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無常,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乎意料。
更多時候,目標乃至於過程,都和最初的設想南轅北轍。
就像菲利普最初的願望就是做傳教士一般,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會成爲成功的商人。
足利名人的想法也不過慢慢的恢復先祖的實力,至於眼前,則是是趁機折騰一下德川家的統治。
一下子掀翻他們不可能,但是搗搗亂,擴大自己地盤,讓他們疲於奔命,總是能做到。
在他這一代,無法恢復足利家族的榮光,但是下一代,下下代呢?
只要心在,夢就在!
就像是浪花一樣,一點點拍打海岸,將那些大石頭慢慢的敲碎成大塊卵石,再慢慢的磨,最後磨成砂礫,隨後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而菲利普遇見方書安,足利名人再遇見菲利普的時候,情況就有了變化!
他們的命運,從此悄無聲息的因爲武器貿易,聯繫在一起。
菲利普要擴展在東瀛的貿易規模,最好的方式就是尋找代理商,而他並沒有抱着多少希望的情況下,陰差陽錯的找到了石廳名人,一個在他眼裡不起眼的大名。
這樣的大名,或許沒有多少號召力,但是作爲悶聲發大財的中間商,卻是不錯的選擇。
如果他找的是那種整天唧唧歪歪、咋咋呼呼的角色,說不定沒多久,就會被德川家發現,那樣的話,再找一個代理是小事情,如果被他們禁了貿易的路線,那纔是損失最大之事。
抱着這般心思,他瞬間做出決定,或許這個人,真是不錯的選擇。
菲利普不知道,他自己思來想去做出了決定,卻找上的是整個東瀛除去德川家,最具有影響力的大名之一。
如果現在足利名人打着足利家的旗號,或許不會有登高一呼響應者遮天蔽日的局面,但是讓他去賣兵器,仍然有着被人難以比擬的優勢。
論低調,足利名人低調了數百年,論影響力,他還有。
東瀛不缺金銀,但是缺鐵,尤其是缺乏武器級鋼鐵。除去少部分富庶的時間,百年以來,一般的武士都無法準備一身鋼甲,平常的士兵,更是使用削尖的竹子作爲兵刃。
有了大明賣過來的鋼刀和鐵甲,他們面對有部分火槍裝備的幕府親軍,都不會懼怕。
裝備火器的軍隊,在東瀛可比什麼都稀罕,想要他們像大明,哪怕是像女真一樣,擺出大規模的火炮火槍陣,那是要他們的命。
至於東瀛的弓箭,那就更不必說。
普通士兵的弓箭,不管弓力還是箭支威力,都沒有辦法與大明的先進裝備比較。
此前買不到東西,固然有限售的因素。
潮鮮將他們視爲宿敵,不會賣給他們,雖然潮鮮能得到大明的小部分兵器。
至於大明,更加不可能,不管是此前的倭寇犯邊,還是萬曆初年和豐臣秀吉在潮鮮之間的戰爭,註定大明不可能賣兵器到東瀛。
這就直接導致,雖然偶爾會有兵刃流落到東瀛士兵手中,也都因爲物以稀爲貴,層層加價之下,根本就沒有多少大名買得起。
現在,菲利普進來,直接將整船的貨物,運到碼頭來,那物美價廉,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足利名人此前已經見過送去的樣品,當時便有些吃驚,這比從前走私過來的貨,高出來不知道幾個檔次。
如果以後都是這樣水平的話,價格只要不是特別離譜,他就能保證全部賣出去!
這可都是此前搶手到發瘋的貨物啊!
不過,買賣的事情,他還是懂的。
能拿到檯面上作爲樣品的東西,肯定是同一批貨物當中最優秀的那些。
至於剩下的,不可能做到與之相差不大。
門面擔當,誰不知道,剩下的只要有樣品的五成,足利名人就滿意了!
菲利普並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既然初步達成共識,那剩下的就是探討一番價格的問題。“打開貨物,讓將軍看看!”
