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十二月初,氣溫已經降到零度。
王宇霖將車停到停車場,他走下車來,看着那幢隱在湖邊香樟林中的二層小樓,定了定神,擡步走去。
湖水靜謐無痕,水平面都因季節而下降不少,水面上也難尋春秋季時掠動的水鳥和嬉戲的野鴨,枯萎的荷葉稀稀拉拉地耷在湖面,有些只露着根根枯枝,寒風一起,那枯荷和湖邊禿了枝的法國梧桐一起輕輕搖曳,略顯蒼涼。
金黃色的梧桐殘葉從枝頭掉落,拂過了王宇霖的肩,又輕飄飄地落到地上。
南方的冬天陰冷又漫長,映入眼中盡是蕭條之色,王宇霖口中呵出團團白氣,高大身影在湖邊凝立片刻,遠眺湖那邊薄霧中的朦朧山影,寒氣襲來,他髮梢輕動,搓搓雙手後,轉身踏着滿地落葉向着那小樓行去。
小樓有樓有院,院門口有一尊碩大茶壺雕塑,其他並不見有何特別之處,只是進院門時,有儀容端莊的年輕人禮貌地請王宇霖報出預約號,王宇霖沉聲回答,年輕人即刻欠身致禮,請他入內。
經過一個不大的天井行到樓前,王宇霖挑開門簾入內,頓感暖意襲人,阻絕了室外的冰冷寒意。
王宇霖知道這是一間會員制的茶樓。
環視四周,茶樓是竹木框架,裝修得拙樸簡約,點綴着不少民俗裝飾,有身着婉約旗袍的女子領着王宇霖往內走去,半途還看到有年輕女子在倚窗撫琴,琴聲錚錚,頗有意境。王宇霖內心平靜不少,隨着女侍緩緩步入茶樓深處,光線漸暗,轉過一個彎,眼前又突然變亮,原來是到了臨水開闊處。
那平臺置於水上,三面環水,面積不小,有透明玻璃隔開室外寒風,玻璃擦得透亮,不仔細看不會發現。平臺中置着一些竹木所制傢俱,矮几上擺着一盆蘭花,王宇霖站在其中,只覺得青山碧湖映入眼簾,很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那個男人已經坐在臨窗桌邊,他身穿青色襯衣,外罩一件淺駝色粗線織衫,襯衫衣領翻出,更襯得他膚色俊白。柔軟寬鬆的線衫掩去了他因消瘦而略顯凌厲的骨架,整個人顯得休閒又儒雅。他面上帶着淡淡的笑,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目光明亮,笑容更開,朗聲道:“來了?王經理,這地方還好找吧。”
“秦總。”王宇霖點點頭,“這裡挺好找。不過我之前還真不知道,這湖邊還有這麼個好地方。”
“坐。”秦理坐在一架黑色輪椅上,面前擺一套繁冗茶具,說,“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秦勉有一次來這裡釣魚,發現了以後和我說起,我來過一回,覺得挺不錯,後來有空了就會過來坐坐了。”
王宇霖脫下大衣在桌邊坐下,木椅上有溫熱軟墊,靠着很是舒服。秦理執起桌上茶壺,親自替王宇霖斟茶,王宇霖有些不安,想要攔着,卻見秦理面色平靜,好似對待一個老朋友般親切自然,他就覺得如果開口,倒是顯得自己太過拘謹客氣了。
秦理斟完茶,將茶杯遞給王宇霖,那杯上熱氣氤氳,王宇霖接到手裡道一聲謝,聽到秦理說:“這是今年的秋茶,老闆娘介紹的,安溪鐵觀音,只是茶道我不太懂,王經理將就喝。”
王宇霖低頭輕嗅,只覺茶香馥郁,他嘗一口,茶湯醇厚綿密,韻味無窮,不禁讚道:“好茶。”
秦理一笑:“王經理喜歡就好。”
此時距離城南中學開標已過去一個多星期,那個項目耗費了衆人諸多精力,尤其是秦理,從開標前的週六早上至週一晚上那60多個小時裡,他只在週日上午小睡了一會,到了週一夜裡,他把所有的事都拋到了腦後,吩咐秦勉第二天給相關員工放假一天,就早早休息了。
幾天下來,他每天作息規律,飲食得當,纔算是把精神調回了一些。王宇霖也是如此,儘管工作還是忙碌,但好歹不用天天廢寢忘食,大家的生活恢復到了正常狀態,秦理終於約王宇霖見了面。
其實王宇霖並不知道秦理要對他說些什麼,但是他已經無懼了,讓吳慧堯帶話給何棠本就是下下之策,他本意也是想擾亂秦理的視聽。王宇霖對秦理有所瞭解,知道他不會輕易相信他這麼拙劣的計策,只是當時他已被逼到絕境,對於奮鬥多年取得的事業,他實在不想輕易放棄,在知道了吳慧堯和施智敏的事已經暴露以後,他就再也顧不得了。
他把電話打給吳慧堯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主意,斷了自己和何棠的關係。
正因爲已經做好準備不會再與何棠有瓜葛,他也就無所謂何棠和吳慧堯的關係是否會因自己所爲而破裂。
總之,彼時的王宇霖算是與何棠和秦理撕破了臉,他已經無暇考慮後果,只想着倘若有一線生機,他就不會放棄。
因此,開標那天的傍晚,接到秦理電話時,他很是驚訝。
“王經理,這幾天忙不忙?”秦理問道。
王宇霖沒有隱瞞:“挺忙,明年過年早,現在公司裡事情就很多了。”
“城南中學何時進場施工?”
