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顯然沒想到蕭意樓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垂首一笑,搖了搖頭,“我知道,當初你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爲的就是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和臺階離開,好讓我脫罪,其實你大可不必……”
“爲君者一言九鼎。”蕭意樓打斷了她,直直看進她的眼底。
“爲君者……”華央輕輕唸叨了兩聲,“若是不爲君,就不必這般較真了?”
“若是不爲君……”蕭意樓垂首笑了笑,“事情就更簡單了,我便可在兗州常住不走了。”
華央不由凝眉瞪了他一眼,眼底有一抹難掩的憂慮。
蕭意樓輕吐一口氣,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這件事不是說說那麼簡單,我給你時間考慮清楚,也會尊重你的選擇。”
華央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顧正在下人的帶領下匆匆而來,對着兩人行了一禮,而後瞥了華央一眼,下意識地走到蕭意樓身邊,壓低聲音道:“我們的人看到東璃的兵馬已經撤了,此時應該已經出了兗州,不過,他們似乎發現了另一隊奇怪的人……”
蕭意樓朝着華央看了一眼,華央瞭然地淡淡一笑,“你不用管我,忙你的事情去吧。”
蕭意樓略微遲疑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與顧正一道離去。
他剛一離開,華央一直勉強挑出來的微笑便消失不見,神情有些凝重,擡眼嚮慕溫涵的寢室看去。
“別擔心了。”身後傳來慕嬈輕柔溫和的聲音,華央回身,正好看到慕嬈走到了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你娘她不是普通的人,不會有什麼事的。”
華央頷首,沒有說話,就這麼與慕嬈一起並肩站着,怔怔地出神。
“咳咳……”慕溫涵將碗裡的藥大口喝下之後,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一擡頭就看到有人遞來一杯溫茶。
蒼黎淡淡道:“藥苦了些,過過味兒。”
慕溫涵接過杯盞在手,卻並沒有立刻喝下,定定看着蒼黎將空藥碗收走放到一邊,又給香爐裡添了香,不緊不慢,不慌不忙。
慕溫涵不由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輕聲問道:“你爲什麼要救我?”
蒼黎手上的動作微微停了一下,回身看了他一眼,“爲什麼?身爲醫者,救人需要理由嗎?”
慕溫涵搖搖頭道,“若是換做其他病人,自然是不需要什麼理由,可是我不一樣,不是嗎?你明明知道,這些年一直在阻攔你到兗州來的人是我,阻止你和華央相見相認、害得你們母女分隔十多年的人也是我,如今你居然會願意出手救我,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蒼黎聞言輕輕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抹布,緩步走到窗前坐下,“有些話不管門主信不信,我都想說清楚,我這個人素來喜歡直接爽快,不喜歡虛情假意,我對慕門的任何人都沒有惡意,當然,除了慕修和嬈兒,以及我的女兒,我對你們慕門的人也沒有什麼感情。”
頓了頓,她彎眉一笑,想了想繼續道:“你說的對,害得我和央央母女分隔十多年的人確實是你,甚至但年拆散我和慕修的人也是你,可是又能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始終是慕修和嬈兒的父親,是央央的爺爺。這話我和央央也說過,說到底,我救你不是因爲你,而是因爲他們,如今在我眼中,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人罷了。”
慕溫涵愣了愣,眉頭緊皺,有些琢磨不透地看着她。
“當然……”見狀,蒼黎雋眉一挑,“如果換了別人,換作一個與我毫不相干、卻這般待我的人,我可能會不聞不問,任由他自生自滅。”
聞言,慕溫涵下意識地一驚,眼底有遮掩不住的愕然,似乎沒想到蒼黎會當着他的面說出這番話。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與尋常人家的婦人不同,至少與慕門的三位兒媳都是完全不同,她的身上有一種超脫世外的瀟灑和不羈,讓人驚歎之餘還有些羨慕。
只可惜,他們這些人身上有太多的負擔與責任,根本做不到她那麼瀟灑。
“老夫相信,你以華央母親的身份做這些,並沒有什麼壞心,可即便如此,老夫還是不能讓你進慕門。”慕溫涵放下杯盞,沉聲道:“裴氏再壞,再怎麼說不過去,可她終究是當年慕修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入了慕門族譜的,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如今慕修和裴氏都已經不在,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可轉圜的餘地。你應該知道,慕門祖上有訓,不得納妾。”
蒼黎靜靜聽着,而後輕輕笑出聲來,搖着頭站起身,“老門主以爲我這麼做,是爲了入你們慕門?”
