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山莊奎虛堂
凌雪涯緩步進廳堂,落座席間,門閥族親,盡皆歡顏,心想宇文家與納蘭家結親,竟是如此喜慶,天下之人未敢小覷啊。他斟了一盞酒,起身,對着同桌席間族親客卿,敬道:“諸位,如今兩家聯姻,自是喜不自勝,在下宇文家客卿凌雪涯,謹表喜情,先乾爲敬!”言罷,一盞美酒倏然如後,雖是火辣,暗稱好酒,平日喜飲酒,卻未料世間竟有如此佳釀,嗯,不枉來這一遭啊。
絲竹悅耳,觥籌交錯,大廳上無不洋溢着喜悅,慕容冉涓四處張望,一抹紫衣入眼,蓮步款款,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納蘭紫蘇肩膀,在其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嫂子辛苦了!”隨後又轉過身,對一旁的燁哥哥祝賀道:“恭喜燁哥哥抱得美人歸。”
而納蘭朔一直端坐堂上,在司儀的朗聲中,接受一對新人對自己深深一揖,伸出手,將他們虛扶而起,待阿燁直起身子,四目相對,心中感慨萬千。多少年的在外漂泊,強壯了阿燁的身子,亦歷練了他的心,阿燁,自此以後,不單是一個男人,更是一個丈夫,終是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然而他的肩上更擔了一份責任。作爲大哥真爲他高興,也祝他幸福。
納蘭朔心中了卻一記牽掛,臉上盪開一抹笑意,目光中只剩欣慰,待新人三拜過後,大禮即成。
早有小廝擺上酒水,納蘭朔取過一杯,遞於納蘭燁,“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做大哥的先敬你一杯。”一聲脆響,仰頭灌下,千言萬語溶於酒中,飲之,舒心暢快。
凌雪涯正自舉杯,臉上微微泛着紅暈,與諸家客卿族親閒敘,無意擡眸,覷見有一女子煙綠紗衣,眉宇間嬌氣顯然,復又暗帶活潑存於嫣然顰笑間,硃脣皓齒,半掩盡妍,全然忘記席間談資爲何,只兀自盯着那女子,啓脣沾着碗盞,並未飲下。世間女子,或媸容難觀,或極妍衆悅,她雖算不上那極妍之貌,卻也是脫俗不凡。他飲下杯酒,依舊是凝神注意着她。
那便是慕容冉涓,身着煙綠的錦衣,淡雅的妝容,玉簪綰髮,臉上掛着溫婉乾淨的笑容,梨渦淺淺,宛若浣溪邊臨水照花的仙子。
她回眸間,只見一抹白衣恍然入眼,出塵高潔,與這漫天的紅色格格不入,大喜的日子,穿白衣,都不怕衝了晦氣,轉念一想,也許是某家的客卿吧。
隔着遠遠的距離,她的目光緩緩落在白衣的主人上,雖看不清容貌,可是卻感覺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隨後舉起酒杯,對上這灼灼的目光,露出甜甜一笑。
凌雪涯高舉酒盞,衝着那女子,蔚然一笑,並不多言,一飲而盡,這女子怎麼會?眼神迷離間,卻看她嫣然之笑脣角微勾,與那紫衣婦人談論着什麼,兩耳早已不聞席間至於,只是怔忡,訥訥然望着她,兀自地飲着酒。
而晚到的納蘭半夏,纔剛隨着衆人好奇地望向大堂正中,凝睇兩個紅彤彤的人兒依照禮數對拜作揖,趁着幾人喜笑顏開,忙上前道賀:“二哥,恭喜了!”
納蘭半夏眼睨納蘭燁欣喜之極的模樣,亦是扯出一抹大大的笑靨,無聲相和,方欲再敘,餘光瞥見大堂衆人皆涌向此處,抿脣展顏,蓮足順勢後退半步,頓時隱於人羣。
環視左右,納蘭半夏尋了一隱蔽之地,纖指不時撿起精緻細巧的點心放入口中,抵着舌尖那一絲清甜,盈盈望向已被人羣環繞的納蘭燁,笑得恣意。
趙凌淵若有所思,皇城之內,一襲龍袍着金絲線織就錦繡山河,本郡主穆桂英掛帥盡是烽煙償盡百味。心中思至龍顏,皇帝哥哥往昔笑貌映於腦海,只道宮之雀欲往城外紛飛,孰不知江湖有誰念那紫禁皇城。從疏離到熱情的距離有多遠,笑,自然是抿一口烈酒的時間就夠了。生意要談,該納的交情要結,舉杯向納蘭家主遙以相敬,眼神飄向堂外,示意若能相邀於外詳談自是最好。
一個神秘之客,隱於人羣中,便是帝尹天啓,他心中有慮,開元元年,宇文世家與納蘭氏族聯姻,世家勢力波及後宮前朝,現又枝莖相連。甚憂,恐其勢力與日俱增,對皇權造成隱患威脅。且各世家根據穩固,不可輕易觸碰。若可解其聯合,增其矛盾,控其心,觀其志,以坐收漁翁之利,方爲上策。朝野之上,衆志成城,其誠究竟有多少是表於面,而無法沉於心,隔着皮囊,又如何惴得明白?