“大概年後就要進場了。”王宇霖答,“年前這一個多月要把手續都辦完,時間挺趕的。”
“確實,趕了點。”秦理點點頭,“盈亞大概要派一組人到d市來待幾年了吧。”
王宇霖嘆氣:“是啊,挺麻煩的,孫董前幾天纔去了一趟吉林,和盈亞的老總商量事情具體怎麼操作,我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和一家不太熟的公司合作,實在是有些忐忑,現在只希望一切順利。”
他很坦誠地和秦理說着這個項目的近況,沒有隱瞞。
秦理笑一笑,說:“放心,應該沒問題的。”
說罷,他端起茶杯,吹散熱氣,淺啜杯中茶湯,他的視線放到很遠,冬日裡的湖面平穩如鏡,偶爾輕風拂過,掀起圈圈漣漪。
王宇霖見秦理神色慵懶愜意,也不急着開口,秦理看了一會兒湖景後,突然回過頭來,說:“王經理,我聽何棠說起過,你和她在大學裡都是圍棋社的,是嗎?”
王宇霖一怔,說:“是的,不過何棠入社時,我基本已經不參加社團活動了,只是偶爾會去與他們聚餐。”
“啊,她說你是業餘2段,水平很好。”秦理眼神欣喜,說,“正好我也愛下棋,你知道我身體不方便嘛,小時候玩得最多的也就是些棋牌了,聽何棠說過以後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下盤棋,大家切磋一下。”
對於圍棋,王宇霖心裡還是有些自信的,但口氣還是顯得謙虛:“不瞞秦總,這幾年工作忙,已經很久沒動棋了,水平早已經對不起那個段位證書。不過秦總有這個興致,我自然是會奉陪的。”
秦理微笑:“好。”
他按鈴叫來服務員,撤下茶具,只餘下一隻茶壺和兩盞茶杯,然後一個男服務員端來一套棋具,暗色紅木棋盤置於桌上,兩罐棋盒內分裝黑白雲子,秦理問:“誰先?”
