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府 隴右府衙內,納蘭毅軒將手輕輕搭在卷軸之上,靜靜鋪陳開來,入眸,一片恢弘,他目光所及處,細細掃量,山川、河流、城鎮、渡口等一一詳盡地浮現在畫卷之上,眸斂,彷彿身臨其境。
“大人……”門外一聲恭喝,阻斷了萬千思緒,擡眸,是府中差役班頭,崔鵬。
毅軒輕甩手,卷閉了一切,沉語:“什麼事?”
崔鵬微抻脖瞧着桌案,被問及語,施禮言道:“大人,京中的欽差到了,現在就在府門口。”
毅軒微愕,略略暗忖:哦,到了?這麼快!隨後,他擡眸啓語:“你先下去準備,本官更換了朝服就來。”
“是。”崔鵬應聲,隨及鞠身退下。
毅軒拾起桌案上的畫卷,歸於錦盒之內,藏於暗格,起身更衣,出門時已是朝服及身,頂戴覆首。
崔鵬早已召集了府衙衆人,待毅軒領首,便跟隨着他直至府門之外,迎候欽差梓苒。
原來是梓苒奉旨監查六道貢品一事,已然落實四道,風塵染了霜華,卻已無心去理會。
今日她白衣勝雪,絲毫不減已熟成的凜然,佇立於衙門前,袖中印章交予衙差之手,遂略作揖,說道:“在下梓苒,有要事拜訪納蘭大人,還望通傳一聲。”她心裡暗思,許是見自己這般不卑不亢,多了分敬意,不時片刻,耳畔似是響動一陣腳步聲。
納蘭毅軒疾步而行,遠遠便見府門外一白衣女子佇立,朗聲笑道:“哈哈哈,欽差大人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他急行近前,支開門子,施禮而言:“下官鳳翔府尹,納蘭毅軒,見過欽差大人”,順而展臂輕舒,擡手爲請,笑顏請道:“大人一路風撲,還請入內堂敘言。”
梓苒淡笑如斯,隨即作揖,回道:“不敢,納蘭大人禮謙了。”她與納蘭世家一族並非第一次接觸,而眼前之人卻是首次會面,亦不知會如何?
她未多語,隨其一同入內,爽朗笑聲似是猶然在耳,略觀內堂,淡雅簡樸卻不失大氣,淺笑道:“納蘭大人真正是獨具一格,別有風味。”
毅軒引領她行入內堂,主客落座,吩咐僕役恭上香茗,耳聆其語,隨其眸光掃視廳堂,頷首笑語:“大人過獎,隴右荒樸,諸處略顯簡陋,讓大人見笑了。”
他擡手示意其飲茶,續語:“大人此來,可是京中有什麼旨意,需要下官之處,定會鼎力配合。”
梓苒顎首,淺笑而應道:“納蘭大人,梓苒奉旨下至六道監查各道貢品一事,今日至隴佑,來此拜訪納蘭大人,確有要事……”
她端坐於位,香茗而至,眼前一陣雲霧縈繞,一時瞧不清身前之人,試問道:“且不知納蘭大人對於隴佑貢品一事,可否詳談一二?”
原來是爲貢品之事,納蘭毅軒心安,頰面浮笑而說道:“大人奔走各道,倒是操勞了些,還望保重身體纔是。”略忖,緩緩道:“這貢品一事,下官自接到京中旨意後便日夜張羅,如今倒也頗具成效。”
他稍停下頓,輕抿香茶,又接着說:“想我大曦,地域遼闊,物產豐盈,古來便被奉爲天朝上邦,然如此地域,竟無一份詳盡而實用的地圖,實在是令人愧憾”,輕嘆,搖首再語:“下官不才,集隴右諸官,遍查典籍圖譜,歷經數年,終繪成一圖,恰逢聖上壽誕,特奉此圖,一來恭祝我大曦千秋萬世,二來,也可爲萬千子民指引迷途,受惠百姓,此是下官之願,不知大人以爲如何?”
梓苒執盞的手,微微一怔,隨即復然,好奇地問:“大曦地形圖麼?確實不失爲一個好主意,卻不知繪成的地圖現今在何處?可否容梓苒瞧上一瞧?”斂袖,面上淺笑致意,又問:“若此物爲貢品之一,卻不知其二爲何物?”
