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出來,不說是李永芳,就連阿敏都吃驚不止。
邊上其他人同樣被震驚的無以附加,又不到窮途末路,局面雖然困難,但總比當初十三副甲冑起兵的時候強吧。
至少還有人,至少還有兵,至少還有復起的可能!
“大汗,黃臺吉還在外邊有兩萬精兵在外,只要他們能度過冬天,等到開春咱們裡應外合,打上幾個勝仗,咱們還有機會!”
“大汗,我等願效死,跟隨您到天涯海角,但現在還能東山再起啊。”
“現在降明,衆將士倒是無它,只是大汗您恐怕要受苦了……”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勸阻的人表面上都是反對投降。
全是一副憂心忡忡,爲奴兒哈赤爲整個建州部考慮的樣子。
但真實性有多少,尚且值得懷疑。
就算是有些人真的想要投降,也不能表現出欣喜若狂的樣子。
也需要學着其他人一般,表現出萬分懊喪。
他們不得不這樣做,萬一奴兒哈赤只是試探,若是表現的興高采烈,難免會被砍掉頭顱,前兩日的例子可是在眼前閃爍着。
不論真假,逢場作戲的本事少不得,反正面子功夫一做,至少你好我好大家好。
等到真的開始執行,手底下積極點,抓緊時間和熊廷弼聯絡,表個忠心,然後各自再去做大明的官,沒有什麼不妥。
那樣,誰也說不出來什麼。
可不是他們自己要投降,那可是奴兒哈赤親自提出來的,誰又能逼逼半句?
不管他們心裡如何感想,是真情流露還是逢場作戲,反正建奴是下定決心。
現在這個時候自削汗位,並不見得是壞事。
絲毫沒有後路的事情,他是從來不會做。
將衆人表現看在眼裡,奴兒哈赤心下點頭,幽幽地道,“不過是權宜之計,度過眼下難關纔是關鍵,崽子們要吃糧食啊!”
雖然他說的情真意切,而且做出決斷,內部仍舊吵成一團。
出於各種目的,支持他的人並不多。
儘管有些人恨不得馬上就投降,但現實問題擺在面前,不得不三思而後行,經過思考,已經得出結論。
即便是降,也並非現在!
當然不是說所有人都要和奴兒哈赤共生死,只不過現在是建州部低谷期,若是投效,賣不出好價錢。
黃臺吉還在外奮戰,冬天下雪,明軍回撤。
只要熬到春天,再去騷擾一番,打上幾仗,那時候投降,要到的好處能高出不少。
待價而沽,再正常不過,即使要賣,也要賣出個好價錢。
堅決的反對者包括那些投降過來的漢人文武官員,例如李永芳,例如范文程,例如李國忠。
或許女真官員還能落得個富貴,得到大明封賞,但是他們這些投降的官員就不一樣了。
即便不是現在就砍頭,甚至給他們安排個什麼職位,等到風頭一過,必然會在有心人的惦記下,弄個不知何種罪名,到時候新賬舊賬一起算,抄家砍頭都算是好的。
大明對漢奸可是不客氣,畢竟不稱臣不納貢,是他們兩百多年的堅守。
同樣,再說那些下決心要投降的文官武將,只要保住自家富貴便是。
至於冬天裡,那些軍卒沒有糧食餓死多少,跟他們官老爺有什麼關係,只要自己餓不死,將來有富貴就好。
人心的複雜,在此刻表現的淋漓盡致。
雖然奴兒哈赤是名義上的大汗,但很多時候,事情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決定。
以前有幾大貝勒支持他,還有幾個老傢伙與他一個鼻孔出氣。
現在莽古爾泰戰死,代善生死不明,黃臺吉遠遁千里,阿敏獨木難支……
不過,第二天,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棋盤嶺的平衡。
代善回來了!
他不是一個人,還帶了幾百施放回來的俘虜。
關鍵是帶着明軍給的糧食!
以現在奴兒哈赤的情況,誰能帶來糧食,那就是爺!
何況是艱苦作戰身受重傷且寧死不屈,反被釋放的代善。
若是沒有和明軍較量,或許所有人都認爲代善是盲目出擊。
但是赫圖阿拉一戰之後,其他人也都自我考量一番:換作自己身處代善之位,並不見得會比他處理的更爲妥帖。
人嘛,總是在設身處地的比較之後,纔會改變當初的偏見……
看着代善舉着一支拐,衝着自己笑着,奴兒哈赤瞬間感覺風沙莫名地大。
當初那個跟在屁股後邊的娃娃,如今竟然變成這樣子。
若是說莽古爾泰戰死帶來的是悲痛,那麼看見殘廢的代善,則是失落,難以名狀的失落。
奴兒哈赤有那麼一瞬間在問自己,這樣,真的是他追求的東西?
他和褚英以及代善相處時間最久,當時建州部還不成氣候,他也沒有那麼大野心,只想着守好祖宗基業。
最多就是報了長輩的仇,然後能稍微發揚光大些許。
諸子當中,奴兒哈赤對於褚英和代善的教育也最爲上心,可以說很多事情都是手把手的交給他們。
現在,童年那個身影不斷和眼前的代善重合,讓他感覺真真假假,時幻時滅。
若是說天倫之樂,彼時的奴兒哈赤絕對感同身受。
可惜,後來褚英背叛,直接讓他冰封掉這份情感,成爲孤家寡人。
再後來,兒子越生越多,感情也就更加淡薄。
現在看見當年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崽子,成爲再也跳不起來的獨腿漢子,奴兒哈赤心裡又找到代善童年那種簡單的父子純情。
“好,回來就好。”
“父親,孩兒敗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
“孩兒受了明人的恩惠……”
“無事,無事,拿過來接着就是。”
“父親,他們讓我來勸降。”
“降就是了,這汗位,不坐也罷。”
代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輕易就答應了麼?
他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建奴,“父親,你不會是說氣話呢吧,是孩兒的錯,孩兒不該輕敵。”
奴兒哈赤搖搖頭,說到,“不爭了,爭來爭去,爭些什麼。降吧,降了能讓孩兒們都吃上飽飯,”
“黃臺吉那裡……”
“他的事情,我做不得主,熊廷弼若是能說服他,是熊廷弼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