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那人突然開口,蕭意樓腳步一頓,停下來仔細打量了她一番,一如往初他見到她時的那樣,她始終一襲月白色長裙,外罩一件水色輕衫,長髮未束,只挑出一抹隨意地挽起,一隻藍田白玉精雕而成的鳳簪,清減卻也利落大氣。
蕭意樓微微欠身,“見過前輩。”
“你當真還當我是前輩?”那人輕笑一聲,“你連我都敢威脅,這一聲前輩還是省了吧。”
蕭意樓也不急不惱,道:“事出有因,實屬無奈,得罪之處,還望前輩見諒。”
“不敢當。”她輕輕擺手,嗓音雖然不是那麼清脆,卻爽朗淨透,只見她擡頭看了四周一圈,最終緩緩回過身來,一雙如狐一般狡黠的眸子緊盯着蕭意樓,“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命懸一線的臭小子,你現在是名譽九州的天策上將,手握千軍萬馬,我一個遊蕩在外、無處可依的老人家,如何敢當你的前輩?”
“呵!”聽她這麼一說,蕭意樓驟然就放了心,繼續垂首道:“前輩性情灑脫不羈,醫術冠絕九州,我這條命是前輩救回來的,前輩便永遠是我蕭某的恩人。”
“那你就是這麼來威脅你的救命恩人的?”那女子上前來一步,睇了他一眼,伸手摘下附在耳際的面紗,露出一張精緻絕麗的面容,“說吧,怎麼回事?”
蕭意樓對着她做了個“請”的動作,“前輩剛剛回來,原本應該安排前輩好好休息,可是眼下人命關天,有勞前輩了。”
那人便也不再說什麼,想了想,便擡腳跟着蕭意樓一道朝着梅閣去了。
第五忌的房內,她站在牀邊定定看了昏迷中的第五忌半晌,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師兄啊是師兄,你怎麼偏偏就栽他的手裡去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第五忌與莫洵的師妹,蒼黎。
只見她拿起第五忌的手替他號了號脈,神色並無明顯波動,道:“好在,毒性尚未走遍全身,還有得救。”
說罷,她起身走到一旁打開藥箱,取出一顆藥丸給第五忌服下,又走開寫了張方子遞給蕭意樓,“我帶的藥不多,去照方抓藥,一樣都不能少。”
蕭意樓頷首致意,走到門口遞給了卓素。
“好了,現在等着藥就好。”
蕭意樓微微凝眉,想了想道:“除了忌先生,還有兩人希望前輩能出手相救。”
聞言,蒼黎不由回過神來,挑眉看着他,“你說什麼?”
“我說,還有兩人?”
蒼黎冷呵一聲,道:“你當我是開醫館的?”
“我當前輩是神醫。”
“免了。”蒼黎揮揮手,“你應該很清楚我的脾氣,我從來不會救沒用的人。”
蕭意樓道:“有沒有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前輩見了他們之後,一定會有興趣。”
“哦?”蒼黎面露疑色,揚手道:“你這一套激將法我受了,不過如果我不滿意,你可別怪我狠心。”
蕭意樓沒有應聲,只是淺淺一笑,領着她朝着風若宸的房間走去。
不出蕭意樓所料,給風若宸診完脈之後,蒼黎的臉色便沉了下去,冷冷看着蕭意樓道:“你已經請別人給他診過了,何故再來找我?”
蕭意樓道:“因爲爲他診治的那人,就是我想請前輩相救的第三個人。”
蒼黎微微愣了一下,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風若宸的情況,沉聲道:“那人竟然會用火療之法,她是什麼人?難道是神醫一族的人?”
蕭意樓搖頭,“不是我不願相告,而是我確實不知,這一點,也許還要前輩協助確認。”
蒼黎沉眸,凝思了片刻,放開風若宸,起身道:“這一個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先帶我去見第三個。”
這樣的結果早已在蕭意樓意料之中,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安,定了定神,帶着蒼黎去了華央的房間。
這間屋子一看便知與前兩間不同,並非是匆忙之中收拾出來的,而像是一直有人住在這裡,這裡的佈置風格自成一體,別有風味,一進門便聞到一陣清幽淡雅、若有若無的香氣,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房間。
蒼黎緩步走到牀邊,看着雙眸緊閉的華央,心下沒由來的一陣悸動,說不出那是爲何,只是隱隱覺得第一次見她就像是生出了一種熟悉與好感。
“這張臉……”她輕吐一口氣,略去心頭的雜念,盯着那張臉嘀咕了一聲。
蕭意樓如實道:“忌先生出手微微動過。”
“那便是了。”蒼黎鬆了口氣,在牀邊坐下仔細看了華央半晌,“這麼說,她就是你回來復仇的棋子?”
