我需要你的幫助。”
張楚楚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確定?”
秦傑說道:“我確定。”
……
絕壁間出現一襲青衣,被山風吹拂着時裹時舒,隱約可見衣下嬌小的身軀,今天率先來探視秦傑的是二師姐。
二師姐走上崖坪,走到洞口那道線前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卷舊書,遞給洞裡的秦傑,看着他輕聲說道:“如果要解決問題,只有一種方法。”
那捲舊書封皮上寫着“天地氣息本原考”七字。
秦傑看了一眼手中的舊書,認真請教道:“哪種方法?”
二師姐將鬢角的髮絲抿到耳後,說道:“學習。”
後來在劍林裡,他與她曾經說過幾句話,再後來秦傑離開清夢齋去草原前,她送給他一樣東西,除此再沒有更多的交流。 清夢齋弟子中,二師姐是非常特別一個存在,她排行僅次於大師兄,但修行境界只是普通,性情淑靜,卻不愛與人交流,似乎對人世間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很少會出現在人們眼前。
人們看到她時,她似乎永遠在低頭沉默,同門聚會時她在低頭沉默,齋主召開清夢齋大門把秦傑囚入後山時,她在那間四面通風的草舍裡依舊低頭沉默。
當初秦傑和雲正銘登山時,清夢齋所有人都聚在峰頂議論紛紛,便在那等時刻,她卻一個人站在崖畔的花叢裡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