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紫娟聞毅軒提及“四處漂泊”、“身似浮萍”,猛地揪心一疼,卻是習慣地將右手按於自個兒左肩舊傷處。原來毅軒並不是想象中過得自在,這些年的辛酸!紫娟枉稱知己,早前爲官未曾拋開瑣事前去看望。
一語“處廟堂之高”,倒讓雲紫娟瞬間愧疚,言不由衷,顯得有些支支吾吾。“毅軒!紫娟養傷……額,錯了,不,是身子不適,故退出翰林,享閒雲野鶴。”
雲紫娟差點說漏嘴,曾負氣傻到自傷,重擊肩下一事,不能讓他擔心,卻又很想聽到他對自己的看法。“毅軒,會在意官職高低麼?如果紫娟落得一無所有,毅軒還願意當知己麼?”相信他給的答案不會讓她崩潰,可心直口快,還是就這樣問了。
突聞她言語閃爍,納蘭毅軒耳畔間依然迴繞着那句養傷之語,雖極力掩飾,那纖手虛按,黛眉蹙結,已早已出賣了她的話語,心間沒來由的針扎般疼痛,口間突語,“你……”
納蘭毅軒腳下略略踉蹌,身體前傾,極想上前牽扶那嬌柔羸弱的倩影,卻終究撕心而忍下,她如此而言,料來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吧,此刻的彼此,是該重新聚首,還是該再次抽身相離?
而後聞及其退去權位之語,納蘭毅軒心中更是驚震,遙想數年前那位叱吒朝堂,絲毫不讓鬚眉的巾幗女子,而今竟會似閒雲般離去,箇中隱情,絕非其輕言可語畢,如今二人皆離權貴之處,想來已無羈絆可縛其身,心漸喜,而“知己”一語,卻似離弦毒箭般將夢幻刺破。
納蘭毅軒苦澀一笑,頓語,“紫娟說笑了,不論紫娟若何,都將是納蘭毅軒一生的……知己……”話語出口,似是將周身支柱抽離,手似是不經意般扶按在身畔桌沿,彼此既無羈絆,也終將不能眷屬,一世知己,也該知足了。
有感不該在人前問及,免得彼此尷尬,雲紫娟螓首輕垂,聞前面幼孩哭聲傳開,不知緣由,藉口轉開話題。“哎呀!那小女孩不知哪家的,哭得真讓人心疼!”
泠音再起,納蘭毅軒方聞不遠處那*泣語,聞者撕心,卻與自己此刻心境一般無二。
正巧,容靖淑離開納蘭寂後,整顆心皆被冰冷所麻痹,方纔沒能決定讓他去死,“殘雲門”的女領主又一次償到了後悔的滋味兒。耳聆一聲童音泠泠而泣,視線中,黑豐息的女兒,像個被丟棄的泥娃娃,在喜堂中無助的環顧。
那嬌小的人兒聲聲啜泣直戳心間,容靖淑雙眸情不自禁挽起兩朵憂鬱的雛菊,五歲的舒靖容也曾因爲找不到爹而“嗚嗚”大哭過啊。舒靖容只恨黑豐息,孩子是無辜的。
疼惜繚繞於眸,“殘雲門”的女領主邁着“虛僞”到令人“抓狂”的淑女步緩緩走到孩子身邊,俯身,“不哭不哭啊乖,姐姐抱。”她舒臂將孩子抱在懷裡,吻落其頰,忽然間覺得自己實在像一個淑女了。
墨璃一記哭泣音,引得衆人頻頻相望,她淚未止,只願爹能尋得自己,淚花四濺,稚手抹去,隨即復而溢出。“爹,爹在哪兒?”音中多了一份惶然,若是爹已離開了怎麼辦?
忽而若有人將己抱起,墨璃揉眼視去,初未識,細細端詳之……是熟人。淚被抹,她泛紅眸子眨巴幾下,一把抱住其,蹭了幾下,露齒笑道:“原來是靖姐姐。”
見毅軒踉踉蹌蹌,扶按桌案之勢,雲紫娟心絃隨之顫動,無需過多言語,便明瞭方纔言語之重與爲難。對不起!紫娟不該總造拌腳石傷了彼此,更不該總覺配不上毅軒,以此來拉開距離。
雲紫娟終於說服自己忘卻怯懦,不懼衆人異樣眼光,近前,挽毅軒手臂,柔荑輕牽毅軒厚掌,暖意傳遞,可惜話說遲。“知己有很多種,有一種可以共渡一生。我想那個人遠在天邊……”
她羞澀地附在他的耳畔,細語,由衷信賴,一生的託付。“近在眼前……如果毅軒願意,紫娟願陪你攜手一生……”她眼中閃過喜悅之色,晶瑩閃爍,腮邊紅雲悄然浮上,心內一蕩,只覺天地都在旋轉。
納蘭毅軒突聞縈語入耳,雖低柔,卻清晰異常,驚頓,原來她口中的“知己”竟是這般意思,心間不由懊惱自己癡愚,竟然未能猜出這層深意。心畔猶如花般怒放,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緊緊握起她那牽着自己的柔荑,捧在心間,脣畔激語,“紫娟,你,你說的都是真的麼?”
