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大廳裡,彷彿只剩下虎子和老高的爭吵聲,一聲蓋過一聲,好似海面上翻滾的巨浪。
一浪又一浪,遮天蔽日,我隱隱有種耳鳴的感覺。
又好像巨大的鼓聲,鼓槌以強烈的力量劇烈的節奏敲打着,震耳欲聾。
我的心臟隨之震動,彷彿隨時都會破裂。
難受!
心裡面真的是說不出的難受!
當小黃頂撞老高和他吵時,我只會覺得憤怒,可是看着老高和虎子吵,我心裡特別不舒服,我特別特別不想看到兩人吵架。
我以爲,這一次或許會像以前一樣,很快就會和好,可是當我吼過兩人之後,卻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
虎子望了我一眼,大聲的說道:“行雲,我是想跟他吵嗎?我不還是爲了飯店嘛,我們每天起早貪黑累死累活的圖的是什麼,不就是賺幾個錢嘛,錢難掙屎難吃,掙個錢容易嘛!幹嘛啊這是,跟錢過不去?老高,你嘗過富裕的滋味,知道當富人是什麼感覺,我們還不知道呢!我們跟你不一樣,你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我們窮怕了,我們也想當一次有錢人,也想過幾天富裕的日子。”
“難道我現在不是窮人嗎?我們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你才窮了多長時間,我們窮了多久!”
“是,當然不一樣,因爲我們現在纔算窮人,你可是有錢人!”
虎子冷笑,指着自己說道:“我?我算有錢人?”
“你現在還不算有錢人嗎?有多少錢算是有錢人?你現在守着豫湘緣一月幾十萬的收入,你還不滿足嗎?”老高又道:“是,你想掙錢想做有錢人沒錯!可做人得有底線,他媽的不能爲了掙點錢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你們倆能不能別吵了,冷靜一下行嗎?”我站起來,望着兩人,我一邊又一遍的重複道:“別吵了,別吵了,別吵了……”
可是,他們好像完全聽不見我講話,好像我成了空氣似的!
“我怎麼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這他媽一件屁大點事,非得往天大了去說是嗎?我就是爲了飯店我錯了嗎?”
別吵了。
“爲了飯店,那你回來啊,離開豫湘緣,回到行雲飯店。”
別吵了。
“這他媽跟豫湘緣有什麼關係,你怎麼越說越遠,再說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已經不是行雲飯店的人了是嗎?”
別吵了。
“我沒這麼說。”
別吵了。
“但你是這樣想的!”
別吵了。
“我就是想讓你離開豫湘緣!”
別吵了。
“爲什麼非讓我離開豫湘緣,這跟我們要說的事有什麼關係!”
別吵了。
“因爲你在豫湘緣變得特別陌生你知道嗎?你越來越不像虎子,你知道你現在變得多麼冷血嗎?”老高眼中是逼人的目光。
別吵了。
“冷血?”虎子一聲冷笑,說道:“這他媽就冷血了?這他媽就冷血了?我就想問問,這他媽怎麼就冷血了!這跟冷血有什麼關係!”
別……
“不冷血,那你就把他們倆開了!”
吵……
了……
“又他媽說回去了。”
“你不是想說回來嗎?”
虎子很不耐煩的嘆了口氣,又長嘆了口氣,緩了一下後才說道:“老高,別吵了行嗎?我真不想吵架,現在每天說那麼多話真的挺累的,吼的我嗓子都啞了。”
說完虎子一口將杯子裡的酒乾了,呲牙咧嘴,隨後又道:“我就是……就是想找個折中的方法你知道嗎?史遠不會帶着大家一起走,小黃他們也道歉,這不挺好的嗎?這怎麼就跟冷血扯上關係了?說的越來越遠,這樣吵下去我們能吵到天亮!”
“那你告訴史遠,把小黃他們倆開了!”老高閉了下眼睛,隨後淡淡的對虎子說道。
這一次,虎子沒有急,而是望着我,嘴角是一抹深深的苦澀,他對我問道:“行雲,你說呢?”
我無助的坐了下來,望着桌子上還沒怎麼動的酒菜,輕聲道:“我就希望你們倆不要吵。”
我特別希望他們不要面紅耳赤的炒個不停不休!
我們是兄弟啊,不是仇人!
看着今天這樣的畫面,我心裡面特別的涼,冰涼冰涼的,這讓我特別懷念從前,懷念我們無數次坐在一起暢快喝酒的日子。
行雲飯店也快開一年了,在這裡,我們留下了很多的汗,付出了很多很多,這一年除了睡覺,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這片小小的空間度過。
面前擺放的桌椅,牆上的畫與表,櫃檯上擺放的酒……我們對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的熟悉。
而在這裡,我們也曾喝過許多次酒,幹了數不清的杯。夜深人靜員工散去之後,我們仨坐在一起喝幾杯酒,身心溫暖,聊聊過去,聊聊現在,聊聊未來,什麼都不聊靜靜的坐下來,感覺特別的好,美好的讓人沉醉。
現在想想,覺得那些往事竟是那麼的遙遠,彷彿觸不可及一樣。
同樣是行雲飯店,外面是同樣皎潔的月色和熟悉的夜景,桌子上是平常的不豐盛的小菜,酒也算不上什麼好酒,我們仨還是我們仨,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啊!
怎麼就不一樣了呢?
