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城外約七裡處,慕夜泠隱隱感覺到腳下傳來一陣陣顫動,不遠處似有馬蹄聲傳來,她不由得勒馬停了下來,擡眼望去,只見那邊有人影攢動,像是有大隊人馬正朝着這邊靠近。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待看清旗子上的“雲”字,便斷定來人定是雲冽一行人無疑。
可是,之前那位小兵不是說雲冽受了傷,不能行軍嗎?
想到這裡,她的心下隱隱泛起一陣不安,連忙策馬迎了上去。
“你是說,有人去告訴你們,說朕重傷,要派大夫前來救治?”聞慕夜泠所言,雲冽不由狠狠皺了皺眉,看了身邊的景陌一眼。
景陌神色淡然,似乎並不驚訝,沉聲道:“他們帶走的大夫是哪些人?”
慕夜泠垂首搖了搖頭,“我當時急着趕來見你們,就沒有等他們一起,先一步趕來了……”驀地,她話音一滯,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對,他們要找的是大夫,慕華央她……”
雲冽也跟着沉了臉色,“跟慕華央有什麼關係?”
慕夜泠道:“皇上有所不知,殷呂城內的人傳來消息,說慕華央很有可能就在岑城之中,正也因此,風萬鈞雖然已經兵臨城下,卻始終沒有發兵,想來就是因爲忌憚慕華央還在城中。我原本是想趁着風萬鈞動手之前,先把慕華央找出來,只要控制住她,一切都好辦,可誰想……”
“可誰想你還沒能找出慕華央,就有人先一步動手,將你引離岑城,以找大夫爲由,救走了慕華央。”雲冽已然大致猜中其中緣由,握着馬繮的手不由得漸漸收緊,面露怒色,“這幫飯桶,竟然連傳話之人的身份真假都辨不出,朕真是養了一羣廢物!”
慕夜泠皺了皺眉,神色有些遲疑,看了雲冽一眼,欲言又止。
見狀,雲冽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皇上,夜泠有個不情之請。”
“你儘管說。”
“我能……看一下您的手令嗎?就是那枚白晶透亮的玉令。”
饒是雲冽一直待她和善,此時也忍不住霍地沉了臉色,目光考究地看着她,沉吟半晌才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枚玉令?”
一見他這臉色,慕夜泠心下便了然了七八分,垂首道:“因爲前去傳話的那個小兵手中就有這麼一枚玉令,佟將軍說他曾不止一次見過那枚玉令,絕對不會認錯,既然來人手持玉令,身份自然可以確認無疑。”
“玉令……”雲冽先是狠狠皺了皺眉,低頭想了想,突然他身形一晃,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着岑城的方向,“有人拿着這枚玉令去見佟將軍?”
說着,他從懷裡取出一枚玉令遞到慕夜泠面前,慕夜泠接過在手看了看,也不由得愣住了,“這……佟將軍明明說過,這玉令整個九州就只有皇上有這麼一枚,可是……”
雲冽面色漸漸變得蒼白,平日裡的冷靜傲氣頃刻間消失不見,雙手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喃喃道:“難道……他真的沒死?”
慕夜泠一頭霧水,不解地看了景陌一眼,只見景陌眼底也閃過一絲疑慮,繼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定定看了雲冽一眼,衝慕夜泠搖了搖頭。
華央一行人的馬車速度越來越快,此時已然遠離了之前的路線,朝着殷呂城的方向而去。
一名年輕男子策馬追上來,對着馬車道:“稟皇上,那個東璃的大夫已經解決了。”
聞聲,華央不由撩起窗簾看了一眼,繼而忍不住一笑,道:“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竟用得着天策衛顧統領親自出手,真是殺雞用牛刀。”
顧正眯起眼睛得意一笑,隨口應道:“卓統領謬讚了。”
華央一愣,看了看他,又回身看了看蕭意樓,只見蕭意樓眼底驟然閃過一抹陰冷的氣息,嚇得顧正連忙轉過身去,“屬下去前面探探路。”
說罷,策馬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華央撇撇嘴,問蕭意樓道:“昭王知道你來了嗎?”
蕭意樓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我的行蹤,與他碰面的人一直都是顧正,就看他的腦子能不能猜得到了。”
華央道:“這可不好說,他連我的身份都猜出來了……”
“跟你熟識、且知道殷呂城內情況的人都應該能猜出來。”蕭意樓瞥了她一眼,“又有御令,又會醫術,還是我身邊最親信的人,更重要的是,五弟心裡很清楚,卓素現在應該在洛城,能猜出你的身份一點都不奇怪。”
頓了頓,見華央垂着頭不應聲,便又拉起她的手道:“五弟雖是武將,但卻不是有頭無腦、有勇無謀之人,否則又如何能守得住大月一半的江山?”
