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蕭意樓有微微的驚愕，定定看了風若宸一眼，看得出來，雖然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無波，努力讓自己冷靜鎮定，但是眼底卻又一抹不安，隱隱的還有一絲決絕。
不管怎樣，不管那個人做了怎樣傷天害理、罪惡滔天之事，那個人始終是他的舅舅，是他母親的親兄長，從小也曾對他疼愛備至，教他習武寫字……如今，他要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被處死，而自己絲毫不作爲，說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卻沒的選，從他出生到這個世上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他要在自己的身份和景家之間做一個選擇。
半晌，蕭意樓緩緩起身，走到風若宸身邊，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正沉默間，一名內侍匆匆來報：“太傅大人來了，正在紫宸殿外候着，說了，見不到皇上就不走……”
聞言，蕭意樓的臉色不由得沉了下去，院子裡的華央顯然也聽到了些，轉身朝着這邊看了看，走了過來。
“太傅大人嗎？”她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內侍看了看蕭意樓一眼，不敢出聲。
蕭意樓握了握華央的手道：“你在這裡等着，我去看看。”
“去吧。”華央神色倒是坦然，不慌不忙，看了風若宸一眼道：“正要我有些事要跟輔政王商量一下。”
蕭意樓略有遲疑地看了風若宸一眼，終是沒有說什麼，衝着兩人點了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風若宸的臉色也漸漸沉了下去，他側身看了華央一眼，道：“央央姑娘有何事？”
“輔……”
“你若是不嫌棄，就還是像以前那樣，叫我大哥好了。”風若宸淡淡笑着道。
華央愣了一下，繼而輕輕笑出聲來，點點頭道：“大哥。”
而後她仔細回味了一番，道：“果然還是這麼叫着順口一些。”
風若宸也跟着笑道：“我也覺得這樣聽着順耳一些。”
說罷，兩人相視一眼，垂首笑出聲來。
“對了，”華央想了想道：“其實我有一事相求於大哥……”她稍稍遲疑了一下，風若宸卻瞭然地笑了笑，點頭道：“我明白，是關於除掉景家餘孽一事？”
華央頷首，點點頭道：“其實我們心裡都明白，太傅大人今天來必定是爲了此事，從蕭意樓的態度裡便能看出來了。想當年，太傅大人還是他的老師，如今又是朝中元老，一心爲了大月着想，所以不管怎樣，蕭意樓都不能指責他的不是，而一直這麼僵持下去，也終究不是個事兒。”
風若宸一直靜靜聽着，直到此時聽她停了下來，便擡頭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有什麼打算？”
華央垂首笑了笑，笑意淺淡而又無奈，“其實這件事我早就和衛大人以及上官大人說過，只是可惜，蕭意樓的動作更快了一步，我現在身處宮中，很多人都見不到，更不方便見，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風若宸心明如鏡，已然明白華央話中深意，神色微微沉斂，直直看着華央，一臉正色問道：“你想好了？”
華央沉沉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護我，我也知道，他更希望這個時候我能不聲不響地站在他身後，只要這麼陪着他就好，確實，如果我能自私一點，又或者蠢一點，我確實會這麼做，只可惜……”
她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清冷苦澀。
“只可惜，你是慕門的慕華央，是那個聰明絕頂的慕華央。”雖然說着惋惜的話，風若宸的語氣之中卻沒有絲毫惋惜之意，反倒有一絲讚歎之意，“你心裡比誰都明白，如果真的這樣做，可能會給大月帶來怎樣的災難和麻煩。”
華央頷首，“大哥懂我就好。”
風若宸道：“若是可以的話，我倒寧願你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什麼都不要想，也什麼都不要做，不管有多少困難，都交給我們去解決，可我也知道，你不會，否則，你就不是我和他所認識的那個慕華央了。”
說到這裡，他不由輕嘆一聲，搖搖頭，道：“我能幫你什麼？”
聞言，華央不由鬆了口氣，淡淡一笑。
兩隊人馬正在疾行奔走，越往北風越大，馬蹄踏過，沒有雨雪的地方塵煙四起。
不同的是，一隊人馬向南，一隊人馬向東。
出了大月地界，祁連煜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放鬆，臉色反倒越來越凝重，已經兩天沒有露出笑意，就連慕夜泠都有些不習慣了。
眼看着他眼前的面又要糊了，慕夜泠忍不住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不管怎樣，先把飯吃了，有了力氣，你才能回去和他們據理力爭，甚至是與他們拼力一搏，否則，你可能連帝都的城門都進不去。”