王宇霖答:“秦總先手吧。”
“先手貼目。”秦理眉毛一挑,不再多說,他移過裝黑棋的棋盒,左手食指和中指拈起一枚棋子,穩穩落於棋盤右上星位,快速地開了局。
先手貼目,是指黑棋先手有優勢,在正式比賽中,執黑者要貼出2(3/4)子纔算取勝,但是前提是對弈雙方水平相當。
在民間對局和不正規比賽中,通常是由水平較低者執黑先行,最後計算勝負時不貼目,算是對水平低的先手者的一種補償措施。
秦理對於先手並不推脫,但是他那一句不容置疑的“先手貼目”還是顯出了他心中的一絲倨傲。
王宇霖右手執棋,手勢嫺熟,棋子落在棋盤左下星位,秦理快速拈起一子走鄰角小目,用中國流開局。
棋盤爲紅木所制,色深質穩,秦理的左手懸在棋盤上,顯得膚色更爲白皙,他手指纖長清瘦,手背有青色筋脈隱隱浮現,指甲修得短而潔淨,指尖拈着烏黑棋子,下子利落,入耳清脆。
王宇霖執白以三連星開局,沉着應戰。對於這盤棋,他並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只想着秦理興致所起,那就陪他玩一玩。
王宇霖覺得自己一定會贏。
他自幼學棋,小學時就能下贏成年人,大學時低調地入了圍棋社,短短數月就下遍全社無敵手,還代表學校參加了幾次全國比賽,都得了名次。
王宇霖是個典型的攻擊型棋手,棋風犀利兇悍,他本就在業餘棋手中難覓對手,每次開局後都是以面帶點地連續攻擊,打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最後只得投子認輸。
面對秦理,他心中有略略的忐忑,又是後手,一開始便沒有太過囂張,藏起鋒芒見機行事,想着不要太咄咄逼人爲好,得給秦理留點面子。
秦理的棋風卻是厚重穩健,開局不久,兩個人都不急於進攻,步步爲營間,局面變得膠着起來。
這局棋不計時,秦理等候王宇霖落子時,左手在棋盒裡捻起數枚棋子輕輕把玩,他淡淡地說:“說起來,何棠的棋風和王經理有些像,看似隨心所欲,實則大有野心。”
王宇霖面色平靜,說:“何棠入圍棋社時,下棋都是野路子,她說是跟着她爸爸學的,我的確有指導過她,說起來,在社裡那些女孩子裡,她下得算不錯了。”
秦理贊同地點頭:“唔,的確,我和她下過,她挺穩的,但兇起來也是不管不顧的。”
王宇霖說:“我一直勸她再穩健一些,雖然我自己棋風也比較兇,但至少還有全局考慮,這一塊是她欠缺的,有時候她眼裡只有一個點,埋頭狂攻後,就把身後大塊的地都忘記了。”
一句話說完,王宇霖落子,只這一着,局面就起了變化。王宇霖雖是執白後手,此時卻分明佔了先機,他左翼攻勢漸起,秦理已落入下風。
“呵……王經理果然好凶。”秦理輕笑,卻是不慌不忙,又下數手,他執黑子於四九路點下,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力避開了王宇霖逼人的攻勢,局面又陷入了平靜。
王宇霖有些警醒,心中漸漸覺得,秦理並不是一個平庸的對手。
作者有話要說:對一個圍棋盲來說,寫這一章就是nodonodie的節奏。
從昨天開始忐忑,惡補了一整天,我幾乎算圍棋入門了,可是實在是寫不完了,今天先這樣吧,明天繼續。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今天實在沒有功夫回,積着沒回的留言越來越多,等我寫完這局棋再回吧,其實我已經不玻璃心了,因爲我自己也覺得何棠很蠢,這個女主是和我本人性格完全相左的,所以我寫她完全是基於小說創作,大家可以罵她,但別罵我哈。只是吧,我一直覺得,這世上的人性格多種多樣,但是存在着就是合理的,所以即使何棠不討您喜歡,大家也不能否認就是有這樣死腦筋的姑娘存在。
話說我想爲她辯駁一小下,就是她相信王宇霖的動機,一個是基於數年的信賴崇拜之情,一個是基於他對她的關照呵護,還有一個是基於她擔心秦理不參考王宇霖的話而導致中勤流標,說到底,她是想讓中勤中標的。
然後再說下秦理,不管何棠言行如何,最後的定奪者還是秦理。秦理做了如此令人覺得“愚蠢”的行爲,大家都覺得他智商被拉低。很多人都說只要秦理交a標就能讓何棠認清王宇霖的欺騙。但是我想說,秦理交a標,他兩次問何棠“你信他嗎?”的意義何在。他交了a標就是說明他還是以利爲重,還是不相信何棠。所以有位姑娘說的“不破不立”,其實最能反應秦理的用意。
其實作爲一個作者,我本不該將一切說的很明,讀者有讀者的考量是很自然的事,只是有相左意見的姑娘太多,我在這裡統一回復了,單獨回留言時,這一番話我就不說了,大家能理解或不能理解都沒有關係。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在構思情節時,爲了情節順利往下,這一段兒我必須這麼處理,這其實也是我當初非常忐忑的一段劇情,知道一定會被掐,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不這麼處理,後面的情節我就無法寫了。
另:關於下屬員工們的辛苦問題,秦理說了,業績照算,獎金照發,憑着這個趨勢,這樣的蠢事他也不會再做第二次,員工們並不知道內情,所以流標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是麼?)。
好了,我繼續去惡補圍棋姿勢了,愛你們。
感謝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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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1201:3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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