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零點了。
奧托躺在黑暗中,眼睛大睜,毫無睡意。
只要一閉上眼,那個新聞標題便在眼前飄乎:
「倫克維爾馬車失竊案,致斯托克家族成員死亡!」
已經過去一週了,他的恐懼與緊張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加強烈。他盯着天花板,揮之不去的疑惑在腦內盤旋:
「我明明只是把凱爾,把他……他居然就這樣死了!而且,最糟的,他居然是那個大家族的人!」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跡?警察,警察他們,他們會順着摸過來的……」
「要繼續躲着嗎?風頭是否已經過去?雖然已經沒有後續報道了,但也有可能是警方不想打草驚蛇。我要不要嘗試回鄉下祖母家避風頭呢?」
奧托眼窩深陷,這周以來精神的高度緊繃正一步步蠶食着他的判斷思維,他側頭瞥了一眼陰影中的牀頭櫃。
抽屜裡,他精心調配的橙香嗅鹽瓶正靜靜躺在角落裡。
“要不索性拿出來聞一下,暈厥也好,至少能睡上一會。”
他自嘲地笑了聲,精神略略放鬆,眼皮微沉翻身正對櫃子。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房間正下方的廚房裡,水龍頭不知何時響起了滴水聲,很輕。但對於好不容易醞釀出一絲睡意的人來說,這水聲無異於滴落在他耳膜上!
奧托嘆了口氣,重新睜開眼,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模模糊糊間,他的思緒飄向了獲得“恩典”的那個夜晚。
……
“哈哈,沒事,沒事!反正晚上我也都閒着,你們安心去看歌劇吧!”
就因爲習慣性地答應別人請求,這已經是他連續夜班的第三天了。
休息間裡,奧托癱在長椅上,疲憊脫下工作服。他凝視着雙手,一天下來,手心,手背再次沾上了大塊油墨,刺鼻氣味在狹小空間愈發明顯。
這難聞的油墨昭示着他的人生:漆黑、混亂、難以擺脫。
父母相繼得病去世,祖父將他撫養長大,幼年奧托的性格愈發內向怯弱。成績不佳,身體瘦小,他在學校的存在感更是薄弱。高中畢業後,他在倫克維爾開啓了斷續的打工生活,最終在一家印刷廠固定下來。
寡言少語,脾氣很好。好說話的奧托倒是很受同事歡迎,他們帶着笑容用一杯咖啡,一頓午飯往往就能從他那裡獲得早晚間的換班。印刷廠的老闆更是看中了他的勞力與木訥,用可有可無的加班費,時不時讓奧托留下來印刷緊急刊物。
奧托呆呆地望着掌心,莫名的,一股煩躁帶着怨恨的情緒從心底升起:
“這在骯髒油墨裡翻滾的狗屎人生,究竟何時才能染上豔麗色彩?!”
一定是太累太困了,視線慢慢模糊。恍惚間,他感覺有一股水波自頭頂蔓延向腳尖流下。一股舒適的清涼的放鬆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他在似睡非睡間舒服眯眼,指縫間的油墨在慢慢消失。
!
油墨在消失!是真的!泛着彩色熒光的黑墨在快速消退,他的手指正恢復久違的肉色!
我是在做夢嗎?奧托露出迷醉的微笑盯着飛快消逝的墨跡,他突然猛地打了個寒噤!
手、手指…手腕…手臂…也…也消失了!
身…身體也……!
經歷短暫的極度恐慌後,奧托終於弄清了發生在他身上的奇異變化:
他並非失去了身體,他只是變成了透明人!他好像擁有了透明能力!
勞累夜晚,或許是青年內心的苦悶撬動了某個存在,【恩典】悄然降臨。
一個改變人生命運的機會來了。
……
水滴聲連綿不絕,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該死的!難以忍受!奧托煩躁坐起身。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這聲音像極了他在工作時常被分配的那臺有輕微故障的印刷機。它的出墨口有些問題,總會流出過量油墨,這不僅會沾到他的手上,更會污染正在印刷的紙張,又要抽掉重做!
奧托翻身下牀,他一定要擰緊那個該死的水龍頭!