菲利普大手一揮,後邊剛纔擡箱子的大漢拎出來一根撬棍,便要打開箱子。
“慢着……閣下,我能否選擇一箱子打開?”足利名人及時制止住要撬開箱子的行爲。
“自然可以……”菲利普停頓一下,便想明白其中的原因,眼前這個傢伙,是不相信他們所有的東西都一致。
“好的,那就……那一箱吧!”足利名人走過去看了看,找到一個壓在下邊的箱子。
按照一般人的做法,想要隱藏什麼,肯定是壓在下邊。
要不然,他們爲何不敢平着放,而是選擇摞起來?
大漢毫不猶豫,拿起撬棍便乾巴利落脆的幹活,足利名人有意識的看着邊上的菲利普,他想要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來。
可惜啊,菲利普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絲毫沒有慌張之類。
“將軍,請看!”菲利普擺開手勢,請足利名人看。
他一行人拿起東西,只一打眼,就知道東西不錯,甚至比給他的樣品還要好!
“打開另外一個!”他有些不相信,便喊道。
手持撬棍的大漢看了菲利普一眼,菲利普微笑着說,“都打開讓將軍看看吧。”
嘭嘭嘭~
連串撬棍聲音響起,足利名人的眼神已經從震驚變成了狂熱。
這他孃的,一個個都比樣品更好!
他手下人拿起兵刃試試,不管是刀還是弓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遠超過他們現在手裡的傢伙!
就算是足利名人貼身武士的傳家雙刀,都沒有箱子裡的大路貨來的好!
原來,大明和東瀛的差距,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您的東西,比拿過去的樣品還好啊,太不尋常了。”足利名人拿着兵器,喃喃的說着。
“嗨,原來你們是在看這個,這麼說罷,送過去的樣品,不過是我們就近搬下去的,還真沒篩選。”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足利名人被深深的無奈感覺所包圍,誰能想到,大明的武器厲害如斯,更想不到,這些做買賣的中間商,拿過去的樣品,比大宗貨還差!
真是一個敢看,一個敢賣啊!
“東西您還滿意麼?”菲利普笑眯眯的問道。
“滿……啊……不,看是說說價格吧。”足利名人雖然不是個天生的買賣人,但他好歹也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
“價格,您不用擔心,我們的價格,能做到您根本就想象不到的價位,並且,還不損害您的利益情況下!”
讓別人幫着賣東西,該有的利潤還是要讓給人家的,不然誰願意幫忙?
其實,時間上溯一百年的話,東瀛並不缺刀,甚至曾經賣給大明!
折銅錢的話,價格還不便宜。
不過,賬不能這麼算,因爲在東瀛缺少銅錢,所以他們的兌換比例區別很大。
如果用白銀交易,那麼在東瀛的價格比在大明要貴。
但是按照銅錢交易的話,則完全反過來,真是差了很多!
而在室町幕府之後,東瀛長期陷入內亂,一方面產能下降,另一方面需求增加,所以他們的刀劍不但粗製濫造,還供應不足。
至於甲冑方面,那不要說了,東瀛從來就沒有多餘的鋼鐵來造戰甲,他們的鋼鐵都是從大明或者南洋貿易得來,真是有人爲製造上好的武器,還專門購買過烏茲鋼。
多方面原因下,菲利普很機智的選擇用白銀交易!
因爲,大明給他們要求的正是黃金!
東瀛的黃金比例比大明合適,但是比他們在南洋還是要差些。
誰都知道,佛郎機和西班牙在滿天下的尋找黃金,他們的黃金比例相比東瀛,更加合適。
所以啊,在此用白銀,可以說是利益最大化的表現了。
“每把刀,我給您三兩銀子結算,你用五兩賣出去,如何?”
“三兩?”足利名人還以爲自己聽錯!
如果用白銀結算的話,那太合適了!
因爲東瀛缺銅,此前的兵器都是用珍貴的銅錢結算。
室町幕府時代,刀劍最便宜的時候,也要一千文一把,可別小看一千文,在那時候,多的時候,能換五兩銀,少的時候,能換三兩銀。
東瀛缺銅,他們流通的也是大明錢,銀銅比例,在生產白銀和缺銅的情況下,就是這樣的比例。
那時候的兵刃,雖然比起大明一般的武器強,但是比眼前的這些,差別可就是天上地下了!
