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經過秦理身邊時,他擡起左手準確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何棠!”
“還有什麼吩咐?!”何棠低頭看他,雙目圓睜,渾身顫抖,“秦總。”
她語聲悽悽,一聲“秦總”喊出口,眼眶已經泛了紅。
秦理仰着頭,眼神深邃地注視着她。他一時間竟難以開口,不知道要怎麼把整件事說給何棠聽。秦理突然意識到,雖然他認爲自己相信屠寶良、劉革和何棠,但是在潛意識裡,細分這三個人,他似乎單單對何棠有那麼一些不放心。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情緒,矛盾得令人害怕,現實得甚至有些殘酷。秦理知道,這種想法是源自他的經歷和經驗,在牽涉到城南中學項目相關的人和事時,他的確會對何棠有那麼一點點的警戒。
何棠資歷淺,沒有太多的工作經驗,她曾經在富洋就職,和王宇霖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秦理對何棠的這份警戒細若遊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果不出事,秦理甚至會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但當事情真的出了紕漏時,這份警戒便自然而然地放大了。秦理首先想到的,就是問題是否出在何棠這裡。
但他依舊相信她也許是被人欺騙、被人利用,甚至是被人脅迫,共同生活的這一年,秦理對何棠看得很透,他明白這個女人不會主觀能動地背叛他。
可就算是知道何棠也許是被騙被利用,面對她此時的質問,秦理還是沉默了幾秒鐘。
畢竟,這場戰爭並沒有結束,勝負還未有定論,秦理知道自己的贏面還是很大,他不能功虧一簣。
王宇霖還不知道秦理已經有所察覺,這也是有利於秦理的關鍵點,在一切沒有查明之前,秦理不能確定將事情告訴何棠後,會不會間接地讓王宇霖知道些什麼。
所以,他的選擇是暫時向何棠隱瞞,待事情過了以後再對她細說。
秦理心中諸多思量,進而緘默不語,他沉默的身影落在何棠眼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何棠心中彷彿有東西陣陣碎裂,她失望至極,茫然地搖着頭,想要掙脫秦理的手。但是他扣得很緊,她怎麼都沒能掙開。
何棠心中難以言表的酸楚,眼淚不知何時溢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墜落下來,無聲地落在秦理的手背上,漾成一朵透明的花。
秦理愕然地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那滴滴點點的晶瑩液體,他擡頭看向何棠,心中巨震,猛地涌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秦理突然意識到,他竟是第一次看到何棠哭。
這個女人看似恬淡軟弱,講話細聲,笑容靦腆,很容易就害羞臉紅,但是她似乎並不容易悲傷。認識一年多,秦理居然沒有看見她哭過!
在春山路夜市和兇惡的老闆娘打架時,她的臉被扇得很腫,她沒有哭;
第一次來錦宏國際,她聽到秦理對她講述自己坎坷的經歷時,她沒有哭;
聖誕夜,她當着一包廂人的面,尷尬地灌下一杯紅酒,她沒有哭;
在澤土鎮,面對親生母親的羞辱刁難,她沒有哭;
在宴席上被黃澤雁冷嘲熱諷,她沒有哭;
結婚時,他對她深情表白,她沒有哭;
在老家婚宴那天,被何海用滾燙的水潑背,她忍着疼,一整天都沒有哭;
外婆去世時,她沒有哭;
在公司裡受了委屈,她沒有哭;
與秦理吵架,她沒有哭;
連着樑希晨意外去世,她都沒有哭!
甚至於,秦理癲癇發作,住院一個多月,她幾乎夜夜陪牀,吃喝拉撒地照顧他,天天看着他抽搐發作時的慘狀,她都沒有哭過哪怕是一次!!
秦理曾經意識到何棠似乎與普通的年輕女孩不太一樣,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他又答不上來。
可是現在,看着她在他面前流下眼淚,秦理的心被重重地一擊,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心裡埋着的渴望前所未有地洶涌起來,此時此刻,他是那麼地想要站起來,緊緊地將她擁進懷裡,安慰她,叫她不要哭。
但是現實很殘酷,秦理依舊是坐在輪椅上,左手牢牢地抓着何棠的手腕,心中有無數話想要對她說,最後卻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他只是一味地拽着她,不想放她走。
“沒話說了麼?”何棠聲音哽咽,鼻尖通紅,眼淚還在不斷地落下,她站在秦理面前,低聲說,“秦總,週一我會遞交辭職信。”
秦理終於開了口,他聲音暗啞:“糖糖……”
“你先聽我說!”何棠打斷他的話,繼續講,“我知道你擔心我會把價格透給王宇霖,所以先給了我假的報價,我理解。這麼大的項目,自然是各方面都要考慮周到的。”
她淒涼地一笑,又說,“雖然我理解,但是我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你的理念!我知道對你來說,錢很重要,也許是排在第一位的。沒有錢,你不能做很多事,也不會有現在的生活,沒有錢,我也沒有這麼好的日子過……我理解,真的,我都理解。但是對我來說,有很多東西是比錢更重要的,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糖糖……”
他又一次被她打斷:“聽我說完!”
