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秋時節,山西介休綿山二十里以外的龍鳳鄉小路上,兩名官員打扮的壯年男子正匆匆疾行。二人皆着紫綢勁裝,顯得極是幹練,腰間佩刀柄鞘皆飾以烏金。二人身形俱是極高,只不過前面的略嫌清癯,但顧盼之間宛若利剪,頗有威勢;後面的魁梧剽悍,亦是精明強幹之相。
但見一堡兀立,典雅而未失森嚴,順塬勢南高兆低,西處窯灣溝深達數十丈,高牆以土夯築就,體勢巍然,望之峭若懸劍,下方水漱泉巖,風搖碎玉,兩旁民居古樸秀致,一派旖旎之色。
那壯漢不由大喜過望,喊道:“段大人,咱們到了,這便是那張壁古堡罷?”
段大人極目遠眺,悠然道:“不錯……終於給咱們追到了。此堡南高北低,竟是公然有悖子午坐城之千古定律,實是詭秘非常。背靠綿山,堡東有溝壑相隔,那賊子要想通過,便唯有入堡一條路了。”
原來,那段大人便是名滿京城的六扇門名捕段恆俊,字志城,自幼修於浙南雁蕩,練就一身狠辣異常的橫練硬功,後考武舉入長安當差,屢破奇案,因使一柄白鋼鑄制的長槍,便得了個“銀槍神捕”的美號。那壯漢是他的得力助手熊祿。
此時卻見熊祿面呈難色,道:“段大人,自玄魄真人開創太行一派,當今掌門星華子將張壁堡易名爲摘星堡,聲威更是大震,當今武林誰都得多少讓他三分薄面,而咱們朝廷之人跟他素來無甚交情,若硬要入堡拿賊,只怕……”
段志城冷哼一聲,語氣中充盈着不屑之意:“再大的聲威,能蓋得過朝廷麼?這太行是他星華子的太行,還是當今聖上的太行?那獨孤老賊,惡名昭著,他又豈能不知?他太行若真算名門正派,便不該包庇朝廷重犯!”
二人說話間,已至摘星堡北門以磚砌築的甕城。甕城城門面向正東偏北開設,與北堡構成兩道門卡,自一門竟望不到另一門,寓爲“風水不外流”。城門指向一里半外的山丘“照壁”,一旁栽種了太行道家象徵北斗天罡的七株抱柳古槐。兩名粗布青衫的太行弟子仗劍而立,伸手相攔道:“二位牌翁,解劍石前還請放下兵刃,此乃武林通規。”
段志城劍眉一蹙,慍怒道:“你既知我二人乃京城應捕,如何還敢這般無禮攔阻?應捕若無兵刃,怎生緝拿賊犯?”
兩名太行弟子面面相覷,內中略年長者仍堅持道:“我太行名門正派,天下皆知,又怎會窩藏朝廷重犯?二位牌翁當真說笑了。”
熊祿怒起,揚聲道:“甚麼說笑?你說沒藏便沒藏?好大的氣派!”他本就性情粗莽,向前踏上一步便欲動手。兩名太行弟子同時右手按住劍柄,整齊得無可指摘,如同事先演練過一般,配合得纖毫不爽,別無二致。段志城起初見他們氣息不勻,心生輕蔑之意,便默許師弟的挑釁行爲,此時卻知他們講究團體陣法,萬一開罪了他們,太行上下四百弟子傾巢而出,己方二人根本招架不住。驚詫之餘,他一把拉過仍不知好歹要上前拼鬥的熊祿,賠笑道:“太行果真大派風範,今日得以親睹,幸何如之。我們把兵刃留下便是,適才無狀之處,尚請多多原宥則個。”
那弟子眉色緩解,正色道:“解劍即是客,二位請進罷。”
但聽得一聲雄渾之音,如古剎洪鐘,悠遠綿長:“二位施主不必解劍,亦是貴客,這就請進罷。”
段志城與熊祿俱是一怔,順着太行弟子的目光向內一投,見十餘步外竟無聲無息地站出一位高大老僧,銀眉方面,垂輪雙耳,杏黃袈裟,正笑吟吟地往這邊看去,事先居然全無半分徵兆,足見內功頗爲沉醇。
那太行弟子畢恭畢敬道:“既是玄渡大師同意,想來師父亦不會有何異議,二位牌翁請收回兵刃,我等放行便是。”
