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微微愣了愣,隨即輕輕點了點頭,“好,我一定會叫他來。”
風若宸便不再說什麼,似乎是解了心底的一道難題,稍稍鬆了口氣。
華央定定看了他兩眼,突然勾起嘴角無奈一笑,道:“說到底,你其實是在保全景家。”
風若宸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擡眼看着華央,華央繼續道:“很簡單,你最瞭解蕭意樓,你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所以你明白,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景家只要一動,蕭意樓必然不會放過他們,他應該一直在等,等景家出手,如此便可以有理由一舉滅了景家。而若是連將軍調回京中的計劃能夠順利實現的話,景家就無法輕舉妄動,也許景相自己都不會想明白,他不動,實則是對景家最大的保全,因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蕭意樓……是一個怎樣的人。”
風若宸一直靜靜聽着,此時看向華央的眼神之中不由又多了幾分贊意,點了點頭,道:“那你知道嗎?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也許……知道吧。”華央想起白天裡和他聊天時,他看似不悅、實則眉宇間藏笑的模樣,沒由來地垂首一笑。
風若宸將她的神色變化收在眼底,看得有些癡迷,他目光柔和地落在華央身上,嗓音卻始終沒有什麼波動,“有時候,我挺羨慕他的。”
“爲什麼?”
“因爲你。”
“我?”
風若宸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盯着華央看了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將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罷了,日後再慢慢跟你說。”
他不說,華央也不勉強,點點頭,打開藥箱翻騰了一番,突然擡頭問道:“你爲什麼要這般護着景家?”
風若宸愣了愣,想了一下,道:“血緣關係,抹不掉。”
華央稍稍遲疑了一下,“其實你早就知道,給你下毒的人是誰,對嗎?”
風若宸沒有回答,只是始終笑得淺淡,側身看了看殿門外,黑暗一望無邊,“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怎麼能不重要?你把他們當做親人,他們卻對你如此……”
“是他,是他一個人,景陌並不知情。”
“爲什麼?”華央搖頭,狠狠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良久,風若宸幽幽一嘆,道:“我答應過母親,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保全景家,直到我死。”
說着,他忍不住垂首兀自自嘲一笑,“也許,那一天不遠了,等到那一天,我會解脫,景家也會解脫,所有人都會解脫,再也不用守着這份承諾了。”
“就因爲這一個承諾嗎?”華央看向他的眼神帶着一絲悲涼與無奈,“僅僅因此,值得嗎?”
“值得,能換得母親離開前的片刻安寧,值得了。”
華央只覺心下狠狠顫抖着,握着銀針的手也忍不住緊緊握成拳,驀地,她眸色一凝,沉聲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說着,她從針包裡抽出一枚銀針,正色問道:“你相信我嗎?”
風若宸道:“深信不疑。”
華央便朝他伸了伸手,“我還要試最後的一方藥,需要一點你的血。”
風若宸淡笑着伸過手去,“儘管去,只要能幫得上你,全部都給你也無妨。”
“不需要。”華央眸色清冽地掃了他一眼,“你也不會死,有你在一天,景家就不會滅,那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會死。”
說着,她用銀針扎破了他的手指,取了點血保存好,道:“三天,三天過後,我會給你結果。”
風若宸離開時,已經將近亥時,忙碌了一整天,華央已經有些倦意,可是一轉身看到藥箱,睏意便頓時消散。
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一旁,看了看存放風若宸血液的藥瓶,又拿出之前自己在宮外時列下的藥方反反覆覆對比。
驀地,她神色一沉,擡頭瞥了一眼後窗,低聲道:“你回去吧。”
窗外的人影一滯,繼而輕笑一聲,笑聲柔和之中帶着一絲清涼,“我這還未進去,就已經被拒在窗外了,我有些好奇,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華央道:“我這個人嗅覺特別好,一旦我熟悉了那個人的氣味,只要離得近一些,就能很容易分辨出來。”