納蘭毅軒執盞輕嘗,聞其讚語,心中暗喜,落盞於桌,略忖而語:“大人客氣,大人是奉旨監察貢品一事的主官,下官怎敢拒大人於外,那地圖就在下官府中,這就取來交予大人蔘詳,大人稍候。”言罷,他起身而去,徑入書房,自秘藏暗格中取出錦盒,邁步迴轉,錦盒落於桌案,賠笑而語:“大人莫怪,貢品之物,事關重大,下官不可不慎,故而親身去取,不周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毅軒復又落座,請將錦盒推過,啓語:“至於這第二件貢物,隴右地處西陲,西、北兩面環據番族,實爲咽喉之地。這幾年漠北諸部不斷犯邊,雖是小股搶掠,倒也踐害了不少村落,幸得隴右駐軍相抗,未有大恙。然據守有餘,追擊卻無以建功,下官認爲,此非我軍將之過,實爲我朝軍馬不及番族,速度、耐力,皆不能比。故而,下官差人遠赴大宛,購得大宛良駒千匹,皆爲母馬,想我隴右天水縣,地勢開闊,水草豐茂,絲毫不比漠北草原有差,下官欲將這千匹良駒畜於此處,另畜諸多中原馬匹,相信數年之後,必可得獲一衆神駿,充沛軍中,屆時,便再不懼番邦鐵騎,護我大曦平安。”頓,指尖畫圈,輕點桌案,續語:“第二件貢品,便是這一塊揚威馬場,大人以爲可行否?”
梓苒擺手起身,淡笑道:“大人此舉是爲護,何須自謙?”雙眸如膠凝在眼前盛世圖紙上,一番粗略,已讓自己震驚。想我大曦,如此雄偉壯觀,眼觀四方,無一不是讓人眼前一亮。
“好!繪畫功底深厚,大曦風土盡顯。大人,此番定是下了不少心思了。”她眸中是毫不掩飾的讚賞,而口中亦是嘖嘖稱讚,後兒聆言,不動聲色地望了眼身側男子,笑意未退,應答道:“馬場……大人之意,着實不失爲妙策,然,這般珍貴的馬屁卻不知是否需耗費巨資?若如此,在另一面有違聖上之意。”
毅軒耳畔所聞,是她好不掩飾的讚譽,瞥看地圖,確實恢弘萬分,心喜道:“大人謬讚,下官不過是想爲朝廷及百姓出分心力罷了。”聆其後語,雖依舊含笑,卻可深感寒芒,忖,眸微斂便散,笑語:“大人提醒的是,這,便是下官此次入京將要奏請的事宜之一,況且,下官以爲,以一時之付出,解百年之憂患,此何樂而不爲,若大人應允此事,還望於君前美言,此扶保社稷之舉,望大人不要託辭。”
梓苒聆言,眉梢輕挑,勾脣一笑道:“納蘭大人笑言,梓苒何德何能能夠在聖上前頭說的上話……梓苒出任仕途,諸多地方均做的不夠到位,還需要仰仗各位同僚多多指點。”
她眸窺其顏,不露聲色,又接着解釋說:“駿馬雖可作爲貢品,且大人的想法也着實可行,只不過……這番計算,確實過於龐大。這事兒,若大人已然決定,梓苒回京後,定會說明。當然,對於這貢品運輸一事,大人是否已然安置妥當?”
毅軒聽着她謙恭的話語,知是推脫之詞,面頰卻不顯一絲異色,笑語:“大人過謙,想大人久居京師,常伴聖上,必然比我等外官親近一些,下官日後還需多多仰仗大人才是。”
他自知其難擔此責,逐不再強求,聽她詢語,依語而答:“至於這貢品相送事宜,千匹軍馬自無法送至京師,下官已然遴選出數十匹良駒,差人送往京城,至於這份地圖,下官自當親自護送,進京面聖。”
梓苒心底暗自搖首,久居京師?恐怕自己早已成爲他人眼中釘、肉中刺了吧?有時候,對別人來說是份美差的事,落到自己身上,也不過是惹人妒忌、遭人嫌棄的把柄罷了,這一路,明裡暗裡,已遭多少白眼,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那些如坐鍼氈的官員豈會心安?更何況是帶有“監查”二字之職呢?
她揉胰捋了捋裙裾,淺笑道:“貢品一事已然落實,梓苒此行便已完成,置於運輸一事,梓苒仍舊與方纔之意一同,望大人一切從簡而行。”話至此,已勿需多言,對其再次作揖而言道:“眼下天色已不早,梓苒便先行告辭,梓苒在京靜候大人佳音。”言罷,遂回身離去。
納蘭毅軒瞧着她捋裙起身,言要離去,隨之而立,還禮言道:“多謝大人忠告,下官自當依言奉從,此刻天色已晚,不如大人便於府中歇宿一晚,明日再行。”瞧她連連推脫,想來倒也不太方便,若語她結交地方,豈不冤枉,便不再強留,恭送出府。
爾後,他輕拂着錦盒,眸中斂起一抹光華,一切從簡,此倒是良語,沉聲道:“來人。”門外侯立的崔鵬,應聲而入。
毅軒略略心忖,啓語:“去,差人通知天水縣,此次遴選的馬匹減至十匹,諸事不必鋪張,一切從簡。”
崔鵬微愣,沉喝而去。毅軒望着手掌下的錦盒,暗暗忖語:這一份,也該從簡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