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和盧照鄰小酌一番後獨自一人來的,沒有驚動縣衙中任何人。
數百和尚變成行屍走肉,此事已非凡俗力量可以應對,再說這裡的府兵和衙役早已嚇破了膽,就算帶來也不起什麼作用。
還沒穿過蔥蘢叢林,陸恆遠遠便看到在一處佛堂屋頂上,有兩個年青道人正坐在屋檐邊上有說有笑。
“道門!”陸恆冷冷一笑,對此似乎並沒有什麼意外,他身子一閃,下一刻便悄然無息出在這兩個道人的身後。剛要制住二人逼問,卻不曾想一個道人正提到他的名字,陸恆的手指從二人後腦處悄然縮了回來。
這兩個道人對身後陸恆的到來沒有一絲察覺,仍自顧自地聊天。
其中一個道:“這麼說,那李榮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另一個冷笑道:“禿驢們死的死,逃的逃,反的反,事情鬧這麼大,皇帝還能饒了始作俑者?他不死誰死!”
前一個嘆了口氣道:“其實吧,我覺得咱們只要把洞天福地弄到手,也沒必要把人家趕盡殺絕,再怎麼說,李榮拿出了浮屠經,證實了老子化胡一事,這份功勞可是功在千秋。”
後一個嗤笑道:“不整死他還留着給咱們道門丟人現眼啊?真以爲當個國師很了不起?那也就是凡人沒見過世面,你信不信師弟,就你我二人到那洛陽城走一圈,隨便露個一手兩手,皇帝也把咱們當神仙!”
“咱是一心追求大道,不希的去!不然有他李榮什麼事兒?在這之前,誰知道這個李榮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最起碼咱們兄弟也算在湘西小有薄名吧?不比他李榮強?”
“再說那浮屠經,師弟我今兒敢把話撂這兒,這絕對是李淳風爲捧這小子上位瞎搞出來的破事兒!師父也說了,這事兒指不定以後怎麼反轉呢,沒準兒就因爲他們瞎搞,我們整個道門以後都多一個笑柄。”
“反正這倆師兄弟都不是什麼好鳥,那李淳風咱們道門誰能瞧得起他?好麼,又弄出來個李榮,這白雲觀怎麼淨出這種這種奴顏媚骨以求富貴的敗類?”
前一個道人咂巴着嘴搖頭道:“甭管李榮是什麼人吧,反正我覺着這事兒咱們乾的有點不地道。不給就搶,還坑人家,唉,這回前輩們的決定,讓我感受到了這世界深深的惡念。”
“你呀,就是太迂腐!”後一個道人不屑道,“那李榮頂着道門的名頭享受了富貴,難道不應該付出回報嗎?結果這白眼狼躲着咱們各派掌門前輩不見,真是給他臉了,以爲沒人治得了他了?”
這道人正說着,眼角餘光不經意間向後掃了一眼,突然發現一個腦袋正夾在兩人中間聽得津津有味。
“哎媽呀!”這道人嚇得“噌”地一蹦子跳起來,但他忘了,他此刻可是坐在房檐邊上。腳下被斗拱一絆,頓時大頭朝下墜落下去。
佛堂高四丈,道人跌落的下面正對一隻石雕焚金爐,道人的腦袋不偏不斜,正好砸在焚金爐邊突出的朱雀鳥腦袋上,當場他的腦袋就發出猶如西瓜破碎的聲音,噗通一聲重重跌落在青石板上,再沒了聲息。
另一個道人也被嚇得夠嗆,但好歹穩住了,沒掉下去。不過此時聽到下面的動靜,探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淒厲叫道:“師兄!”
陸恆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一時有點愣神,那道人雖體內靈氣稀薄,但好歹也算是修真者了,這算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和趙四他爹同一個死法的修真者了吧?
是真慘啊……
陸恆搖搖頭,決定原諒他之前說自己壞話的行爲。
“你、你害死了我師兄!”活着的道人又驚又怒,“你是誰!”
陸恆嘆了口氣道:“剛聽你還算明白事理,怎麼轉眼睜眼說瞎話呢?你這倒黴師兄明明是自己摔死的,怎麼成我害死的了?”
道人怒道:“要不是你突然冒出來嚇人,我師兄能死嗎?”
陸恆道:“你們也算是入道之人了,怎麼這麼不經嚇?”