祁連煜豈會不知她所言有理？可是心中的憂慮和煩悶實在讓他沒有絲毫胃口，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儘快趕回川蒙帝都定水城，儘快回到宮中。
慕夜泠再次出聲道：“就算吃不下，也要硬逼着自己吃一點，至少要保存自己的體力。”
祁連煜輕嘆一聲，拿起面前的筷子，在碗裡攪了兩下，發現面已經結成了塊，慕夜泠便伸手拉過他面前的碗，將自己那一碗推到他面前，而後衝着小二喊道：“小二，再來一碗麪。”
說着，將祁連煜手中的筷子也拿過來，小心翼翼地擦了一下，遞給他，壓低聲音道：“你放心，我會陪着你一起想辦法，將那些原本應該屬於你的東西都奪回來，是你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
聞言，祁連煜只覺喉間一哽，下意識地擡眼嚮慕夜泠看去，俊眉微擰，似乎有些疑惑。
慕夜泠淡淡一笑，垂首道：“不管怎樣，從兗州到大月，這一路上你都幫了我很多，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兗州了。如今，不管是出於朋友的關心，還是對你這份恩情的回報，我都會盡全力幫助你，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離開你的。”
“不會……離開我？”祁連煜愣了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再也不離開嗎？”
慕夜泠愣了愣，本想要抽回手，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彎了脣角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嗯，不離開，直到你拿回屬於你的一切。”
祁連煜不由鬆了口氣，用力點了點頭，而後低着頭大口大口地吃麪，慕夜泠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嘴角是一抹清淡的笑意，只是很快又變得凝重。
他們剛剛進了雷州的地界，便得到了川蒙皇帝祁連律重病、諸皇子趁着太子祁連煜不在朝中而大肆奪位一事，如今老皇帝已是奄奄一息，三位皇子也正鬧得水火不容，不少保皇派的老臣都是心急如焚，只盼着太子祁連煜能儘快回朝，平息這種局面。
另一行人馬此時已經進了風州地界，以他們的行進速度，最遲後天一早便能趕到洛城。
溫室殿內，聽得顧正來報，蕭意樓心下稍稍安寧了些，點點頭，側身看了華央一眼，華央道：“早跟你說了，既然是在無絕樓，你就不用擔心了，傾無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我還了解，他知道如鳶的身份之後，一定會盡其所能保護如鳶的。”
蕭意樓揮揮手示意顧正退下，道：“可是一直以來都在擔心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被揭穿心思，華央撇了撇嘴，倒也不否定，想了想，道：“此番從雪州趕到洛城，路途遙遠，且東璃現在一點都不安分，到處都有他們的人潛伏，沒想到如鳶和寧九這一路能這麼順利。”
蕭意樓似是想到了什麼，眯了眯眼睛，道：“能這麼順利，只怕是另有原因。”
“怎麼說？”
“比如，有什麼人護送他們，讓其他人這一路上都不敢動手。”
華央擰了擰眉，疑惑了一下，“你是說……傾無絕？”見蕭意樓沒有否定，她不由狠狠皺眉，“不大可能，衆人皆知，傾無絕自己說過，這輩子不會離開雪州無絕樓。”
“世事無絕對。”蕭意樓輕輕捏了捏華央的手，眼底拂過一抹幽冷微光，嗓音幽幽道：“也許他有什麼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他低着頭，華央沒有看到他的臉色，只是覺得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有些奇怪，追問道：“什麼原因？”
蕭意樓卻擡頭笑了笑，“沒什麼，我隨口一說。”
說着，他拉着華央站起身來，往內殿走去，“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華央一把抓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緊盯着他看了半晌，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蕭意樓本想否認，可是迎上她那雙銳利的眸子，又將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來，漸漸沉了臉色，垂首沉吟片刻，道：“確實有一件事。”
華央暗道“果然”，問道：“太傅大人來找你，就是爲了那件事？他那麼着急，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你瞞着我，想必此事與我有關。”
蕭意樓嘴角的笑意有些無奈，伸手輕撫着她的長髮，微嘆一聲，道：“是有關那本奇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