於是,尹天啓僑裝平民,一襲不惹眼的便裝,微服於容止山莊,擁於人羣之中,將一一進入容止山莊之人盡收眼底,暗自捉摸,原來慕容氏一族與納蘭家也有牽扯不斷的關係。他耳邊聽着隨侍對自己的低語言說,已心有大致,斂龍目,微點頭,思緒千里。
納蘭毅軒自方纔回山莊後,香湯溫潤,霧靄朦朦,滌去風塵,亦滌去滿心傷愁。他環首四顧,房內陳設依舊,卻無絲毫塵樣,想來數年間此處從未間斷過打掃,心中不覺一絲暖意蔓延,待出得房時,已然是一襲長錦白衫,寬帶束腰,鏤繡的淡藍絲邊纏繞成優美圖案,兩鬢絲垂的髮際溫順的貼於胸前,託襯着俊朗的面容,愈發顯得英氣逼人,脣畔微微勾起,阿燁如此大喜,怎能不去觀禮,眸中一絲愉悅,一絲讚羨,舉步而行,直至奎虛正堂,卻正聞司儀三拜之語,瞧着那對拜二人,笑顏不減,幸福,一定會相伴他們一生一世。
嬉笑祝福,從未間斷,新娘子由喜娘和伴娘相扶,緩緩步入後堂,悄然自身旁而過,身姿曼妙,綽約多姿,細碎的步伐顯露着千嬌百媚,想來必是一位妙人,阿燁得此佳偶,當真是良緣美眷,令人歡喜。突聞司儀再語,喜宴隨之而始,轉首相視,堂中廳中,早已坐無虛席,賓客盡歡。納蘭宇文兩家聯姻,商政軍相結,雖風光無限,只是,不知那些有心之人又會作何感想,還需及早想個對策纔是。
納蘭毅軒心中揣語,聞勸酒而行,方纔又憶起此時乃良緣吉時,也罷,暫且將那些煩心瑣事拋在一旁,今日,當盡歡而歸。遍觀諸席,早已是酒宴大開,回首顧視,見堂中正位,擺有一桌,諸位家兄愛弟皆列其席,中有一空位,想是爲自己而備的吧,笑顏,舉步踱了過去。
慕容如曦自新房步出,一路步向喜堂,想着尋着人,讓其爲媚姝做些吃的先墊墊,才跨進喜堂,旋即捂着雙耳,看着堂內,人影攢動不已,人羣中央最爲引人注意的就是那紅彤彤的納蘭燁,看着他被圍的裡三層,外三層,想來是問不到了,想着去尋紫蘇姐,可看了一圈也未尋到人,微眯了雙眼,瞧見那熟悉的人兒,躡手躡腳地靠近。“半夏!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啊?”
嘈雜大堂中一抹熟悉的音色輕靈而至,納蘭半夏順聲回望而去,口中嚼着點心含混不清應道:“唔?”氤氳雙瞳在觸見那雙緋紅時陡然醒轉,因人潮過多而酡紅的面上綻開雙雙笑渦,伸出略帶油膩的柔胰扯住伊輕薄衣衫,“如曦如曦!吃這個。”空閒的另一隻手隨即將一塊粉色糕點送至慕容如曦面前,瞪大的雙瞳輕閃,一片笑意肆意流淌其中。
而這邊納蘭燁接過大哥的酒杯,眸中似笑卻數不清的暗涌流動,至親之情溢於言表,“好!”一聲錚言,復仰頭而盡,心中端的,是對納蘭一族無尚的信仰崇高。
隨後納蘭燁擡手倒杯,杯底見空,復輕笑一聲,言:“大哥,我去招呼客人,等一會兒,我們兄弟幾個定要不醉不歸。”即而一聲朗笑,隨着他的頷首附和,遊走於賓客之中。
片刻,納蘭燁卻於衆人中看到一熟悉嬌小的身影,隨着如曦的一聲喊,脣揚更甚,即刻至其跟前,看着她狼吞虎嚥的模樣,一聲輕嘆,復挑眉道:“丫頭,二哥的禮物呢?”
慕容如曦剛反映過來,本還以爲納蘭半夏在這裡是做什麼,原來是在吃東西啊,才接過那遞來的糕點,就聽見阿燁過來向着半夏要禮。
慕容如曦羽睫撲閃幾下,忽地想起,自袖中取出了那對玉墜,將那通體晶瑩的墜子遞與阿燁,“店家說,這墜子帶着吉意,就送與你與媚姝,雖然只是對墜子,卻是我自己去尋的。”轉身看着往嘴裡塞着糕點的半夏,笑着拉住她的手兒,“你現在就吃這麼多,一會喜宴開始了,你還吃得下嗎?”