道人更怒:“這荒郊野外大半夜的突然冒出個人來,更何況這兒剛死了三百多個和尚,擱你你不怕?你到底是誰?”
陸恆道:“聽你們說我說得起勁,怎麼真人到了跟前,反而不認識了?”
“誰說你……”道人剛喝了半句,突然意識到陸恆話中的意思,頓時一愣,面色刷地一下白了。
“你、你是李榮?”道人顫聲問道。
“正是。”
道人倒吸一口涼氣,二話不說,縱身就要跳下屋檐,但下一刻,一隻大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讓他動彈不得。
道人身子頓時一僵,緩緩轉過頭來。
陸恆淡淡地看着他道:“你還算是有點是非觀,說出來歷,饒你不死。”
道人驚疑不定,但在陸恆磅礴威壓下,只好乖乖答話。
“晚輩餘鬆,來自趕屍派。”道人顫聲道,“來此地,是爲了建元寺秘境……前輩,饒命啊……”
“趕屍派?”陸恆皺了皺眉,這個門派在道門中可算是臭名昭著了,不過之前聽到三百和尚屍體滿地遊蕩時,他就有所猜測了。
他又問道:“那些和尚是你們殺的?”
“不不不,不是我們殺的!”餘鬆忙解釋道,“我們正是聽聞這裡的和尚都死光了,這才特意趕來的。”
“嗯?”陸恆頓時嚴肅幾分,“這麼說來,你們來之前,和尚們已經死了?”
“是的。”
“知道是什麼人殺的嗎?”
餘鬆嚥了口唾沫,道:“我聽師父提過東山寺,不過師父也不確定殺和尚的人到底是誰。”
“東山寺?”陸恆眉頭更緊,“和尚們的屍體呢?”
“都、都在秘境之中。”
“秘境裡都有什麼人?”
餘鬆畏懼地看了眼陸恆,道:“我趕屍派的掌門,四位長老,還有他們各自的後輩。”
“秘境在哪兒?帶路!”
建元寺秘境就在寺廟後的叢林深處,爲陣法包圍,使凡人不得見。
眼前濤濤林海,看似毫無異常,但若是不得其法,一步邁過,就穿過了大陣涵蓋的方圓三裡地界,常人根本難以覺察到。
“就是這裡了,前輩……”餘鬆畏懼地看着陸恆,生怕這位對他突施毒手。
陸恆看着眼前秘境,心中隱隱有警兆,察覺到了裡面的兇險。
剛纔通過詢問餘鬆得知,趕屍派這次爲了新秘境,幾乎是傾巢而出了。這幾日之所以裝神弄鬼,用和尚屍體恐嚇新都官府和百姓,就是爲了不讓人發現他們進出秘境和在秘境中佈置。
趕屍派的高層早已和益州官府暗通曲款,只等風聲一過,便徹底公開露面,堂而皇之霸佔秘境。
陸恆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其他地方,道門各派也必然展開了行動,只是建元寺因爲和尚們全部被滅,所以趕屍派撿了便宜,比其他各派先行了一步而已。
“不給就強佔麼?”陸恆心中冷笑,“今日要讓你們知道,我的便宜不是那麼好佔的!”
陸恆瞥了眼餘鬆,道:“你可以走了。”
不等餘鬆回話,陸恆伸出一根手指來往前方虛空處輕輕一戳,頓時,他前方的空間如水波般盪漾開一圈圈漣漪,陸恆一步邁出,人已進入秘境之中。
餘鬆愣了片刻,臉上表情略顯糾結,他一咬牙,轉身向從林外飛奔而去。
秘境中,陸恆剛一進去,就發現在他周圍遊蕩着數百具行屍走肉。
他腳還沒落地,這些行屍就齊刷刷停住,一起回過頭來看向他。
“吼!”
隨着一聲宛若野獸般的嘶吼,所有行屍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一起露出猙獰的獠牙,向他衝了過來,速度極快。
極度腐臭的氣息撲鼻而來,陸恆皺眉,立刻以氣血封閉嗅覺,他一腳向前踏出,以他爲中心,整個地面剎那間翻滾沸騰開來,所有狂奔而來的行屍頓時紛紛齊膝蓋處被掩埋入土地之中,傾倒成一片。
等所有行屍都中了招,陸恆再次一跺腳——
轟隆!