納蘭毅軒滿心的期待,入耳的一聲輕呼,卻引得週近數人齊齊側首相視,眸間似驚。她低低的嬌呼聲,立時讓他憶起她左肩的傷處,急急而有輕巧地放開她的柔荑,瞧着她那緊緊蹙起地黛眉,抿起的櫻脣,心中疼痛而懊惱,恨不得那傷痛加在自己身上。
天暮遲,緋星遙望,容止內紅燈招搖,納蘭宓若躍牆而過順展輕功便至喜堂。大門至喜堂也有好些路,走來想必遲了不知多少。早上去尋納蘭寂遍尋不到,本就該回來卻遇事耽擱,到現在,婚禮也該結束了吧?可惜了本還想鬧洞房……快步入堂內,驀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但身畔卻是一女子相攜,不由輕笑。那是……毅軒哥哥的心上人?
兩人間的曖昧氛圍成爲喜堂中的一大亮點,納蘭宓若本欲退開,終是忍不住湊上前去,扯扯毅軒哥哥的衣袖,對其曖昧地挑高柳眉,笑問道:“毅軒哥哥,也不給我介紹介紹,這位是誰呀?”
納蘭宓若抿嘴止不住笑意流瀉,眸中閃爍着玩味,繞着他倆走了幾步,狀似疑惑,“莫不是……我未來的嫂嫂?”遂湊到有些呆愣的兩人耳邊,悄聲道:“哥哥嫂嫂,這大堂人多,要不我引你們到後堂一敘?”說完不顧兩人羞紅的雙頰,她兀自躲開偷笑,但諒毅軒哥哥也不會如何,便也離不了幾步,可觀其態,更便偷聽。
雲紫娟宛轉蛾眉,憶往昔相處甚久,毅軒的博學洽聞,理思周密,才德兼備,早令紫娟仰慕。
她輕挽着毅軒,笑若芙蓉,伴霞光盪漾,掌中溫實之感,不再是星河渺邈望,片刻煙雨夢。細細打量,他這襲長錦白衫,鏤繡的淡藍絲邊隨飾,襯俊容氣宇軒昂,皎如玉樹臨風前,雲紫娟陶醉於心中的花前月下,泠音入耳,喚得回神,猜想可能是納蘭家的妹妹,因羞澀難啓齒,僅將螓首低垂,真想溜之大吉。
納蘭宓若偷觀其態,眼尖地看見佳人低首紅雲浮現,不由偷笑,這嫂嫂真是羞澀之人。宓若故意邁前幾步,笑意盈盈地揶揄道:“瞧未來嫂嫂這模樣,莫不是欲躲?唔,我帶嫂嫂躲開去如何?”她黃紗輕揚,無視一旁的毅軒哥哥,只可惜來得晚未嘗得見精彩的時刻,如今僅是言語調侃,或許毅軒哥哥還該慶幸了。思此,宓若忍不住抿脣輕笑,眸中的玩味肆意流瀉,卻隨之自個兒便跑開了。
絲毫不理會周遭衆人詫異的目光,納蘭毅軒輕柔地將雲紫娟環入臂間,只望自己能讓她的痛楚減輕幾分,包括那堅強而又脆弱的心間傷痕。
他雙眸輕柔似水,匯聚在她明媚卻又迷離的雙瞳間,柔聲輕語,“紫娟,今生今世,我願陪在你身邊,絕不會再讓你受一丁點傷害,我發誓!”脣語雖輕柔,卻更爲堅懇。
雲紫娟感受着幸福,心貼近,長相依,甘願與君共辛酸,同患難,不離不棄,志不移。閒釀春水竹葉青,顏醉東風杏花紅,千秋伴侶結同心,萬福共飲交杯盞。
她含情脈脈,小鳥依人,懷中嬌,芳心亂,情不自禁,輕輕相擁,無視旁觀。“毅軒!真的!不離不棄!”隨之,熱淚盈眶,波瀾起伏,分不清是喜悅,是感動,盡在不言中。紫衣蹁躚遺夢真,莫失莫忘同路人。
奎虛堂正中,納蘭朔招呼着衆客,面色怡然欣喜,酒盞滿了又空,暢快淋漓,歡喜的氣氛縈繞滿堂,但,唯獨那一人未歸,不知阿珏在遠處可好?