“……”
“我剛纔是以員工的身份在和你說話,秦總!接下來是作爲一個妻子。”
何棠淚眼迷濛地看着他,說,“秦理,別人都說我不愛你,他們都認爲我和你在一起只是爲了你的錢。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一直以爲你是瞭解我並且相信我的。我不會說那些很好聽的話,我也不聰明,不漂亮,我不懂得討你歡心,更沒有強大的身家背景可以給你生意上的幫助。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每天上班,下班,回家看到你好好的,然後給你做一頓飯,晚上一起頭碰頭地睡覺,我就已經很滿足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這樣一份普通的生活,我希望我們可以一起到老,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我只知道我很擔心你的身體,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我努力學習着怎麼做你的好妻子,無條件地信任你,可是結果……你卻並不相信我。”
語無倫次地說到這裡,何棠抹了抹眼淚,再一次開口:“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話一出口,她似乎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一廂情願,立刻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要和我離婚,我會答應的。哦,我什麼都不會要,你不用有顧慮。”
秦理不知道她怎麼會扯到離婚上面,見何棠哭得委屈,他心疼得要命,又發現聽到何棠長長的一番話,以往能說會道的自己竟變得異常得笨嘴拙舌。
何棠的情緒已經平穩了一些。見她沒有再掙脫的意思,秦理試着鬆開她的手腕,摟着她的腰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他坐在輪椅上,無法與她貼得很緊,但他還是極努力地將自己的臉貼到了何棠的腹上。
“糖糖,你在說什麼傻話。”秦理悠悠嘆氣,語聲低沉:“辭職,不批准;離婚,想都不要想。”
凌晨2點多,秦理已經很疲憊了,何棠低頭看他,秦理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蒼白憔悴,眼底陰影濃重,連着嘴脣都淡得沒了血色。
何棠的眼角還掛着眼淚,秦理思考了一會兒,終於向她坦白:“糖糖,和你說實話吧,我們的報價好像外泄了。”
一句話就令何棠呆住了,她腦中反應了一會兒,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屠姐剛纔來電話,說是王宇霖似乎拿到我們的報價了。”秦理說。
何棠驚道:“王宇霖?!”
“嗯。”
“怎麼可能呢?”何棠不明白,她叫起來,“是誰泄出去的?!”
秦理擡頭盯着她的眼睛,答:“不知道。”
如果是屠寶良來的電話,那一定不是她,也不可能是秦勉,那就只剩下劉革和她了。會是劉革嗎?不可能。秦理告訴過何棠,劉革欠他很大一份人情。
難道真的是她自己?何棠覺得荒謬極了,她從悲傷情緒中脫離出來,開始仔細思索這一天發生的事,很快就想到了——吳慧堯。
又是一次猛烈的衝擊,何棠心中劇痛,根本無法相信,而且她也想不明白吳慧堯的動機是什麼,這份標書的技術部分還是施智敏做的呢!何棠突然掙開秦理的手,轉身向書房外跑去。
秦理開口喊她:“何棠!”
何棠沒有停住腳步。
何棠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褲,拿上錢包、手機和鑰匙就向大門衝去。
秦理已經操縱着輪椅回來,他喊她:“糖糖,你要去哪裡?”
“我去搞清楚這件事,秦理,我回來就給你一個交代。”丟下這一句話,也不顧秦理的大喊,何棠就衝了出去。
深夜的大街上寒風凜冽,氣象預報還說這一天夜裡會有大雨。
雨一直都沒有下,但是墨黑的夜空中有大團的烏雲翻滾,遮住了星月之光,陰沉沉的只叫人覺得壓抑。
何棠知道吳慧堯住在哪個小區,她打了一輛出租車到了她家樓下,先撥了一個電話上去。
吳慧堯並沒有關機,但是她也沒接電話,何棠聽着彩鈴響了一遍又一遍,最後語音提示無人接聽。
她不氣餒,繼續打,這一次卻被吳慧堯掛斷了,再打,再掛斷,再打,她乾脆關了機。
何棠站在吳慧堯住的那幢樓下,朝着樓上大聲喊:“吳慧堯!!你下來!!————”
深夜的小區,死一般的寂靜。
何棠繼續喊:“吳慧堯!你下來!!你不下來我就一直在這裡等你!!我知道你在上面!!”
“吳慧堯!!你給我下來!!”
有居民開了窗,亮了燈,衝着樓下喊:“神經病啊!半夜三更讓不讓人睡覺了!”
何棠吼道:“不關你事!閉嘴!!”
那人氣極,罵罵咧咧後端了一盆自來水就向着樓下潑下來。
水並沒有潑到何棠身上,她依舊對着樓上喊:“吳慧堯你下來!!你不下來我不會走的!!你有本事一輩子都不要下樓!!”