眼下他們手裡的東西,在東瀛,或許就比烏茲鋼經過百鍊出的武器差,甚至比一般的百鍊鋼都要強悍!
這樣的精品武器,就是在刀劍最便宜的時候,也要比現在的成交價貴上一倍!
划算,簡直是太划算了!
足利名人轉念又一想,便明白爲何大明在幾十年的戰鬥裡,屢屢獲勝。
看看他們的兵刃已經強大到什麼地步?
就是這樣一個遠超東瀛平均水平的刀劍,已經都到了退役的地步,他們現在用的,該是多麼可怕!
不去管大明怎樣,這些武器流入東瀛,對德川家的打擊將是巨大的。
“成交!”思考片刻的足利名人,便做出自己的決定。
轉手就能賺一多半,還有什麼比這樣的買賣更合適?
而且關鍵是,東西好啊!
現在讓那些大名們拿出數千兩白銀對應的銅錢,那是難上加難。
但是換成白銀交易的話,那就太方便了,誰家還不存着萬兩白銀?
東瀛的大名們,什麼時候缺過白銀?
足利名人很快的速速便同意,讓菲利普心裡有些難受:價格說低了啊!再提高一兩,對方還能同意啊!
不過話都說出去,他也沒啥要改變的了。畢竟,他自己從中間也賺不少!
誰能想到,大明此前報價要一兩多的二兩的兵器,方書安竟然用不到一兩的價錢給了他?
……
……
忘記自己本職工作的菲利普,在賺錢的路上一發不可收。
南洋和東瀛同時下了不小的訂單,讓他忙的根本脫不開身。
兵刃的特殊性,他的過關、出口、報稅,都十分嚴格。
不過同樣的,上頭十分重視,所以儘管手續複雜,但是放行的速度很快。
爲了防止運輸兵器的船隻發生什麼意外,大明甚至貼心的安排幾艘裝備有新式佛郎機和大型虎蹲的炮艦護送。
美其名曰,爲武器護航!
但是船長心裡跟明鏡似的!
船上那些他管不到的錦衣衛和東廠幡子們,纔是船隻跟着南下北上的關鍵。
不過,好在這些錦衣衛雖然一言不發,卻也不曾有什麼逾越的事情出現,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在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似乎在記錄什麼。
甚至於,要比一般的錦衣衛還要客氣,因爲每次給他們送飯的時候,那些官爺們,竟然會說多謝。
太不尋常了!
而有了菲利普之後,方書安終於能從軍火貿易中解脫出來,但是麼,他還有些煩心事要辦。
普天之下,沒有什麼事情,能比起名字更加麻煩了……
方書安爲兩個女兒的名字翻遍古籍,總算挑出幾個來,卻又犯了選擇困難症,只好拿着選好的名字去找爺爺。
老方也算是學術等身,如果不做閣老,他也會是一方大儒。
方書安才走到主院裡,便遇見老方。
也是湊巧,方從哲剛下朝回家。
現在,老方雖是首輔,但內閣的日常運轉已經不需要老方。
除了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外,一般的細枝末節,他不怎麼參與討論。
芝麻蒜皮的事情,泰昌和內閣並不願意勞動老方,這並非是排擠和棄用,而是擔心老方身體。
東林黨和清流什麼德性泰昌清楚得很,方閣老倒下的話,改革就得中斷,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方從哲不是張居正,泰昌也不是萬曆,大明還離不開老方坐鎮中樞,方從哲門生不少都是大明的府縣官員,論及對大明官場的影響,目前誰也比不上老他
……
老方看了眼方書安遞上來的紙張,右手中指輕敲桌面,思索良久之後,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宣紙上寫了一首詩,方書安探頭一看,讀了出來:
怪得清風送異香,娉婷仙子曳霓裳。
惟應錯認偷桃客,曼倩曾爲漢侍郎。
這首詩比較生僻,方書安沒有讀過,心裡默唸兩遍,明白了爺爺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