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李淳風眼露茫然,道:“我壽元將盡,離開又有什麼用?”
他對陸恆道:“其實生死對我來說已沒什麼值得恐懼了,不過終究是不甘,我活了一輩子,我總要知道,我這活的這一生到底算不算是個人?”
這句話太沉重了,兩人一時再度沉默下來。
良久後,陸恆纔開口問道:“崑崙秘境中的仙酒,到底有什麼作用?”
李淳風道:“此乃師父以巫蠱之術提煉生機所釀,確實可延年益壽,但此酒沾染不得。”
陸恆立刻懂了,點點頭。
他又問:“悟空和令師,哪個更厲害?”
李淳風笑笑:“若論境界,悟空號稱戰佛,乃當世第一,不過他永遠打不過師父。”
陸恆默然,又道:“若有一日我和令師生死相向,師兄該如何處之?”
“我將死之人,哪管那麼多?”李淳風曬然一笑,“師父他早晚都要死的,死於誰手,又有什麼區別?而你,若是連師父這一關都過不去,死了也就死了,我也就徹底死心了。”
陸恆笑了笑:“師兄心境,倒是頗有太上道境中三味。”
李淳風搖頭:“我的路偏了,你不要學我。”
他頓了頓,最後道:“師父最厲害的是其算道,你若沒有出人意料的本事,最好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陸恆肅然抱拳道:“正要請教師兄!”
李淳風在國師府逗留至天色將晚才走,他走後沒多久,聖旨就到了。
皇帝很大方,一次給了陸恆三項殊榮。
一是封陸恆爲鎮國侯,大唐爵位九等,縣侯是第六等,等於直接跳過伯、子、男,連升三級。
二是將北邙山翠雲峰賜給了陸恆,作爲陸恆未來開宗立派的福地。
翠雲峰就是原本屬於武氏族人的福地,只是此地距離洛陽比較偏遠,所以其實武氏只在此山養了些莊客開荒種地,只做避暑用,當真是暴殄天物。
此地到了明年,皇帝也會收回,並建上清宮,供奉老子。
三是封陸恆爲督佛欽差,許其戍兵一萬,並賜還亢龍鐗,於佛門改經一事可先斬後奏。
當然,除了三項殊榮,也有陸恆必須要盡到的責任。
首先是明日一早,他必須護送皇后“鳳體”入翠雲峰福地之中,其次限令他十日內組建此次出巡督佛軍,於二十日後出發,巡視天下佛門。
時間很緊迫,陸恆覺得自己要抓緊時間佈置了。
當日,狄仁傑、尉遲真金、沙陀忠和水月聯袂來訪。
本來四人救駕有功,按理來說應該得了皇帝的封賞,不過四人此刻不但臉上全無喜色,反而都有些憂心忡忡,尤其是沙陀忠和水月二人,竟然身上都有傷勢。
陸恆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竟惹得龍顏大怒,皇帝要不是看在陸恆的面子上,差點直接將四人當場下獄了。
原來四人本來都歡天喜地跪地領旨,接受封賞,狄仁傑被扶正爲大理寺一把手,尉遲真金也官升一級,成爲金吾衛上將軍,沙陀忠上達天聽,被封大理寺少卿,直到此時,一切都還順利。
接下來,狗血的事情發生了。
水月被納入後宮,封爲才人……
按理來說,皇帝能看上你,那是天大的榮幸,你水月應該興高采烈接旨纔對,但水月是什麼人?一聽是納入後宮,直接站起來拒絕。
拒絕也就算了,被內侍一罵,水月竟動手了!
皇帝大怒,讓人把水月當場拿下,水月大罵昏君,打得禁軍落花流水,皇帝怒極,怎麼是個人都要在皇帝面前亮亮威風?他直接下令格殺勿論。
此時沙陀忠也炸了,你是皇帝又怎麼了?想睡我女人也就算了,還要殺她?於是立刻站起來幫水月對敵。
兩人是藝高人膽大,竟要殺出乾元殿。
當然,最終他們沒有得逞,被大軍包圍,各自負傷。
這種事情皇帝自然忍無可忍,執意要殺死二人,哪怕狄仁傑和尉遲真金苦苦哀求,又以功勞相抵都無濟於事,最終狄仁傑靈機一動,說國師想收此二人爲弟子,才讓皇帝猶豫,勉強放過二人。
不過經此一鬧,四人的封賞自是不用再提了。
陸恆聽完,很是無語,不知該怪他們倒黴,還是罵他們衝動。
你一輩子能救幾次駕?這麼大功勞不但被浪費了,還得罪了皇帝,除了狄仁傑之才加上主角光環可以無視這些,其餘三人,只要皇帝在位一天,再別想在官場有所建樹了!
狄仁傑對陸恆抱拳,苦笑道:“國師,又要勞您救命了,我已在陛下面前謊稱他們兩個是你內定弟子,你若不收下他們,我便是欺君,罪當誅。”
尉遲真金也滿臉羞愧道:“國師,這事兒老狄是主謀,我是從犯,我們四個誰也跑不了。”
水月一拉沙陀忠的袖子,兩人齊齊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下去齊聲道:“懇請國師收留!”