她一直喊,一直喊,亮起燈的屋子越來越多,有很多人探頭探腦地從窗口往外張望,還有人破口大罵。何棠就這麼倔強地站在樓下,打定主意就算菜刀丟下來她也要把吳慧堯等到。
她還是喊着,不停地喊着,喊得喉嚨都啞了,一張臉憋得通紅,終於,樓道上的聲控燈亮了起來,從五樓,到四樓,到三樓,有貓一樣的腳步聲沿着樓梯下來,可是到了一樓後,卻歸於平靜。直到燈光滅去,單元鐵門還是沒有打開。
何棠站在門外,喊:“吳慧堯。”
足足過了兩分鐘,鐵門開了。
吳慧堯披着外套走了出來,她披頭散髮,面色慘白,細細的眉揪在一起,眼神閃爍着不敢直視何棠。
她的表情已經證明了一切。
何棠快步走到她面前,揚起手想要給她一個耳光,吳慧堯身子一抖,左手護住了頭,右手卻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何棠的手在空中凝固了許久,遲遲沒有落下。
“爲什麼?”她上下牙齒打着顫,格格作響,不知是因爲天氣冷,還是因爲心裡傷心。
她只是問:“爲什麼?”
一遍一遍地問:“爲什麼?爲什麼?”
最後,她吼起來:“我問你啊吳慧堯!爲什麼?!”
吳慧堯渾身抖成篩糠,她一直咬着嘴脣沒有說話,直到何棠喊出了最後一句,她才捧着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着哭着,她便蹲到了地上。
“對不起————”
“我也不想的!但是智敏說,如果我不這麼做,他就不同意結婚!”
“可是我懷孕了呀……”
“王宇霖答應他,拿到我們的價就給他一筆錢,還讓他去富洋做經理,他說秦總不會知道的,開標了也只會以爲是自己價格沒定好。”
“智敏說秦總不中標損失不會很大的,而且他在中勤待了七年了,卻一直沒有發展,所以,所以……我……我真的不想的,何棠……”
她深深地捂着臉,啞着喉嚨哭得聲嘶力竭,“何棠……我不想打胎!我好害怕啊!智敏說如果我不做的話他就和我分手,說我連這麼一點事都不幫他!說我連試都不肯試一下!我也是沒辦法了……我……我就是去你那裡試了一下,智敏說週六下午你這裡肯定有價格了,我沒想到我真的拿到了……對不起……你打我吧何棠,你打我吧!是我不好……”
何棠懸着的右手終於緩緩落了下來,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下襬,看着縮在地上哭得傷心的吳慧堯,突然間,何棠就覺得無力了。
她轉身往回走。
一步,兩步,三步……雙腳像是踩在淤泥裡,重如千斤。
天空中的雲層似乎更加厚重陰鬱,冷風颳到臉上,刺刺地疼。
稀疏的樹葉掛在枝頭,北風吹得沙沙地響,好像是有人在哭泣。
何棠感覺有液體落在臉上,她擡手擦一下,又有了,攤開手一看,掌上都是水。她擡頭看天,才知道下雨了。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打在她的發上、衣上,何棠恍若未覺,只是默默走出小區。
雨勢越來越大,何棠站在街邊打車,她已經渾身溼透,羊毛外套浸了水變得格外得厚重,沉沉地包裹着她的身體,她的頭髮也貼在臉頰上,雨水順着髮梢蜿蜒而下,流進脖子裡,冰冷刺骨,連着心都彷彿被凍住了。
一輛出租車在何棠面前停下,她開門上車,司機問她要去哪裡,何棠眼神迷惘,司機又問了一遍,何棠驚醒過來,快速地報出了王宇霖家的住址。
作者有話要說:通知:明晚更新延遲至凌晨12點前,一直追文的妹紙知道的,週五了……
等不及的妹子就週六再看吧~
有讀者說爲什麼一直在寫投標。
含媽回答:這是本文的主線,商戰是我寫這個文的動力之一,另一動力是寫秦理和何棠這兩個人。男女主的感情隨着商戰的發展而發生着變化。我就是希望他們在這些事件中慢慢成長、彼此身心合一,最終達到靈魂的默契。
所以,投標結束意味着開始收尾。別擔心,收尾工作大概還有幾萬字,你們想看的內容都會有。
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催促商戰戲快完,畢竟這個文失了這條線會很無趣,這也正是開文前我對一些讀者說的嘗試。而且,前三卷我已經將商戰戲壓縮得快沒了,最後一卷還不讓我寫過癮含媽會憋死的(當然,也不多了,頂多兩三章吧)。
我估計工作黨還是比較能接受這些內容的,我一直贊同,認真工作的女人最美麗,專注於事業的男人最有魅力。
謝謝大家昨天看到作者有話說後那麼積極的留言打分,含媽狠開心!
感謝霸王票!!
Ruby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04 22:01:28
後知後覺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04 22:41:04
後知後覺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04 22:43:56
培根肉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05 03:54:39
湯湯湯匙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05 12:47:46
無焉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2-05 13:52:29
無焉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3-12-05 14: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