納蘭半夏嬌軀隨着一聲輕語頓時怔住,璀璨笑意瞬時停滯在脣畔之間,低首鎖眉磨蹭了半晌,才猶疑着擡眸回望,朱脣輕扯,用力扯出一抹極盡明媚的訕笑,沉在水潤的黑瞳中漾開一泓秋水。“二,二哥,”她斂下的餘光忽地掃見已被如曦拿走的點心,心中一喜,慌亂間不待伊開口品嚐又急急搶回。
納蘭半夏雙手捧着點心遞與二哥,極力定神,維着平淡不驚的語調,道:“二哥,這份賀禮給你,祝你新婚愉快,呵呵,呵呵。”刻意的笑聲漸漸湮滅,垂下的雙手不停輕輕攪動,垂下螓首,不敢去望面前二哥的神色。
恰巧這時納蘭毅軒緩步上前,恰見半夏大嚼而食,可愛模樣一如往年,脣畔笑意浮現,聞身旁一語相詢,視之,乃阿燁環酬賓客至此出言相問,不由笑語,“半夏的禮物,只怕也被她一併吃了下去吧。”
納蘭燁接過如曦的墜子,彷彿又憶起湖畔那扔石子的俏麗身影,莞爾一笑,深望而過,“如曦,多謝。”簡短一語,已囊括太多,替自己,也替媚姝。
而後身側傳來朗朗之聲,頓望,納蘭燁不禁驚喜,“你小子,我還以爲今天看不到了。”再見,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尤記二人初次相見,重重誤會,還大打出手,現在各朝爲官,想起那不羈的歲月,油然感嘆。
納蘭燁復回了目光看向眼前納蘭半夏雙手遞過的“點心”,已被啃得不成樣子,搖了搖頭,苦笑,“半夏啊,你這模樣,哥哥們怎能不擔心?以後還有人敢上容止提親吶。”
語似無奈,卻眼帶笑意而覷。
納蘭半夏斜眸狠狠瞪了堂哥一眼,復垂首斂睫,緊抿的脣畔透出心中幾分惶恐不安,待到二哥略帶無奈的低音在耳畔響起,這才長出口氣,仰首揚笑間回覆了往日的張揚不羈。“放心吧,我這麼漂亮,”她螓首稍稍往側一撇,眉宇間盡數神采飛揚。須臾,轉眸定在二哥一身喜服之上,挑起眉梢,嘖嘖而嘆,“怎麼才成親就這麼嘮叨了?”撇脣搖首,上下打量着其,滿臉嫌棄模樣。
納蘭毅軒聞他之言,不由開懷一笑,“哈哈,聽聞你阿燁成親,我可是自萬里之外,披星戴月的趕回來啊,如此良辰,我怎能錯過?”笑語而畢,收了嬉笑之顏,回想之前種種,不由感嘆。四眸相視,眸中盡顯情誼,彼此,不必言表,盡於其中。數年的歷練,令其成熟了許多,多年前的嬉笑稚嫩,如今已然消去,代之的是一份沉重的責任,一份成熟的穩重。
納蘭毅軒頓感欣慰,語道:“阿燁,如今你已是有家室之人,遇事當多想想肩上的重任,宇文小姐我雖未有緣相識,但我看得出她對你是真情相愛,莫負了人家。”言辭誠懇,萬般祝福皆現於內。
納蘭燁將納蘭半夏面上神情盡收眼底,嘴角抽了抽,微傾身道:“是啊是啊,誰不知道我們容止山莊的九小姐溫婉淑良,堪稱萬千閨閣少女的典範,以後怕是家門檻被踏破也沒一個能入半夏的眼。”眉挑,憶起上次於珍寶齋眼前人的“淑女”表現,就禁不住忍笑出口,輕咳了一聲,道:“如曦,半夏,毅軒,你們隨意,我去招呼客人,稍後再來找你們。”語落,上前幾步,欲擦身之際,又趣笑道:“等二哥成親完了,隔日便帶半夏去登山,等着啊,哈哈。”隨着一聲爽笑,步遠。
見阿燁的調笑着走遠,去招呼其他客人,慕容如曦對着旁邊的納蘭毅軒輕闔首,復拉了拉半夏的手,在其耳畔低語幾句,“我們去找些吃的,然後去看新娘子好不好啊?”按着她的性子十有九八是會答應了下來的,對着她眨眨眼,“怎麼樣,去不去啊?”
納蘭半夏昂首抱胸,因着二哥那幾句誇獎愈發喜不自禁,眉眼略彎,得意之色盡現於粉面之上,見二哥道別,擡手剛欲揮別,“登山”二字立時準確無誤的傳入耳中,立時一個激靈,擡在半空的素手也頹然落下,黯然間聆間如曦私語,來不及細想,“嗯”了聲,便隨之出了大堂,眉目低垂,仍是一片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