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崔大福早就看出了易卜拉新的糾結,而他們要找的,就是這樣糾結的人。
至於原因麼,反正他是不清楚,上邊讓幹,就這麼幹。
這兩年沒學會別的,只要是上邊讓幹,就去幹,最後基本都沾了便宜。
那些猶猶豫豫之人,卻是各種錯過。
瘦子龐大海在一旁舔一把小火說着,“易老闆,要三思而後行啊,別急着做決定。沒事,咱們的買賣,不是非要強求您幹。要是不方便,直說就行,東西還算不錯,找別人家,問題不大,您不要有心理負擔。”
一番話說將下來,像是個不愁賣的買賣。之所以找易卜拉新,是因爲關係好,或者是處於某些目的考慮。
易卜拉新在大明幾十年,從他做水手的時候,就跟這些大明商人打交道,不過,他們心裡的真實想法,現在還搞不清楚。
誰知道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腦子,爲何大明商人能琢磨出那麼多的花花腸子。
要說那酒,只要運過去,利潤肯定驚人,先不說遠在西邊威尼斯那些人,就是在奧斯曼都能賣出極好的價錢。
至於在果阿,那些佛郎機人肯定也喜歡。
雖然奧斯曼與自己的信仰差不多,但是在奧斯曼,飲酒並不是大問題。
儘管易卜拉新無法在自己的母國販賣那些酒,銷路卻是不差。
只要自己不喝,應當就沒有影響吧。
至少,這樣也不違背教義啊。
而且,退一步不說,如果自己不接這一單買賣,再被其他商人,尤其是那些聞着味道的佛郎機商人知道。
如果那樣的話,對於自家商隊將會是嚴重的打擊,此刻尼德蘭商船開始在南洋坐大,再有此前就強橫的佛郎機商船隊,它們兩者不管是誰能拿到這些白酒貿易的訂單,都將會對自己的實力有極大提升。
很明顯,面前的這兩人,並不知道南洋商船的形勢。他們來找自己,也還是因爲慣性思維。畢竟幾百年來,波斯商人和巴格達商人,一直是南洋的主力商隊。
遠在西邊的威尼斯商人,過不來。
而佛郎機商人崛起還不到五十年,尼德蘭商人更是二十年都還沒有。
易卜拉新在權衡利弊,對面兩人何嘗不是在利用心理戰術呢?
崔大福和龐大海的雙簧,自然也是在營造一種假象,好像真的不缺人買的氛圍。
上頭說過,現在南洋上商船隊的勢力複雜,既有老牌的波斯人,也有新崛起的佛郎機和尼德蘭人。
若是單純的要賣高價,自然是尼德蘭人合適,因爲他們首先是純粹的商人,基本上很少有附加的政治訴求在其中。
其次的選擇是波斯商人,畢竟他們在華夏土地上經營超過四五百年,和奧斯曼算起來也能說是同氣連枝。
最差的選擇纔是佛郎機人,不論怎麼說,他們多多少少都有野心。
不過從另一個層面選擇,尤其是涉及到穩定的問題,還是要說易卜拉新等人。
畢竟波斯商人枝繁葉茂,實力雄厚,距離他們的大本營也近。
尼德蘭商人雖然純粹,但是時間短,整體實力要差,能不能維持白酒的運輸,還是個問題。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易卜拉新還是作出決定。
“二位老闆,我此番船隊還有三成空倉,先將這些裝上,到泉州讓長老們看一看,如果沒有問題,最初不出一個月,就有答覆,如何?”
按理說,一個月的時間,不算長。
但是上頭給他倆的時間可沒有那麼多,所以還是要先拿到確定的方案,要是等一個月再出貨,那造成的影響不知道多大。
“易老闆,您的心思我們能明白,但是,真要是等一個月,怕是沒那麼多時間。東西是不是好東西,您也算是親眼見過了。
咱們兩個雖然在杭州有些名氣,但是在大明還排不上號。要知道,要不是因爲國喪,這些酒根本就沒可能賣給外地。本來吧,大部分是要拉到北疆,與那些蒙古人交易。可能你們不瞭解,蒙古人對好酒的渴望,全天下都找不到幾個。”
易卜拉新知道現在面臨的情況,這也是他爲何要等一個月的原因。“蒙古草原上都是荒無人煙的草地,那裡的貴人們纔多點人,他們窮困潦倒,可是飲不起!”