蕭意樓道:“她不是棋子。”
“那她是什麼?”蒼黎挑眉淺笑,“難不成,你想讓她做你的妻子?”
蕭意樓先是愣了愣,繼而彎眉笑開,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
聽似玩笑之言,蒼黎卻不由得換出一臉正色,她知道蕭意樓不是輕易說笑的人,“你很在乎她。”
“是。”
“好。”蒼黎點了點頭,“今日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救她一回。”
說着,她伸手將華央的手從被子裡拿出來,伸手搭上她的手腕,過了一會兒,她沉了臉色道:“又是莫洵……他這些年在外究竟害了多少人。”
蕭意樓垂眸,沉聲道:“我已經讓人去查他的下落,只要找到他,一定會交給前輩帶回去處置。”
蒼黎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卻笑不及眼底,良久,她冷聲道:“這樣的人,永遠都不要回到那個地方也罷,免得污濁了那裡的一切。”
而後她輕嘆一聲,揭開被子看了一眼,對着蕭意樓揮揮手道:“你先出去,我看一下她的傷口。”
蕭意樓會意,轉身出了門去,屋內只剩下蒼黎和華央,只見蒼黎一邊小心翼翼地揭開她的衣衫,一邊嘆息道:“你說你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爲什麼非得要跟在他身邊不可?他是什麼人?那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總有一天還會回到地獄去的,你又是何苦呢?”
蕭意樓在外面將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卻並不在意,搖頭淡淡一笑,有些無奈,兀自喃喃道:“我說什麼來着?你們的脾性,還真是相似。”
蒼黎顯然沒有聽到他的話,此時她將傷口仔細檢查了一番,不由沉了臉色,暗道:“這下手的是什麼人,可真是夠狠的,刺便刺了,還要轉上一圈,這傷口……”
她輕嘆一聲,從藥箱裡拿出一瓶藥粉倒在傷口上,又重新將衣物扣起來,喃喃道:“等你這次傷好了之後,就趕緊回家去找你爹孃,不要再跟着他了,若是讓你爹孃瞧見這傷,怕是得心疼死……”
驀地,她話音一頓,目光落在華央手上戴着的扳指上,方纔一心擔憂她的傷情,並沒有多注意,此時心下有了底,輕鬆了些,她這才注意到這扳指。
只見她神色遲疑了一下,替華央蓋上薄被之後,她猶豫了片刻,終是緩緩摘下了那枚扳指捏在手中,低頭朝着內壁看了一眼,裡面赫然刻着一個“修”字。
頃刻間,她原本淡然清冷的面容變得驚愕不已,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驟然跌坐在凳子上,蕭意樓聽到異動,霍地起身,走到門前問道:“前輩,沒事吧?”
蒼黎深吸一口氣,緩了緩神,輕聲道:“你進來。”
蕭意樓依言入內,看了看華央,又看了看蒼黎,只見她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底是深深的不安,“前輩,出什麼事了?她怎麼樣?”
蒼黎擡頭看他,神色凝重,“你告訴我,她是什麼人?”
蕭意樓微微疑惑地皺了皺眉,“前輩想問的是……”
“她是從兗州來的?”
“是。”
“是慕門的人?”
蕭意樓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是。”
蒼黎心下狠狠一顫,緊緊握着那枚扳指,垂首深深呼吸,良久,她才繼續問道:“她是……慕修的女兒?”
聽她問出這句話,蕭意樓心底的一些疑惑像是找到了答案,不由長長舒了口氣,沉沉點了點頭,道:“沒錯,她就是慕修的女兒,慕門的三小姐,慕華央。”
“華央……”蒼黎身形劇烈一晃,蕭意樓連忙伸手扶住她,“前輩,你沒事吧?”
蒼黎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搖了搖頭,良久,她聲音顫抖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頓了頓,又看了華央一眼,道:“莫洵雖然善用毒,但是我知道他不用劍,告訴我,傷她的人到底是誰?”
蕭意樓垂首沉吟道:“這件事不管怎麼說,一兩句話都說不清楚,眼下救人要緊。”
蒼黎神色一冷,低喝道:“人要救,這傷她的人也必須要查,找到這個人,交給我來處理。”
蕭意樓沒有應聲,給她倒杯水道:“還請前輩先給央央解毒治傷,我怕耽擱得越久,對身體的恢復便影響越大。她之前受過一些傷,我是擔心……”
“你是怎麼辦事的!”蒼黎突然放下杯盞,對着蕭意樓輕叱一聲,“這麼好好的一個姑娘家,你看看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難得蕭意樓一言不發,只是垂着頭,靜靜聽着她的訓斥。
門外的卓素邊聽邊瞪大眼睛直咋舌,嘀咕道:“敢這麼跟將軍說話的,估計也就央央姑娘和這位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