陸恆嘆了口氣,對狄仁傑道:“你知不知道,我們道門收徒,一要看心性,二要看緣法,二要看根骨,十分嚴苛的?而且他們兩個是沙陀人,倒不是我對沙陀人人有偏見,而是祖宗之法怎敢傳於異族?”
狄仁傑道:“我也知此事會讓國師爲難,只是能不能有個折中之法,國師可對外宣稱收他們爲徒,但其實他們爲國師門客,水月擅武,沙陀擅醫,他們二人各有所長,國師一定用得上的。”
陸恆笑笑:“師徒是很嚴肅的事情,怎能作假?”
一聽這話,四人的臉色頓時都變得黯淡下來。
其實他們來時一路忐忑,已猜到這種結果,但當時的情況狄仁傑也只能拉國師的虎皮才能保住沙陀忠和水月的命,實屬無奈,顧不得那麼多。
如今最後的希望破滅,四人一時都有些心情沉重,只覺前程一片黑暗。
此時陸恆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四人見狀,更是心生絕望。
狄仁傑面色沉重,就要說讓他們三人連夜逃走的話,卻不料陸恆頭也不回地道:“改籍爲漢,你二人可願?”
四人一愣,繼而大喜!
沙陀忠尚有些猶豫,水月卻立刻挪動膝蓋面向陸恆繼續跪着大聲道:“願意!我們願意!”
沙陀忠此時也反應過來,這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事關他們四人的性命。
雖然對於放棄自己的民族立場十分不願,但他最終還是咬牙,道:“我願意!”
陸恆的聲音從屋外飄了進來:“明日,改籍之後,我將收你二人爲記名弟子,狄仁傑,尉遲真金,少傾後你們來後堂見我。”
屋內四人,除了沙陀忠有些悶悶不樂,其餘三人都是喜笑顏開。
尉遲真金興奮道:“我就知道國師心軟,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我們的!”
水月滿臉感激道:“國師真是個大好人,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他!”
沙陀忠道:“孝敬什麼啊?你看他的樣貌,說不定還沒我們大呢。”
狄仁傑微笑看着這一幕,心中卻感慨萬千。
國師啊國師,你令皇后變成一個活死人,可謂是目無君上,膽大包天。
可是若說你是窮兇極惡之輩,卻也並非如此。
甚至你連野心之輩都算不上。
偏偏你圖謀頗深,國師,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狄仁傑和尉遲真金是國師府上的常客,也知道陸恆不遵常禮,似乎並不把此地當家,所以二人很快喚來侍女,爲沙陀忠二人安排住處。此時天色已晚,兩人商議一番,決定也在國師府住下。
這過程中,他們發現了上官靜兒……
這女孩一直都是王靈妃在照顧,可惜王靈妃今日大喜之下前往師門去報信,竟把她給忘了。
上官靜兒坐等右等等不到王靈妃,只好走出房門來尋,結果正好碰到狄仁傑等人。
狄仁傑一聽這種情況,立刻肯定陸恆絕對也不知道此事。
上官靜兒是陸恆收下的第一個記名弟子,事關國師,狄仁傑覺得事無大小,必須要讓陸恆知曉。
剛好他要和尉遲真金去拜見陸恆,於是交代水月二人幾句,兩人便向後堂而去了。
他們兩個一走,上官靜兒等三人立刻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起來。
良久,上官靜兒纔好奇問道:“你們不拜見師姐嗎?”
後堂。
陸恆先交代了尉遲真金有關選取軍隊隨他巡查四方之事,便讓他先行離去。
尉遲真金十分激動,這次隨國師出巡,想想就知道絕對是大大的肥差。
這可不是查抄一家,天下寺廟千千萬,這得多少錢財從手中流過?
他完全可以想想,南衙十六衛,一定會爲這趟差事爭得頭破血流!
而甄查選人的權利,國師全權交給了他,他尉遲真金剛得罪了皇帝,立刻就成爲了洛陽禁軍中最炙手可熱的紅人!
更讓他狂喜的是,國師指定他作爲軍中主將隨行,這是難得的鍍金之旅,一趟下來,名利皆收不說,更能將功補過,彌補他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尉遲真金走後,狄仁傑故意嘆道:“我和尉遲同時結識國師,如今國師厚此薄彼,着實讓我不甘啊。”
“以你的本事,我不幫你也沒人能擋你。”陸恆道,“但是青銅,我不拉他他就廢了。”
“國師這麼看好我?”狄仁傑笑道。
“我不是看好你。”陸恆道,“我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話鋒一轉,陸恆直接問道:“我今日殺了圓測,本以爲你我從此成陌路,不想你直接來找我了,我可以感覺到你對我沒有任何敵意,懷英,我殺了你朋友,你不恨我嗎?”
狄仁傑微微一怔,嘆了口氣道:“國師,你也是我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