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也是存在的。”周衡坦率地說,“這也是我一直顧慮的事情。”
唐子風把手一攤:“這不就得了,你周大廠長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讓我這個臨時冒充的副廠長來解決,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周衡正色說:“誰說你是臨時冒充的副廠長?二局對你的任命是經過了組織程序的,你不必妄自菲薄。謝局長對你還是很信任的,否則也不會……”
說到這,他突然卡住了,眼神開始有些遊離,甚至都不敢直視唐子風了。
唐子風那是什麼人啊,豈能發現不了周衡的這個小動作。他盯着周衡問道:“老周,你說實話,這件事你和謝局長商量過,是不是?”
“也不是……”周衡支吾着說,但後面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編不出來了。
換成在其他人面前,他倒也不至於這麼狼狽,他爲人正派不假,但說幾句瞎話還是能夠從容自如的。可面前的人是唐子風啊,這是那種好糊弄的人嗎?
“哈!虧我還一直覺得老周你是個厚道人呢。”唐子風叫嚷起來,“你剛纔口口聲聲說要和我商量完了再去向謝局長彙報,其實你們早就商量過了,就等着坑我,是不是?”
“我就知道這事瞞不過你。”周衡悻悻然地承認了,隨即又否認道:“我的確是和謝局長商量過,但絕對不是爲了坑你,這一點你必須明白。”
“不是爲了坑我,難道是爲了培養我?”
“……的確是爲了培養你。”
“老周,你對培養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
“這幾年,你們培養我還培養少了嗎?每次都是讓我去填坑,真以爲我是藍翔畢業的?”
“藍翔?”
“一家培養推土機司機的專業學校。”
“……”
周衡自知理虧,不敢再說話了。唐子風發了一通不着邊際的牢騷,把一股怨氣泄了個七七八八,倒也恢復了理智。他往後靠了靠,在沙發上睡成了一個葛優躺,對周衡說道:“說說吧,你和老謝到底有什麼陰謀,全都交代出來。我黨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別怪我沒給你們機會哦。”
“小唐,你是得理不饒人了是不是!”周衡忍無可忍地斥道,“越發的沒大沒小了。以我和謝局長的歲數,當你爸都夠了,你就用這樣的口氣對我們說話?”
“可我爸也不會坑我啊。”唐子風槓了一句,倒也不敢再這樣裝下去了,自己先笑了起來,算是彌補剛纔的放肆。
他與周衡算是共過患難的,開個玩笑也不算什麼。尋常時候,他也曾在周衡面前把謝天成稱爲“老謝”,周衡糾正過他幾回,後來也就放棄了。這一回,他是着實覺得周衡和謝天成不地道,所以纔會做出這種表現,認真想想,的確是有些入戲太深,過猶不及了。
周衡當然也不會跟唐子風計較這些,他見唐子風服軟了,便換了一副口氣,說道:“這件事,說起來還是局領導的意思。滕機的情況,局領導也是瞭解的。不單是滕機,北甸的夏樑一機牀、溪雲的東呂機牀、我們長化曲松的曲機,都面臨着相似的情況。
“局領導判斷,這些企業的情況,不是簡單地換一兩個廠領導就可以改變的,而是要全面地轉變經營機制,這就意味着要對這些企業進行大換血。而大換血又是辦不到的,局裡無法找到這麼多合適的人手,就算找到了,新舊班子的融合也是一個難題。
“所以,局領導準備轉變思路,採取推動廠際合作的方法,先進帶後進,由那些經營狀況較好的企業,兼併重組落後企業,以便把先進企業的整體管理機制都複製到落後企業那裡去。滕機這邊,因爲產品和臨一機有一定的重合,而我又是從臨一機過來的,所以局領導希望臨一機能夠兼併滕機,而且把這次兼併當成一個試點。如果試點成功,就繼續推進其他企業之間的兼併。
“局領導也知道,臨一機的大好局面來之不易,擔心背上滕機這個包袱之後,會把臨一機拖垮。尤其是你在臨一機乾得很出色,萬一被滕機連累,對你來說,很不公平。所以呢,謝局長就讓我先和你談一下,聽聽你的意見再說。”
“我沒意見。”唐子風乾脆地說,“既然是局領導的意圖,我還能有什麼意見。兩個廠合併也好,老周你繼續回來當廠長,我還是退回去當我的廠長助理,給你跑腿打雜,豈不是比現在這樣舒服得多?”