打開房門,赤腳站在樓梯口的奧托正準備邁下第一步,那成爲恩典者後大幅提升的直覺轟然作響:
「我明明記得洗碗後,特意把這龍頭關緊的,它也沒有漏水的習慣,怎麼今天突然……」
一絲不妙預感在他心中升起,他搖了搖頭,極力不往最壞情況想象。
他小聲嘀咕道:“我真是…一定是最近精神太緊張的緣故。或許只是單純記錯了沒擰緊呢。”
猶豫再三後,奧托最終還是擡起雙手,將注意力匯聚掌心,一陣無形水波漾開,他整個身軀在黑暗中趨於透明。
“謹慎點總歸沒錯。正好這幾天都沒敢使用能力,熟悉下也好……”
他一邊安慰自己,一邊緊貼牆面緩慢下移,看不見的冷汗順着鬢角流下。
從樓梯到廚房不過短短十五米的距離,他卻像經歷了五公里的徒步行走,汗蒸汽,粗喘氣皆化作透明發散開來。
奧托摸到廚房把手了,這感覺就像他第一次打開那扇馬車廂移門。
……
剛覺醒的奧托是興奮而又恐懼的。他獲得了令人羨慕的超能力,但他還不能完全掌控它,在工作時甚至差點在同事眼前化爲透明人!
他不得不以身體不適,頻繁請假來壓抑能力外溢,並在家反覆練習掌握能力。他開始隱約察覺這能力的便利性……
好景不長,一個工廠不需要一個怠惰的員工。老闆很快以無故曠工爲由將其解聘,那些平日相處甚融洽的同事們,竟沒有一個站出來爲他說句話。
失業的奧托坐在咖啡店裡苦惱地託着腮,那個瘋狂的想法更加成型了。出神間,他後座兩位客人的小聲談話傳入耳間:
“一杯杜松子羅勒碎酒,不要薄荷葉裝飾,換成南島椰片。記下了嗎?這是去那個市場的暗號。”
“當然。我踏入這個領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只是苦於找不到途徑。那麼今晚,「史刻瑞特」見。”
!
「他們在聊什麼?他們也是恩典者是同類?他們這是要去哪裡?那裡會有我計劃裡的東西嗎?」
神使鬼差地,奧托默默記下了暗號,改變人生的機會更進一步了——他或許能利用能力這做賺錢的大事!
一切都很順利。
一番周旋後他在那個市場順利得到了東西——他要的迷藥原料!更巧的是,那個女攤主叫他在出口處與其它人交談碰碰運氣獲取配方。有個人主動注意到了他。
或許是望見紙袋露出的橙色表皮,那人穿着高領夾克直擋下巴,他朝紙袋努努嘴,笑吟吟開口:
“想調配那種天旋地轉的好東西?”
被主動搭訕的奧托嚇了一跳,警惕望向陌生人。
那人打了個哈哈,友善說道:
“我對藥劑一向感興趣,我有個好配方,或許能幫到你。”
奧托正欲開口,那人彷彿看穿心思般搶先說道:
“不用報酬,你若是真想給的話,等調製完成品,給我捎一份就好。”
他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掏出一個物件,是個造型精緻的嗅鹽瓶,他慷慨遞給對方:
“真巧,這瓶嗅鹽我今天正好用完,你需要它,就當作認識的見面禮送你了。這下材料都齊了,願幸運伴隨你。”
奧托欣喜着結結巴巴地向對方道謝,高領男子聳聳肩:
“不用客氣,同類本就應該互相幫助。”
恩典世界可比這虛僞的現實世界溫暖多了!
成功調配好迷藥的奧托,踩點成功的奧托,像空氣一樣坐在乘客對面的奧托!
懷特•摩根軟綿綿地倒在榻上,公文包貼着身體,他顫抖的手緩慢拉開拉鍊,取出鈔票,鈔票在接觸指尖瞬間化作透明。
他拿起球棍,猛地一揮打破車廂玻璃,一個魚躍,落地,向反方向衝刺。
成功了!成功了!
50塔克,短短15分種的收穫!
然後是科爾溫•史密斯,120塔克10摩爾
凱爾•斯托克……
透明人奧托猛地拉開廚房移門。
沒有人,只有月光在水池上反射一片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