段志城陡然想起,百年前距此二十里的綿山,有個俗名叫田志超的和尚,在山頂雲峰寺苦修數十載,佛性武技,皆有超凡入聖之大成,爲後世奉爲綿山山主,稱“空王佛”,被尊爲史上首位成佛的漢僧,亦是這百年間中土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高手,後來西方彌屍訶教入中原傳法,其教主大德僧及烈?阿羅本亦是歐洲首屈一指的劍術名家,二人在張壁堡千古一戰,連鬥三晝夜,空王佛終於險勝大德僧一籌,揚我中華佛威,傳爲百世佳話。百姓築廟供奉,歷代香火未絕。雲峰寺與張壁堡素來交好,這位玄渡大師,必是雲峰寺的僧侶,且身任要職,這纔有如此權限。念及此處,又不禁有些擔憂,追緝大盜獨孤還,又多一層阻礙。
段志城拋開煩亂的思緒,雙手合什道:“有勞大師了。”示意熊祿快步跟上。二人經過甕城北城牆之際,瞥見一座二郎廟,但內中所奉神像卻非手執三尖刀的楊戟,倒有幾分神似北漢開國皇帝劉崇。段志城心中不由暗喜道:“若理你等不交出獨孤老賊,我便表奏朝廷,說你太行派乃是劉武周的殘孽,判你個大逆不道秘謀作反之罪!”而南堡門外則造有關帝廟,乃是爲遮擋衝氣十足、地勢峭拔的綿山所發出的“煞氣”。
令段、熊二人心驚的是摘星堡詭譎超前的構造,每一外看似凡庸的民宅,都含萬般珠璣,玄秘異常。
段志城不敢明着四下細察,只是以眼的餘光掃視,卻又如何瞞得過玄渡法眼?玄渡大師心若光風霽月,索性大方介紹道:“此堡乃是昔年我大唐開國之初十八好漢之一的尉遲恭將軍,尚未歸降大唐前,爲其主公劉武周設計的。十步之內,必有秘道。大者可作屯兵洞、糧倉、馬廄,小者可作陷井、箭坑、水道、訊道、望孔,暗含‘六壬奇門之術’,進、退、攻、防、逸、現,變幻萬端。君不見,便是那水井之眼,井壁上亦均鑿有洞,伏下機關。”
段志城不禁“哦”一聲,由衷欽服,心下卻又一冷:“那獨孤老賊逃跑的功夫本就已是天下第一,加上這城堡秘道縱橫,豈不恰似久旱逢霖,如魚得水?此番若想拿住他,實是忒難了些。”嘴上卻道:“現下盛世太平,這城堡也無甚大用。”
玄渡佛性極深,一笑不答,只伸手一指,道:“星華子道長一個半月前遠赴江南,料來今日便歸。兩位施主,請進大堂用茶,堂內已有貴客了。”
段志城翟然驚異,與熊祿對望一眼,下意識地摁住了刀柄,心下皆忖度道:“遮莫是那獨孤老賊跟星華子熟識,邀其助拳,反而坐待我等上鉤?單一個玄渡的修爲便遠勝我二人,何況……程元振公公大軍仍遙在十里之外,遠水難濟了……”
未到門前堂內突然走出一位十六七歲的年輕公子,鳳眉蠶目,豐凝俊逸,芳蘭競體,身着黃緞長衫,似是個富貴人家的紈絝子弟。段志城見他居然着皇家禁色之袍,心中大是忿懣,但聽他很無禮地問道:“這倆哥們是幹嘛的?”
段志城原本估摸着他要說:“這不是人稱‘銀槍神捕’的段爺嗎,久仰久仰!”漸生好感,正欲洋洋自得,卻聽他如此言語,與熊祿皆是一愕,不由怒起,見這小子相貌雖儒雅高昂,卻如此無禮恣肆,保不齊是星華子出家入道前的兒子亦未可知,仗着家勢,驕縱拔扈,卻又不便開罪,只得暗暗隱忍。玄渡一笑,介紹道:“哦,這兩位是京城來的牌翁,段施主和熊施主,你等多親近親近。”
那少年怔了怔,這才笑道:“哈哈,原來是段大人和熊大人啊,失敬,失敬!不過真的沒聽說過!哇哈哈哈哈!快請進,俺給你們一一引見。”段志城“哼”一聲,緩緩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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