得益於當年蒙古西征,中東和西亞國家,都知道蒙古帝國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但是麼,今時不同往日,蒙古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橫跨萬里的大帝國了。
“易老闆你可能有些時日沒去過北邊,這麼說吧,兩年來,蒙古自平民以上,兜裡的錢猛地就多了起來。
“他們會有錢?難道是牛羊大豐收了?”易卜拉新不太相信,那些蒙古人怎麼會有發家致富的路子?
“倒是也差不多,尼德蘭商人們一艙一艙賣的羊毛布,就跟他們有關。”
“什麼?你是說……真的?”
易卜拉新再也坐不住了,羊毛布有多火,他是真的沒想到。
按照波斯的氣候,對於羊毛布的需求有限,誰知道那些威尼斯商人和尼德蘭商人看見之後,瘋了!
對羊毛布的渴望,直接促成尼德蘭商隊不遠萬里越過果阿,越過泉州,直接到杭州來接貨。
要知道,此前他們大多是在果阿以西活動,了不起能到南洋諸島上去收購香料。
就算在滿刺加和淡馬錫落腳的時候都少的多。
直接到大明,也是在廣州和泉州,深入到杭州,還是羊毛布的主要功勞。
“原來那些羊毛布和草原有着重要的關係,那麼看起來蒙古人真是富了。富了好啊,有錢好,省的他們再去打打殺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蒙古人彎弓上馬。”
易卜拉新作爲中東人,當然知道蒙古西征的影響有多大。
要是沒有窩闊臺的兵馬,或許他們現在的國名還叫綠衣大食。
“易老闆,話已至此,您可是想好了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要是你們現在不上手,下次再想進來,那可就不是現在,咱們倆給您談。到時候,不管進了誰的嘴,再想出來可是不易。”
崔大福說到。
進嘴的東西,當然沒有人願意撒嘴。
比如說尼德蘭人對於羊毛布的把持,最開始的時候,沒有人看好這些厚實的布料。
誰能想到,會在西邊引起強烈的反應?
現在又有酒擺在面前,易卜拉新的國家雖然不會大量消耗,但是他明白,這些好品質的酒,價格還不貴,定然會崛起!
據他所知,那些盤踞在果阿和馬六甲的佛郎機人,最喜歡美酒。
相比大明提供的純淨白酒,那些都是什麼東西,渾不拉幾的樣子,過濾多少遍都沒有辦法做到純淨!
再看看大明的這些白酒,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樣的配方。
每一滴都像是清水一樣!
難怪他們敢於叫自己的東西叫做白酒,並且啊,還有不同品種。
有入口辛辣但是絕對夠勁夠香醇的京華醉,有入口綿柔香氣悠長令人回味的醉美人,還有入口香甜十分帶着果味的醉花陰。
總之,易卜拉新相信,這幾種酒,都能在市場上找到他們的需求人羣。
並且會是愛上就不會放手的那種!
關於運送美酒,其實不是難題。
因爲自從大航海以來,運輸酒水是最先得到解決的問題。
因爲在很多時候,酒水都是作爲飲用水替代者的身份出現的。
說起來,還是因爲衛生情況差。
文藝復興開始以後,雖然歐洲人都在努力的改善衛生環境,但是在工業革命之前,效果並不明顯。
水污染的情況,十分普遍。
而民衆如果引用生水的話,感染病菌的概率很高。
經過發酵的酒水,因爲當中的營養成分已經被菌類代謝成爲酒精或者其它物質。
當中的雜菌要麼失去了營養來源,要不就被酵母菌等對人體沒有危害的菌佔據。
就很少有可能致病,因此,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低度酒作爲普遍的飲料,來代替水的存在。
大航海上,衛生問題比陸地上還要嚴峻,所以他們也就養成在船上帶大量酒的習慣。
不但能作爲放鬆解壓的好東西,還能成爲代替淡水的重要來源。
所以對於遠途運酒,各國商隊可謂是八仙過海,各有神通。
“這樣,兩位,你們給我兩天時間,我去杭州城內,找其他幾家商號商議一番,若是可以,我們直接吃下未來兩個月的貨物,等到後面的事情,我從泉州過來,咱們再談,如何?”
