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嶽。
燕東風帶一羣“半獸人”來到山門時，伏瑤軫一衆也已登上神元大殿。
雖然這些後輩修爲遠不到劫仙，但他們所代表的身份，仍讓卜玄親自出面接待。
看茶後，卜玄直入主題。
“燕東風是玄元城出來的？伏道友和東方仙子是什麼說法？”
“堂弟和東方城主仍在閉關。燕東風此來，想是私自行動。”伏伯趙自不會隨意牽扯衡華二人，迴應滴水不漏。
“前輩無須顧忌玄元城立場，對錯自有公道，只管秉公處置即可。”
秉公。
卜玄思忖半響後，對伏家幾人道。
“你家也有族人拜入赤淵爲核心弟子，有些話也不瞞你。沈家這事一出，宋元師弟最爲動怒。他要徹查各大家族，處置與魔道私通者。只是……”
宋元顯然不打算搞什麼株連滅族。
他的基本盤就是家族勢力。無非是清理一波高層，重新換一批人上位。
可這樣的結果，燕東風能接受？玄元城能接受？赤淵道派其他山頭的人能接受？
見伏伯趙兄弟倆搖頭，卜玄又道：“莫說外界，我赤淵內部因爲這件事，好幾位師弟差點和他動手。”
宋元雖說立場與卜玄鍼對，可到底是千年相處的師兄弟，他也不願意把事情做絕。但宋元也不能太過分，直接輕拿輕放吧？要知道，因爲私通魔道的事，赤淵可死了不少真傳。其中有一些人，都是劫仙長老們數百年養出來的徒子徒孫。
伏瑤軫柔聲道：“這是赤淵家務事，晚輩不好談論。只是我那弟弟看似謙和，可氣性最重。有些事情如果大鬧起來——當然，這不是晚輩的威脅，只是實話實說。他若胡鬧起來，還望前輩海涵，不要怪罪於他。”
卜玄苦笑。
這還不算威脅嗎？
伏衡華髮脾氣？
那好好先生……你說東方城主不樂意，還有些可信。
但衡華價值很高，如果對方不肯幫赤淵完成最後的“五彩石封印”，赤淵可能又要多花好些年才能填補封印。
“沈家必然會處置。打算針對伏家的那些蠢貨，我們也會給伱們一個交代。至於其他……”
這時，一位道童匆匆來報。
“幾位師兄出事了——”
卜玄神識外放，當看到殿外那些傷員後，臉色頓時一變。
“這是怎麼弄的？”
他大袖一掃，將衆人拉入殿內。
七個赤淵真傳弟子遍體是傷，其中兩人以袖遮面，身材豐腴，竟被人作法化作女相。
卜玄一聲怒哼，屈指作法，將衆人傷口附着的真元打散。有雷霆、有龍氣，更有一些說不上來的陰陽道力。
“沒有妖氣，但不似人修鬥法。是靈獸？爾等去招惹哪方靈獸了？”
再對兩個“女相修士”施法。陽氣剛驅散二人身上的“元陰烙印”，很快又有月華從天外降落，再度將“烙印”復原。
“咦？這法術——”
藉助太陰星的法術，卜玄不免犯嘀咕了。
一位門人連忙道：“師伯祖，我們幾個巡山除妖。在大陸北部凌雲山遇見幾個妖王。彼等實力強悍，將我們師兄弟三人打退。後來請師兄們過去助拳，又被它們擊敗，還抓了兩個同門。師伯祖，趕緊派人去救吧。我怕如果遲了，可能……可能就……”
“凌雲山？”
卜玄掐指一算，臉色古怪起來。
伏瑤軫在他們說話間，也暗暗以玄觀之力測算，神情微微變化。
“伏姑娘，此事交給伏家操辦，如何？”
伏瑤軫臉色尷尬，默默點頭。
凌雲山那幾位妖王，和他家大有干係。
這時，第二個道童進來了。
“老爺、老爺，不好了。北邊有一羣妖兵殺到赤嶽，說要請天下人主持公道。”
“妖？”
卜玄看向殿上幾個傷患。
“你們仔細說說，你們是怎麼去凌雲山跟那些靈獸說話的？”
“也沒怎麼，就是讓他們緊守本分……”
說話的弟子聲音有點低。
“就是平日那套作法。”
卜玄了然。
南洲也好，東萊也罷，人道大昌，自然對妖獸多有打壓。
赤淵統治下，倒沒有禁止妖獸修煉。只是彼等必須遵從巡山使們管理。
長久以來，巡山使們說話難免有些趾高氣揚。
一般妖獸仰仗赤淵鼻息，自不敢胡來。可凌雲山七大妖王頗有來頭，自然不懼赤淵門下的威脅，於是雙方就打起來了。
