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懷舊、米歇爾譚娜和沈心焰的到來,在新家園引起了地震一般的轟動。\樑懷舊和沈心焰自不待言,米歇爾本人更是沒想到自己離開綠園不到兩年,整個新家園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普通人在表達方面的尺度大大放寬,社會文化水平極大提高,飢渴的經濟潛力也洶涌地爆發出來,人們都爲自己而勞動,漸漸富裕起來,臉上全都帶着笑容,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楊兆林再次見到米歇爾時,由衷地表示譚覺當年以紀坦娜星球的諧音爲米歇爾命名,的確是他極少數正確的判斷之一,米歇爾真的爲了這顆星球帶來了好運和希望。他聽說劉言未死,並且儼然成爲宇宙公平的仲裁者,不勝浩嘆,卻也說這是意料之中,他絕不相信劉言會死,看來自己的眼光也不錯。看着楊兆林等高官談笑風生,米歇爾不禁也是喜上眉梢,她好久沒見到這些老一輩高級將領們露出如此真誠快樂的笑意了,幾十年來在譚覺的恐怖高壓之下,他們就像殭屍一樣過着陽光下的地獄生活,本以爲這種陰霾需要許久纔會消除,甚至一生難以忘懷,可短短兩年經濟形勢的好轉,使得他們也徹底爲之一變,整個社會的精氣神完全兩樣了。在這一點上,米歇爾忍不住讚歎王樹林的執政能力,雖說水歌是名義上的一把手,但整個星球的真正攝政王,還是王樹林無疑。
米歇爾思慮再三,還是問了問卓芷筠的下落。邢若玫告訴她,安家四兄弟等原綠情局的黨徒,基本上都在獄中一蹶不振,自己折磨自己,沒幾年好活了。卓芷筠受到的打擊太大,多次自殺都被及時救下,但上個月她還是通過某種渠道得到了鋒利的物品,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幾個人都沉默不語,樑懷舊此次前來負有重大使命,儘管他恨死了卓芷筠,只覺得她即便這樣死掉也還算太輕,卻也不願隨便表露自己的政治觀點。
米歇爾兩年沒見哥哥,抽空中午與哥哥見了半小時面,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可巴圖卻依舊鬱鬱寡歡。米歇爾很不理解,問到底怎麼了。巴圖嘆了幾口氣,告訴米歇爾,綠園的變化的確是翻天覆地,但並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完美。在宣佈一切重新自由開放的前夜,大量走入困境的星企都被王樹林的親朋好友子弟等特殊利益集團全部低價買入,幾乎控制了整個綠園百分之三十的財富,並且向社會發放股票,吸引外資,貨幣開始變得不值錢,房價也重新變貴。大量工人失去工作,貧富分化開始高速加劇,底層有文化的百姓表示不滿的意見很大。原本譚覺治下的百姓都很單純,原則性極強,可現在漸漸自私自利不再羞羞答答,而是理直氣壯地出現在各個場所,當人們失去了曾經引以爲豪的堅實信仰並且看清楚那些不過是統治者爲了集中全力而對百姓下的**之後,他們的精神宮殿多半都迅速崩坍,陷入了瘋狂的“找尋損失”思潮中,一夜之間各類犯罪活動重新擡頭,娼妓遍地,黑幫滋生,貪腐的厲害程度絲毫不亞於譚覺時代,可以說,在貪污金錢的數量方面,甚至還猶有過之。而且由於王樹林急功近利,使得經濟中泡沫成分太多,卻仍舊要求加快步伐,使得基礎就有些畸形,現在不肯糾正,將來很容易病入膏肓,再難自救。總之,一切好像又迴歸了鋼谷通知前的舊世界,似乎人類總是在一個循環一個循環地繞圈,從未止步,卻也從未真正進步。
米歇爾也跟着沉默許久,她遠出這兩年也算見多識廣,自從迴歸後也有種上層在粉飾太平的感覺。但她還是安慰巴圖,說人類的歷史不是單純的循環,而是螺旋狀地前進,總歸是前進的,要看到進步之處,雖然不可避免因爲人性的各類慾望而走許多彎路,可未來必定是美好的,黑暗雖然時刻都在窺視,可光明永存。巴圖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但願如此吧。
次日,幾個人休息好後,整個星球的媒體都開始關注起太陽城的一級規格接待星運會大使活動。沈心焰和樑懷舊從植物到機械眼花繚亂的各類話筒和屏幕就可以看得出來,綠園終於開始容納並大力發展金屬電子信息科技了,這種兼容幷蓄是過去絕難想象的巨大進步。樑懷舊看到外圍的人山人海,尤其是其中的小孩子們,心裡暗想:“多羨慕他們,我的童年沒有經過這樣的美好。雖然現在也一樣是換湯不換藥的綠園寡頭統治,可最起碼人們都不是道具了,他們有了自己的思想,並且勇於表達,樂於表達,也有渠道表達了……”