我想找到答案,卻找不到。
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不會有這樣不可協調的分歧,我總覺得,在我們之間任何事情都會輕鬆化解,一定會化解。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仨,斬斷金剛石又有何難!
虎子坐了下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老高沉默着,面無表情。
往日裡的悠閒自在再也不見,剩下的只是令人壓抑的沉默。
我覺得很不舒服,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好像身體裡外的那些細胞、神經、血液、毛髮都發生了病變,猶如螞蟻在身體裡啃咬着骨頭與血肉。
呼吸像是摻雜着雜質一樣堵塞沉重,青筋好像要造反一樣蠢蠢欲動!
虎子又望着老高說道:“老高,咱們還按照以前的規矩怎麼樣,少數服從多數,你同意將小黃他們倆開了,我不同意,咱們聽行雲的吧,怎麼樣?”
老高望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這一刻,我莫名的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以往有分歧的時候,我從來沒什麼壓力,可現在,壓力如五指山一樣一下子壓了下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擇,因爲我覺得不管我怎麼選擇,都會傷害一位兄弟。
兩人顯然也看出了我的爲難,老高對我說道:“行雲,你怎麼想的就說吧,我們都聽。”
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會聽我的。
剛剛你們爲什麼不停下來呢?
看着兩人那兩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我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說道:“老高虎子,我真的不想咱們之間再鬧得像今天這樣你們知道嗎?再也不想,永遠也不想。虎子,我知道你是爲了飯店考慮,你考慮的比較深,想的比較多。老高,我也並沒有認爲你是大題小做,雖然這件事看上去是他們欺負杜玲,其實是因爲飯店有着許多的問題,這些問題集中到了一起,才造成了這樣的局面。你這樣做是爲了杜玲,其實也是爲了飯店,咱們仨,誰都不想行雲飯店倒下不是嗎?我們太他媽不容易了,一路走到現在,對不對?”
飯店並不是一帆風順,剛開始的時候特別的困難,我們也是慢慢的摸索爬行,中間也經歷過頗多的波折,那些個辛酸往事不提也罷。
可我們在這也收穫了許多的快樂,特別是能跟虎子老高在一起創業,感覺真的很爽!對於我來說,這些經歷特別的寶貴,這些往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老高和虎子全都望着我,我對兩人說出自己的選擇。
“這件事就交給老天爺決定吧。”我從櫃檯裡拿出來一個硬幣,“正面,開掉小黃他倆,至於史遠要不要將其他員工帶走,其他員工又會不會跟他走,我們都不管了。反面,不開。”
說完之後,我便將硬幣往空中一彈,硬幣上升到最高點,落下。
並沒有像電視劇裡那樣神奇的豎起來。
桌子上,平靜下來的一元硬幣,那朵菊花安靜的躺在桌面上。
不開!
看到這個結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會虎子將我們的酒添滿,將酒杯舉起來,說道:“這件事就翻篇了,不提了,接下來,咱們好好迎接飯店一週年!”
我望着老高,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他並沒有說話,所以不管心裡能否接受,他都選擇了接受。
……
只是,當我們選擇了不開除小黃和劉姐時,小黃卻還不答應呢,他受不了那些氣,選擇辭職,史遠拿他都沒辦法,他要走我們自然不會攔他,便給他結清工錢讓他走了。
劉姐倒是老實的跟老高道了歉,選擇了留下。
然後,或許就像老高無意間聽到小黃和劉姐的對話那樣吧,我也無意間聽到了虎子和史遠的對話。
“虎子兄弟啊,你把我弄到豫湘緣吧。”史遠說道。
虎子問道:“怎麼了?在行雲呆着不好嗎?”
“不是,這不還是想跟着你幹嘛。”
“在這也一樣,豫湘緣我就是替人家管的,行雲飯店還是我跟行雲老高我們仨,跟從前一樣。”
史遠笑笑,說道:“還是想換換地方,行雲飯店不大,我的工資又那麼高,我在這挺過意不去的,你讓我到豫湘緣,在那我能多發揮點作用,畢竟我以前也在大飯店幹過,經驗不用說。你看怎麼樣虎子?”
“老哥,真不是我不讓你去,你先等些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於總剛剛去世,他那女兒女婿正跟我鬧,飯店現在被他們整得人心惶惶,員工們都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呢,這個時候我得跟員工們站在一塊,我需要他們的支持啊是不是?要是我這個時候把你拉進去,他們肯定以爲我要大換血,把自己的人弄過來,把原來的工人都辭退,他們心裡肯定不安啊對不對。過一段時間吧。再說現在行雲飯店正在關鍵期呢,一週年就指望你了啊老哥。”虎子一番話說的很是漂亮。
史遠也沒再說什麼,回道:“那不用說。不過這事你可別忘了啊。”
“行。”
原來,史遠也一心想離開行雲飯店啊。
我不禁苦笑,早知道這樣真的不如將小黃劉姐全開看看他的反應了。
想走就走吧,我也不會攔着,心都不在這了留人有什麼用。
我甚至想着,如果日後史遠真的離開了行雲飯店,我想將江炎重新請過來,江炎離開我心裡一直挺傷感的,史遠走了他一定會回來吧。
不僅江炎,我也想小怡和小蓮了,我想從前的行雲飯店了。
那個時候,我們一起蹲在後院,太陽灑下不大的院子裡,每個人的身上都充滿了陽光,滿滿的笑聲溢出後院,在空中飄蕩開來,不知道傳到了多遠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