“你說啥呢!”周衡不滿地說,“局領導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由臨一機兼併滕機,屆時滕機成爲臨一機的一個分廠,我依然擔任分廠的廠長,服從你的管理。”
“老周,你想害我就真說。你服從我的管理,這不是存心想給我拉仇恨嗎?”唐子風說。
周衡看着唐子風的表情,感覺他並非作僞。事實上,在唐子風的心裡,一直都認爲周衡資歷深,人脈廣,比自己的能力強,自己只有給周衡打下手的資格。他並不認爲讓周衡回來當廠長有什麼不好,畢竟周衡已經是奔六的人了,還能幹幾年?唐子風的機會有的是,並不急於這一會。
看明白了唐子風的心思,周衡搖搖頭,說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不過,局領導的意思也不是讓我回去當廠長,充其量是讓我給你提供一些支持。如果你覺得兼併滕機的方案可行,那麼我肯定還是留在滕機,而滕機在一段時間內也只是充當臨一機的生產車間,絕不會喧賓奪主。
“我留在滕機的任務,就是幫助臨一機,尤其是幫助你維護好滕機的生產秩序,使臨一機對滕機的兼併能夠圓滿完成。
“我今年已經58歲了,就算是多堅持幾年,最多到63歲也得退下去了。局領導對你的期望是很高的,他們希望你能夠儘快地獨當一面。我如果回去當廠長,局領導此前對你的培養就前功盡棄了。等我退下去,再把你提拔上來,你的那些銳氣說不定就已經磨平了。”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局領導的想法?”唐子風問。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局領導的意思。”周衡說。
唐子風點點頭:“這麼說,局領導還真的是想培養我?”
“廢話!”周衡又罵了一句,“你去問問看,哪個國營大廠裡負責全面工作的常務副廠長有你這麼年輕?局領導如果不是爲了培養你,會去擔這麼大的風險?”
“那我就謝主隆恩了。”唐子風隨便找了個方向,拱了拱手,算是對千里之遙的謝天成表示了謝意。做完這個欠揍的姿勢,他對周衡說:“既然局裡已經定下了這個方案,那我們也別討論可行性了,直接說說怎麼辦吧。”
“正是如此。”周衡應道。
唐子風問:“滕機這邊,還有誰知道這個方案?”
周衡說:“這個方案目前還沒有向外透露,不過幾個廠領導應當是已經聽到了風聲,有些中層幹部也向我打聽過這件事。”
“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沒聽說過。”
“他們相信嗎?”
“半信半疑吧。”
唐子風笑了,羣衆的智慧是無窮的,大家都不傻啊,這種關係到各人利益的事情,誰都會生出幾個心眼來,而且你越是否認,人家就越相信這事是真的,這完全是無解的事情。
笑過之後,唐子風繼續問道:“那麼,大家對這件事,又是什麼態度呢?”
周衡皺着眉頭說:“大多數的人,接受不了這種方式。有人私底下跟我說,如果是兩個廠子合併,成立一個總公司,總公司的領導職位由兩個廠子平分,那麼大家舉雙手贊成。但如果是由臨一機把滕機吃掉,讓滕機給臨一機當二房,大家堅決不幹。”
“那就拉倒唄!”唐子風冷笑道,“我還懶得納妾呢。”
“這是什麼話!”周衡說,“這是能夠討價還價的事情嗎?”
唐子風說:“我可不是討價還價,我是實話實說。滕機不想給臨一機當妾,臨一機也不稀罕納這個妾,咱們兩家八字不合,趁早各回各家。”
“什麼意思?”周衡不解。如果他此前沒說這件事是二局的安排,唐子風這樣說也就罷了。現在唐子風知道這是局裡的決定,還說這種話,就有點小孩子賭氣的意思了。事實上,如果二局真的下了決心,唐子風這個副廠長是無權拒絕的,臨一機又不是唐子風私人的企業。
唐子風嘿嘿一笑,說道:“老周,我的態度就是這個,堅決不要。你把我這話說給你們那些什麼廠領導、中層幹部去聽,最好直接到廠廣播站去廣播,讓大家踏踏實實地。”
周衡眼睛一亮:“你是說,欲擒故縱?”
唐子風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一般:“我沒說,我不知道,別亂講。”
他越是如此,周衡就越相信唐子風正是這個意思。他在心裡盤算了一會,不禁也笑了起來,說道:“你還別說,這個主意還真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