親切接見他們的自然是水歌,大家在鏡頭前歡聲笑語妙語連珠,國宴直到深夜才結束。從歌聲和舞蹈的海洋中嗆得不行了的三個人精疲力盡,感覺這些作秀不亞於一場真槍實彈的戰爭。畢竟再過一天,他們將會和綠園真正的統治者王樹林進行交涉,到那時候,那些虛頭巴腦的外交辭令和其他早就寫好的格式化演講稿將會毫無用處,那些都是給看新聞的百姓們看的,百姓們不知道,政治的一半在新聞上,還有一半,是暗戰。
深夜無眠,各懷心事。米歇爾現在不同於一般的綠園人,肩負重大使命,憂心忡忡。樑懷舊除了擔憂養父的計劃能否順利進行外,也同樣擔心已經是未婚妻的米歇爾。至於沈心焰,劉言已經給了承諾,說到了開幕式時一定會將自己體內的聖火逼出,現在之所以不逼出是怕聖火出來後不是以天蠶的固態形式而是急速燃燒殆盡,就功虧一簣。儘管他有了劉言的保證,按說該心懷大暢,可還是覺得隱隱有些難以言喻的憂患。他總是想,“萬靈神樹”和“祖先”只要同意休戰並且參加星運會,按說就再沒有任何敵人了,紅體也早就被消滅了,但他還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預感,只怕這萬衆矚目的星運會,未必真的會一帆風順……
與此同時,沈心焰也很清楚,一旦離開了火種,他被激發的潛力雖然也會折損,但不至於完全從解禁者再度回到普通人的階段,可無論如何,被延緩的青春也因此到了該還債的時刻了,他將會變成白髮蒼蒼的老人,儘管仍舊有最少兩百年可活,卻不再有現在的容貌了,也許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沈心焰在半個世紀前的東京,曾經見過王樹林,那個時候他在綠園或者鋼谷都是身居高位,兩面得寵,然而王樹林當時雖不說是無名小卒,也不過只是民間解禁者而已。那時候民間解禁者聚集東京,大大小小的派系數以千計,王樹林只憑腦子靈活,在衆人中脫穎而出,不但是三王會的實際掌權者,也使得三王會成爲民間解禁者中最大的團體,五十多萬人的規模,絕對不容小覷。如今他還是完全靠着自己,成爲綠園的第二個最高領袖,卻仍願意放棄實際上的第一高位,而退居幕後操控,這難道說明了他虛幻若谷?還是另有陰謀?亦或是當攝政王當上了癮?還是爲了現實自己不圖這個虛名?他覺得自己似乎從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人,如今得重新認識一下王樹林了。
樑懷舊雖然是曾經的綠園子民,但從未見過王樹林,當時王樹林是最高辦公室主任,也不是能夠經常在新聞上露臉的官兒。綠園雖然完全糾正了昔年譚覺犯下的錯誤,可王樹林並沒有徹底進行批判,他有兩個方面的顧慮,一是譚覺威信極高,在百姓心中的無上地位經歷幾代都難以磨滅,徹底推翻會適得其反,引起百姓的牴觸情緒;二來譚覺雖然十惡不赦,卻也是綠園政權歷史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徹底否認譚覺這個綠園第一代領導人,會讓整個綠園蒙羞,使得大家覺得綠園是個笑話。出於以上兩點考慮,王樹林也只批判了譚覺一年左右,這陣子無數收緊憋屈的文人們開始大量寫小說拍電影來譏諷譚覺,也引起了挺譚派百姓的強烈憤慨,雙方在各地從嘴皮子到拳頭的衝突開始漸漸升級,要不是王樹林及時制止,說不定會再次釀成“迴歸大自然”之前的民鬥悲劇。故而王樹林和上層數位高層領導慎重商量後決定,這些批判作品到此爲止,大家向前看。這一招雖然也高明,卻埋下了一定的憂患。相當多曾經在譚覺時代打砸搶笑傲風雲的人物們如今沒有人可以整治陷害了,自己又什麼都不肯幹,好吃懶做,最終淪落到沒錢沒勢,成了老盲流。這部分羣體心態十分不正,由於王樹林的急速收官,他們反而並不認爲譚覺和自己當年都錯了,而是認爲王樹林倒譚是邪惡行爲,實在心虛,於是就開始在各地繼續宣揚譚覺思想。這次樑懷舊的到來,儘管是代表着祖爾加拉集團和劉言本人,卻畢竟是當初綠園逃出來的政治難民,因此挺譚派百姓們開始計劃在機場和會場外鬧事,口號就是“打倒樑懷舊這發國難財的狗賊”,王樹林的間諜網十分敏銳,高效地捕捉並阻止了這個計劃的實施,將他們全部逮捕。這件事是王樹林的心腹手下悄悄告訴樑懷舊的,樑懷舊明白王樹林是在賣好,但終究是爲了保護自己,也口頭表示了一下感激。遇刺同時,他也感覺王樹林的確是個不一般的人物,雖說單講政治手腕,就算現在當世無敵,可比之譚覺相差很遠,但說起治理經濟,的確是再無第二人能出其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