“彼等大有來歷，爾等應付不來。”
卜玄拂袖將受傷弟子們送去天月樓療傷，唯有兩個“女化”門人留在殿上。
“伏姑娘，可否請東方城主作法，替他們解了咒術？”
伏瑤軫掩面愧道：“前輩放心，那些不懂事的孽障，我回頭定會好好責罰。”
卜玄搖了搖頭：“不必了，既然他們來了，就見一面吧。偏聽則暗，有些事要聽一聽雙方的說法。”
說完，卜玄率先走出神元大殿，前往山門口。
因燕東風之事，右大陸修士多有往赤淵湊熱鬧的。
如今妖兵自北而來，惹得羣修震動，疑神疑鬼。
妖？
人道大昌，仙魔爭鋒，哪裡有妖物撒野的地方？
不少修士打算出手降妖，卻被那一聲聲龍吟、鳳鳴鎮住，不敢輕入妖軍。
叮噹叮噹——
山門大開，卜玄自迎仙橋而下，來到妖軍陣前。
“在下卜玄，赤淵掌山。敢問諸位凌雲山大王，爲何來赤嶽？”
作爲赤淵臉面，他自當擺出一副謙和模樣。
“嗚嗚……嗚嗚……”
妖陣傳來一陣哭泣，但見妖兵向兩側分立，留出一條通道。
一位白裙少女哭得梨花帶雨，踉蹌着走到卜玄面前。沒等說話，卻見她撲通一聲跪下。
她的哭喊聲撕心裂肺，聞者動情：“卜前輩，請您爲我們做主啊！”
她身後，有一魁梧大漢、一清麗貴婦尾隨。
再後面，還有貊獸馱着一隻小獸，空中有金龍、金鳳盤旋。
卜玄看着這些“妖王”，頻頻苦笑。
想來，應該不是那位授意，是這些靈獸自己胡鬧？
不過……到底是聆聽聖道的靈獸啊。我家真傳們竟打不過他們幾個。
“我等與貴派巡山使立下契約，也早早給了一大筆租金。凌雲山供我等逍遙百載。如今纔過去幾年，你派弟子便屢屢作難，欺負我們這些異類！”少女的痛斥，引得不少家族修士的共鳴。
巡山使作爲赤淵監管各地的中堅力量，好壞全看其人品。
人品好的，雙方自然相安無事。如果人品差一些，故意給人穿小鞋，那些修真家族自然要吃虧。爲了家族傳承安穩，一些小家族不得不年年給巡山使們送供奉。赤淵明面上禁止，但只要將這些供奉換一個名目，依舊可以送。
貪污腐敗在赤淵屢禁不絕。
“晚輩雖是異類，卻也曾聆聽大道，知道德，明信義。貴派處事不公，巡山使肆意欺壓山中靈脩，真不怕天下靈脩鬧反，來一場伐山破廟嗎！”
“胡說！”
伏伯趙連忙站出來，呵斥道：“你才修行幾年，懂什麼是‘伐山破廟’？前輩，這妮子淺薄無知，胡言亂語，你萬萬不能放在心上。”
“誰敢伐我赤嶽仙山？”
空中一聲雷動，赤淵修士們紛紛現身。
他們沒聽到前面的話，但那一聲“伐山破廟”震得他們道心浮動，讓他們恍惚看到赤淵破滅的契機。
欲滅赤淵，唯有伐羣山之根，斷赤淵道廟，纔可得逞。
剎那間，他們眼前羣山崩毀，道統斷絕。
此等詛咒，自然不肯讓其成真。
雷霆當即轟下，伏瑤軫連忙招來瑤琴。
但她的音律之法行進緩慢，沒等琴聲綿響，便見雷霆直逼白衣少女。
“好啊，你們這是要滅口嗎！爾等欺壓我凌雲山諸修，如今我等上赤嶽討說法，你們就要殺人滅口。天底下，還有公道嗎！”
那少女兩眼一閉，主動向天雷撞上去。
“今朝，就用我一身之死，換南洲公義覺醒——”
“住手！”卜玄連忙出手把同門的雷霆打散。
“胡鬧什麼，本座還在呢！”
這能打嗎？
還有這丫頭，真敢說啊！
小小一玉兔，張口閉口伐山破廟、南洲公義。
真把那兩位城主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十。
少女見一計不成，紅眼珠滴溜溜轉。
往身後一瞥，那大漢當即領悟，怒吼道：“哪裡來得修士，敢偷襲我家義妹！出來——爾等赤淵藏頭露尾，原來背後偷襲的行徑，竟是一脈相承！”
說着，他揮舞一對金瓜錘和出手的赤淵修士打了起來。
另一邊婦人招招手，讓後面妖兵扛着一個個擔架放在卜玄面前。上面俱是受傷嚴重、奄奄一息、打回原形的精怪出來。