“我明白。”華央點頭,“其實早在我還在宮中的時候便發現了這一點,他的聰明和如鳶不同,一個在小處,一個在大事。”
說着,她輕嘆一聲,道:“所以現在,我們是去往昭王的大營?”
蕭意樓沒有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岑城總兵府內一片沉寂,因着雲冽的到來,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喧囂,甚至連大口喘息都不敢。
慕夜泠站在廊檐的一頭,看着不遠處正獨立院中的雲冽,心下疑惑重重。
耳邊不停地回想着白天在城外,雲冽說過的那句話,他說:“難道……他真的沒死?”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雲冽露出這樣的表情,倉皇驚慌,輕輕顫抖,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可是,能讓他都感覺到恐懼可怕的人或者事,又會是什麼?
“你來了。”雲冽突然回過身,朝着她這邊看來,勉強一笑,招招手道:“來,陪朕說說話。”
慕夜泠彎眉一笑,緩步走了過去,正想要行禮,卻被雲冽一把攔住,“這裡只有你我,不要在乎這些禮節了。”
“皇上有心事?”慕夜泠定定看着他,目光柔和,“有沒有什麼……我能替你分憂的地方?”
雲冽垂首看她,神色猶豫,幾番欲言又止,末了,他搖頭一嘆,拉着慕夜泠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了下來,想了想,問道:“景姑娘,你相信人會死而復生嗎?”
慕夜泠一愣,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搖搖頭道:“不相信,如果真的有人死而復生了,那一定是因爲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死。”
“沒有死……”雲冽輕輕呢喃一聲,點頭道:“你說的對,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死,他只是假死……如果他能一輩子這樣假死倒也好,可是現在……他回來了。”
慕夜泠擰了擰眉,遲疑了一下,緊緊握住雲冽的手,道:“皇上說的那個人……可是今天那個手持玉令來救慕華央的人?”
雲冽深吸一口氣,沉默良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從懷裡取出那枚玉令握在掌中,低聲道:“不瞞景姑娘,其實這枚玉令並非九州之內只此一枚,而應該說,如果那個人已經死了的話,那會出現在九州的就只有我這一枚了……”
頓了頓,他略一沉吟,繼續說下去,“這枚玉令一共有三枚,是當年父皇還在的時候,特意命人制成之後送給我們兄弟的,一枚在大哥手中,如今大哥久居深宮,不可能踏出宮門一步,他的玉令也被封存,一枚在我手中,還有一枚……”
他沒有說完,只是握着玉令的手緩緩握緊,發出咯咯的聲響。
慕夜泠想了想道:“十多年前,我還年幼的時候,曾經聽人說起過東璃的一位皇子幼年早逝的事。”
“幼年早逝……呵呵……”雲冽笑得清冷,“外面所傳,是不是病死的?”
慕夜泠猶豫了一下,沒喲回答。
雲冽卻明白過來,點點頭道:“那外面所傳的應該就是,表面上看起來是病逝的,實則是因爲宮中爭鬥,被自己的親人害死的。”
慕夜泠道:“傳聞是什麼樣的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並沒有死,不僅沒有死,他在失蹤十多年之後的如今,又回來了。”
更重要的是,還與慕華央牽扯上了關係!
雲冽沒有否認她的話,算是默認,輕輕笑了一聲,笑聲淒涼,“其實,我從小就一直都很喜歡他的,他是我的親弟弟,雖然從小脾氣就怪了點,對人冷冷淡淡、愛答不理的,卻獨獨與我最親,只喜歡跟着我一起玩鬧,也只信任我……可是他實在是太聰明瞭,那麼小點的孩子,就表現出了那麼聰明的一面,原本我一直以爲大哥是我最大的對手,只要我將大哥擊垮了,便沒有人能與我抗衡,事情也確實按照我所想的那般發展,父皇因爲大哥的無能和愚笨而懊惱,放棄了立他爲儲的念頭,可是……可是正因爲父皇放棄了長子,纔會想到餘下的皇子皆可爲儲,最重要的是要有能力有智謀,而他,我一直以來最疼愛的弟弟,竟然成了我最大的敵人……”
聽到這裡,慕夜泠大致明白了一些,這些皇家的爭鬥她雖然沒有參與過,可是慕門的這十幾年也不是白過的,區區一個慕門都能鬧得如此腥風血雨,又何況是一國之中的皇位之中?
“皇上的這位弟弟,叫什麼名字?”
雲冽目光凝滯了一下,悄悄吸了口氣,定了定神,這才輕聲道:“雲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