慕溫涵沒有出聲,只是疑惑地看着她,聽她繼續說下去,“實不相瞞,我做這些,只是爲了央央。我以後身在何處根本不重要,但是央央不同,她是慕門的人,這一點也是誰都不能改變的,我想要看到的只是央央能名正言順地慕門三小姐……又或者二小姐的身份活下去,僅此而已。”
說罷,她回身看着慕溫涵,他沒有應聲,臉色卻不大好看,輕輕點着頭。
蒼黎眸色微微一沉,走到牀邊坐下問道:“門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慕溫涵看了她一眼,強忍着搖了搖頭,“我,我沒事……”
“可你的臉色……”蒼黎微微遲疑,而後握住他的手腕探上他的脈,半晌,她沉聲問道:“是不是覺得肋下三寸處疼得厲害?”
慕溫涵雖然不應聲,神色卻已然默認。
蒼黎稍稍鬆了口氣,輕聲道:“問題不算嚴重,門主這是年紀大了,自身的調理功能不如往常,對這帖藥產生了本能反應。稍後我會開個調理的方子,很快就能調理過來。”
她站起身道:“若沒什麼別的事,門主就先且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說罷,對着慕溫涵垂首致意,而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
身後,慕溫涵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沒由來地一陣不安,隱隱還有一絲愧疚。
沉吟良久,他輕聲喊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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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人應聲入內,“門主有何吩咐?”
“去,把慕識和慕榮他們兄弟叫來。”
八月初,秋老虎已經過去,氣候越來越涼爽起來,早晚的寒意也越來越明顯。
對於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慕門終於做出了迴應。
因着慕門三小姐慕華央是大月皇帝風蕭逸未過門的妻子一事傳遍九州,引來了不少人對慕門虎視眈眈,意圖抓走慕華央威脅大月,這段時間慕門遭到了不少來路不明的兵馬的偷襲,那天衆人聽到的爆炸聲正是其中一隊兵馬圍困慕門而導致的,此番慕門受到了不少損傷,二夫人裴氏便在紛亂中重傷不治,多虧大月的兵馬及時趕到,救下了慕門。
衆人不由紛紛感嘆,看來兗州慕門與大月之間的聯姻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一名男子在集市上的藥鋪裡買好了藥,正要離開,便聽到了衆人在議論慕門的事,仔細聽出個明白之後,匆匆離去。
“慕門是這麼說的?”祁連煜微微吃了一驚,“他們竟然沒有點明當初圍困他們的是東璃的人,這是爲何?”
隨從搖搖頭道,“屬下也想不明白,而且他們還說曾有不止一批人圍困慕門,看來是想要給九州諸國一個警醒。”
祁連煜點點頭道:“應該是了,這個時候只怕所有人都在互相猜疑,究竟是哪一國、哪一族的人惹了慕門,大月接下來的目標又會是誰。畢竟,如果慕門和大月風氏若真的聯姻,那慕門的事就是大月的事了。”
隨從輕嘆一聲,“只是沒想到慕姑娘的孃親……”
話未說完,他突然吃了一驚,瞪着祁連煜身後,“慕,慕姑娘……”
祁連煜回身看去,只見慕夜泠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後,神色淒冷,定定看着他,他心下不由狠狠一動,對着隨從揮揮手示意他離開,而後走到慕夜泠面前,“藥我已經讓人買回來了,用不了幾天……”
“慕門已經發出消息了,是嗎?”慕夜泠打斷祁連煜。
祁連煜遲疑了一下,輕輕一嘆,點點頭,“慕姑娘,你的身體還沒有回覆,現在不能太過傷心,這其中可能還有什麼誤會,等你的身體養好了……”
“慕、華、央!”慕夜泠突然咬緊牙,恨恨地喊着華央的名字,渾身輕輕顫抖着,“是她,都是因爲她,我孃親纔會死,而且是死無全屍!如此深仇,決不能不報!”
“慕姑娘,你先不要激動……”見她臉色蒼白如紙,情緒激動得厲害,祁連煜連忙出聲安慰,“不管怎樣,如今我們至少知道慕門對待二夫人的態度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等你的傷養好了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這樣,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我帶你回川蒙……”
慕夜泠突然一把抓住祁連煜,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如果……如果我要殺慕華央,你是要幫她,還是幫我?”
“我……”祁連煜不由遲疑,他自然是不希望任何一個受到傷害,甚至,直到現在他還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相信華央是這種人,至少他所認識的那個央央姑娘不是這樣的人。
見他遲疑,慕夜泠冷冷一笑,緩緩鬆開了他的衣袖,一步一步踉踉蹌蹌地朝着帳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