“這些孩子在山中潛修，不曾禍害一個人修。如今卻被貴派之人偷襲，百年道行付諸東流。貴派自詡道德高隆，便是如此做派嗎！”
卜玄看着那幾個受傷的精怪。
不是蒼猿就是白鹿，俱是聰慧的靈獸，且彼等身上沒有半點殺伐血腥之氣。顯然是吃松果、啃樹皮長大的。
而他們身上的傷口，卻有赤淵道法的痕跡。
卜玄又是一嘆。
造孽啊！
看向不遠處的燕東風，他又是一聲長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位城主如此安排，到底想要做什麼？這哪裡是針對伏家、玄元城，分明是針對我們赤淵啊。
燕東風趁動亂過來看戲。
盯着這些妖王，他心中掀動驚濤駭浪：眼熟，太眼熟了。這些妖王肖似故人啊。還有他們身上的法寶……
婦人腰間縛着的金帶，怎麼像是館主束腰的金帶？
大漢的金瓜錘，似是館主擺在書館辟邪的驚雷天動錘。
還有這少女，那一身藥香之氣，當年在我傷勢未愈時，還曾屢屢照拂。她腰間的鞭子是館主所賜，能鞭打五蟲百靈之屬，三界一應有情。此外，她手腕那玉串，似是館主平日清修打坐用的那串？
再看那貊獸手中捧着小金盆，像是館主淨手、占卜的水盆？貊獸背上的小獸抱着一面鏡子，也好像是琅環書館門前的八卦鏡。
這些小傢伙，怕不是把琅環館的家底給搬空了？
伏瑤軫掃視這七個妖王，心裡也開始犯嘀咕。
難道自己看錯了？這背後是衡華故意爲之？
但我觀測中，衡華對此並不知情啊？
凌雲山七大妖王，是玄元城一羣閒不住的靈獸跑出來鼓搗的家業。
臨出來前，他們偷偷去琅環書館的庫房取走不少寶貝。能打敗赤淵真傳們，除卻龍馬、鳳凰等異獸、神鳥的種族天賦外，就是靠伏衡華那些秘寶、法寶。
……
“此事自然與我無干。”
三百里外，伏衡華、東方芸琪、赤綾魔帝坐在一起。
面對二女狐疑視線，他嚴肅保證。
“我沒讓這些小傢伙瞎折騰，只是由着他們去外面修行一段時日，磨礪心性。”
他們跑出去的事，衡華清楚。還是他刻意縱容，賜嘯魚一壺長生酒，讓她醉後把鑰匙遺落在門下，正巧被奇雷撿到。
然後奇雷交給素月，素月靈機一動，生出思凡之念。拉着一衆同伴跑去外面逍遙自在。
至於他們爲何來赤淵，那就不是伏衡華所能知道的。
“我雖博學通天，卻算不得人心。而這些小傢伙一個比一個機靈，誰知道是誰的主意？不過——倒也不壞，事情鬧大了更好。”
逼得赤淵從上而下，好好清理一下規矩。
這樣的道統才能長長久久。
赤綾魔帝注視着赤嶽，見劫氣濃郁，心中明瞭。
伐城第四波，人心之禍，真正開始了。
此禍，是禍東萊人，也是禍赤淵道統，更是禍南洲人道。
……
“匯聚吧，凝聚吧……”
“天象之靈映證大千……”
“凝光於淵，藏惡於淵，萬物盡歸魔淵……”
五位魔君跪坐一圈，合力吟誦天魔大咒，爲即將到來的第六次伐城準備一件無上魔寶。
突然，幽玄少君的話語停頓一下。
四法魔君扭頭看了看他。
“沒事，”幽玄少君壓抑心中的喜悅，繼續吟誦自己的部分，“亂道之天，逆道之魔，昏昏幽世，無上真魔……”
而在幽玄少君等人制作“天魔鏡”時，星羅魔帝也與神妃搭建好祭壇，準備即將到來的呼喚星大儀式。
還有蒲河魔帝，正積極進行九面魔神的最後調試。
這後三者劫數，無論哪一個都不僅僅是玄元城的災難。
羣星沉洲，衆生淪魔，魔神滅世……
相較而言，赤綾魔帝所謂的人心之亂簡直是貓咪打架。
但在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看戲。
通過早前安排的人手，將赤嶽之上的一幕轉播在他們面前。
當看到七大妖王跑去叫板赤淵時，不少魔君發出歡呼，能讓赤淵吃癟，那就是好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