方圓數丈的土地瞬間向下塌陷了近一尺,鬆軟的土地變得如水泥般凝實,所有行屍下肢都被卡在其中,它們掙扎嘶吼着,但就是難以掙脫。
陸恆環視一週,若有所思,喃喃道:“精血全無……”
他負手施施然從行屍羣中穿過,對它們掙扎撲咬的動作視若無睹。
這秘境說大不大,入口處的動靜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秘境中隨處都是被推倒的佛塔和佛像,殘垣斷壁隨處可見。在遠處的密林邊上,上千副棺材整整齊齊排列着,看起來壯觀詭異至極。
而在東邊的一處丘陵之上,六個老道正看着下方數十弟子掘土劈木,指指點點。
入口處的動靜使得六個老道一起望了過來。
其中一個鶴髮童顏,眼珠赤紅,看起來詭異至極的老道皺眉問道:“什麼人?”
另一個頭戴峨冠的道人眯着眼看了片刻,面色略顯凝重,躬身道:“師祖,容弟子去看看。”
待紅眼老道點頭後,這道人一步邁出,身子頓時化作一團黑煙激射而出,到了陸恆面前才重新化爲人形停了下來,他上下打量陸恆一番,沉聲喝問道:“尊駕何人?爲何擅闖我趕屍派秘……”
陸恆根本不等他說完,凌空一指點出。
嗡!
一抹凝如實質般的光影自他指尖激射而出,轉瞬即到了峨冠道人胸前。
“放肆!”峨冠道人見陸恆一言不發就出手,頓時勃然大怒,但立刻他面色大變,想也不想手掐法訣往前一推,一團氤氳靈氣頓時迅速凝聚。
下一刻,陸恆凌空一指激射而出的光影便到了,那團氤氳靈氣連一息都沒撐過便轟然爆開,光影穿透道人的手掌,從他左胸一穿而過,帶出一縷血箭。
峨冠道人頓時渾身一僵,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着胸前鮮血汩汩涌出的孔洞,然後看向陸恆:“你……”
轟然倒地!
陸恆面無表情收回手指,繼續向前走去。
另外一邊的五個老道一直都注意着這邊的情況,眼見一個照面,峨冠道人便倒在了地上,頓時所有人都面色大變。
紅眼道人瞳孔微縮,眼神中兩個赤色蠱蟲的影子一閃即逝,他深深凝視着陸恆,一字字緩緩道:“請屍王,布千屍大陣!”
其餘四道聞言彼此對視一眼,一起縱身而起,虛立半空,各個胸口鼓脹,猛然從喉嚨裡發出穿金裂石般的尖嘯聲。
頓時,密林邊的所有棺材都劇烈震顫起來。
轟轟轟轟!
下一刻,所有棺材蓋板在尖銳嘯聲中全部掀翻,一具具渾身漆黑如墨的屍體沖天而起,密密麻麻如蝗蟲般向陸恆這邊激射而來。
四道齊齊迅速雙手結印,那千餘具屍體頓時在半空穿插排列,待落地時,已將陸恆團團圍住。
這千餘具屍體分成八列,每一列領頭的屍體都要比後面的屍體高出整整半截身子來,身材魁梧碩大,眼若銅鈴,獠牙猶如嬰孩手腕般粗細,看起來猙獰可怖至極。
“吼!”八具屍王揚天嘶吼,頓時羣屍一起咆哮。
轟隆隆!
煙塵激盪間,所有屍體一起向中間的陸恆衝了過來。
陸恆面色不改,渾身氣血突然轟然爆發開來。
嗖嗖嗖嗖!
頓時,無數細弱牛毛的血色細絲自他渾身上下每一處毛孔中激射向四面八方。
這是陸恆成就人仙之軀後,使得罡勁可徹底離體外放,隔空傷人。
不過這每一根血色細絲,其實都是陸恆的氣血,所以罡勁外放其實損耗極大,也就是陸恆氣血磅礴到了極致,才能毫無顧忌地施展而出。
能被趕屍派不遠千里帶來此地佈置屍陣,這些屍體自然是銅皮鐵骨,防禦力極爲強悍。而且這些屍體毫無神智,對於佛門神通極爲剋制,就算是修真之人一旦陷入陣中,也難免會飲恨當場。
但偏偏,它們遇到的是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