易卜拉新站起來,學着漢人一般的做拱手禮。
要是忽略他的白帽子,以及高鼻樑淺色眼珠,還真是一個白花花鬍子老大爺的模樣。
畢竟在大明的幾十年,除了相貌上是個波斯人,其他已經習慣的不能再習慣,甚至於他的小兒子,說波斯語還不如說漢語來的流利。
看着他離開,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來對方眼中的希望。
易卜拉新是不可能放棄機會的!
崔大福和龐大海在杭州忙碌,北方也沒有閒着!
他兩人可不是單純的忽悠易卜拉新,因爲不管在宣大還是甘肅,都有人在接洽!
別的東西,比如鐵器或者是糧食,賣給北方或者西北方的時候,要全盤考慮,防止形成資敵的可能。
但是賣酒可就不一樣了,酒水雖然消耗大量糧食,但是在產值上,要遠遠高於糧食。
本來這兩年因爲羊毛以及其他牛羊製品的事情,有些人已經有意見了,因爲他們覺得,給蒙古人留的利潤空間實在是太大!
當然,這件事最終涉及到國策,雖說有些人有意見,但是並不能影響到國策。
此間的道理,方書安當初曾經和李汝華討論過。
畢竟現在戶部在羊毛貿易當中,佔據的是大頭。
如果說給於蒙古的利潤偏高,那麼給大明留下的部分就少。
表面上看,賬算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那些算賬的官吏們,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邊疆的穩定!
過去北方遊牧民族南下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因爲他們窮,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也就只有去南邊找吃的。
進而形成了大規模南下的局面。
但是啊,當草原上的人開始富足之後,誰還願意丟掉自己的生命和財產,去搶劫還不如他們富足的農民呢?
因爲羊毛貿易的盛行,近幾年,草原的變化極大!
以前是人們拼命的向大明邊境靠攏,因爲那裡能想辦法“搞到”糧食。
但是隨着牛羊產業交易的順利進行,人們邊開始向草原深處遷移。
因爲集中在邊境的話,草場根本就不夠!
而在草場耐受前提下,儘可能多的繁殖牛羊,現在已經是他們的主要任務!
以前是羊皮和羊奶、羊毛、羊肉賣不出去。
現在麼,反正收奶乾的販子都已經套着車隊在草原上串着收貨,還有什麼東西是賣不出去的?
這會兒讓他們離開心愛的草場,去和邊境的明國人做對?
打死他們纔不去!
因爲已經有人發現,除了和市周邊,其他地區的大明子民,生活條件甚至還不如他們好!
大戶們吃穿用度好起來後,對下邊的剝削減少許多,於是底層牧民也有了生存的可能。
解決了吃飽和穿暖的問題,又不想去打仗,飲酒作樂是個好辦法!
可惜啊,蒙古人從來就缺乏釀酒的基因,而那些和市運來的酒,好喝是好喝,就是,太沒勁了!
一大罈子酒下去,都喝不倒人,像是喝了假酒一樣!
長生天的子民,怎麼能這樣款待客人?
一罈子酒都還不倒,要麼是招待不到位,要麼是酒不行!
很明顯,牧民們將罪過都歸咎在酒水的問題上。
畢竟,酒水酒水,不只是說說而已,除了那些運來的高粱燒酒外,別的酒還真不夠勁。
至於高粱燒酒,雖然有勁,可惜味道不咋樣,有些辛辣嗆嗓子,並且喝下去也難嚥進去。
而這一切,突然都變了。
因爲不知道何時,大明的商隊送來不少新酒。
這些酒跟原來的那些比起來,簡直是太好喝了!
貨比貨得扔!
原來的那些什麼高粱燒,玉樓春,統統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看重了這些所謂的白酒。
因爲聽明人的說法,白酒價格不貴,而且,好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