“大家都不要客氣,照顧不周的,還請多擔待些。”納蘭朔仍是掩去心中些許的失落,男兒志在四方,又怎能奢侈地留在身旁?“一家人不容易聚在一起,借阿燁大喜之日,我們也都熱鬧熱鬧。”
尋去人羣中,卻覺一股盎然之氣,一抹熟悉的面孔,神似龍翔天下,想不到聖上會微服至此一遊,罷了,今吉日,不去他想。
碰巧發現吏部侍郎黑豐息獨飲青花盞,前去招待,朗聲道:“黑大人親臨二弟喜宴,實爲納蘭家之幸,如此納蘭朔感激不盡,來,我納蘭朔先替二弟謝過黑大人了,先乾爲敬。”
黑豐息眼覷一抹勁裝緩步而至,脣度揚間,起身,似笑而望,“容止親發喜貼上門,又怎會有不臨的道理?”頓,目光似無意掃遠處那一襲龍顏,眸中流光暗涌,卻是脣揚淡淡,“如此熱鬧的盛宴,不來,委實可惜。”世家聯姻吶,連天子終於坐不住了麼?
念及,黑豐息又緩移至眼前英氣勃發的男子,笑不入眼底,真是期待,納蘭家一族還能輝煌多久呢?挑脣,隨納蘭朔飲盡杯中酒,然,仰間,卻是各端心思莫名。
墨璃於容靖淑懷中,乘衆人稍愣之際,復而尋之,視線自上一一掠過,陌生,陌生,終是陌生。遂見到爹緩步的身影,眸光略閃,激動地揮了揮小手,道:“靖姐姐,我看見爹了!”未待其言,使勁掙脫她的懷抱,落地,而後奔往黑豐息所在之處。
墨璃搖晃着身子,樂顛樂顛地穿梭於人羣,恐其眨眼間即身處他處。終見一抹青色,果不其然,當真是他,睜大雙眸,雙頰略顯粉紅,大聲道:“爹!”
黑豐息正欲開口客禮相套,卻冷不丁傳來一聲童聲,眸亮間,側首而視,嬌小的身子急衝衝便朝之跑來,未多想,只是俯身接住她的衝勁,只道是用力地撞進懷裡,好似眼前是唯一救命稻草,小手緊箍着青衣不放。
眉微蹙,黑豐息繼而順勢將她抱起,單手而託,對眼前男子淡笑一聲,“納蘭大人還請招呼客人罷,在下自便就好,也替我向二公子道聲喜。”對視頷首間,復轉身,隨即面上一派冷色覆然,行至偏處竹林,將她放於石桌上,復又靜坐於石凳,與其平視,側眸,微泛凜意,淡啓,“是誰讓你出來的?”
墨璃靠近,撲至其懷中,一陣晃盪後,已於之懷中,抱住,親暱地蹭了蹭其,隨之已至堂外林中。爾後她身坐於石桌之上,望四周,面有所不解,偏頭輕輕敲了敲腦門,凝思回憶,復逐綻笑顏,眯眼說道:“璃兒是自己跑出來的。”
黑豐息深吸口氣,眸眯,映於那嬌顏之下,欲怒卻不得,只得一聲輕嘆,復脣揚道:“可是餓了?”
墨璃見其未有怒色,便稍有放鬆,再聞之言,忍不住嘟嘟嘴,眼巴巴望之,眸中有波光閃閃,呈可憐狀,忙頷首道:“嗯嗯,璃兒好餓好餓的,”語中有音輕顫,一臉無辜樣,復而前傾抱住之,小臉摩挲了幾下,言:“璃兒知道爹最好了。”
黑豐息微挑眉,雙手接過她暖暖的身子,似乎對這一招,向來很受用,而無半點招架之力,耳邊是她吐氣的溫度,隱隱發癢,嬌音似寵,脣邊緩緩揚起,復起身,將她單手抱在懷中,只是側首看似冷言一句,“以後若還敢亂跑、便罰三日進食只進饅頭。”她最厭的食物,又如何不知,眸帶笑意,脣勾間,身影向廳內宴席走去。
墨璃耳聆他之言,作沮喪樣,動了動脣,欲言卻止,頷首言:“嗯,璃兒知道了。”輕嘆一聲,默唸“璃兒再也不敢了”,眸含哀怨之色,想到可怕的“饅頭”,小腦袋猛地搖晃,遂隨他重入奎虛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