“這麼說,以後再想要騙過你,得先想辦法蓋過自己身上原有的氣味了。”
華央輕呵一聲,沒有回答他,隔了半晌,她道:“景陌,你不該來的。”
景陌輕嘆一聲,“確實,我不該來,我也跟我自己說了,不要來,可是就是忍不住,我已經習慣了看你穿着女裝的樣子,現在又要轉變過去,有點困難,也有點懷念……”
頓了頓,見殿內的華央沒有什麼動靜,他不由再一次嘆息,搖頭道:“罷了,既然你這麼不想要見到我,那我走便是,不過有件事希望你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這一次川蒙來的使臣……屆時你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的身份。”
聞言,華央隱隱猜到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就在景陌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輕聲道:“多謝。”
窗外的景陌挑了挑眉,沒有再說話,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華央起身,推開窗子看了看夜空,下意識地握了握拳。
原本只是猜測,而今有景陌這番提醒,她已然可以確定,明天即將要“到達”的川蒙使臣究竟是何人。
也許應該說,他們早就已經到了京中。
據報,辰時三刻,川蒙的人馬到了洛城外不遠處的一個小鎮,將近巳時之時,隊伍緩緩到了洛城城門外。
傅老將軍傅弘濟之子傅珩與衛晏一同前往相迎,原本按着衛晏的安排,他們一行人入京之後,先到驛館稍作歇息,再逛一逛洛城,瞭解一下風土人情,第二天再入宮不遲。
一天一夜的時間,也足夠京中的人摸清他們的底細了。
卻不想,司徒庸根本不願等下去,剛一入城,便提出要面見大月皇帝。
傅珩和衛晏不禁有些爲難,這樣一來不禁打亂他們的計劃,更不符合情理,正想着派人回宮稟告華央,就在路口遇上了策馬而來的蕭意樓。
“怎麼回事?”看了看僵在路口的隊伍,蕭意樓微微擰了擰眉。
馬車裡的祁連煜一聽這聲音,霍地上前來撩起車簾看了看,與蕭意樓四目相對,以爲他會說些什麼,卻不想他只是視若不見。
衛晏連忙道:“蕭將軍,這位川蒙使臣稱有急事要趕緊面見皇上,當面說清楚。”
司徒庸似乎絲毫也不忌憚蕭意樓,對着蕭意樓抱拳一笑,道:“原來這位就是驍勇善戰的天策上將蕭將軍,老夫今日得見真人,着實不易。”
蕭意樓目光淡淡瞥了他們一眼,道:“正好,本將要入宮與皇上、輔政王談些事情,既然使臣如此有誠意,那便一同進宮去。”
說着,又看了傅珩一眼,“有勞少將軍先行一步,入宮稟告皇上,就說一會兒本將會與川蒙使臣一道入宮面聖。”
傅珩當即會意,點了點頭,策馬疾奔而去。
這邊廂,蕭意放慢了速度,不緊不慢地遛着馬朝着皇宮而去,一路上不做聲,只是靜靜聽着,每路過一條重要的街道,又或者遇上什麼意義深遠的建築之類的,衛晏便給司徒庸一行人詳細解說一番,扯着扯着便扯遠了。
馬車內,祁連煜情緒有些懊惱,皺眉思索了半晌,叫住一名跟在馬車旁邊的護衛道:“去跟老師說一聲,就說我有些不舒服,還有多久能到。”
“啊?”那護衛愣了一下,“殿下哪裡不舒服?”
“你蠢啊!”祁連煜狠狠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我沒有不舒服,這蕭意樓明明就是故意帶着我們繞大圈瞎溜達,加上那個什麼晏的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這腦子都要炸了。”
護衛這纔回過神來,連連點點頭,上前來到司徒庸身邊道:“司徒大人,殿下他……他說有些不舒服,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到……”
司徒庸立刻面露擔憂之色,“不舒服?殿下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水土不服?這……這可怎麼辦纔好?衛大人,您這……還有多久才能能到宮中?”
衛晏遲疑了一下,看了蕭意樓一眼,只見蕭意樓擡眼看了看天色,伸手指了指前方,道:“快了,前面過去就快到了。”
不到半個時辰,馬車便進了宮中,朝着大明宮而去。
衛晏繼續在一旁解釋道:“司徒大人莫要見怪,想必您來之前,一定對我大月的習俗有所瞭解了,他國使臣入宮面聖,隨行侍衛不可超過八人,而這八人之中,也只有兩人可以入大明宮,所以……”
“衛大人放心,老夫早就有所瞭解,對此並無異議。畢竟,我們此番是來求和的,終歸是要表示出我們的誠意。”
“那就好……”衛晏皮笑肉不笑,與蕭意樓相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
會見設在麟徳殿,尚未進門,遠遠地就看到殿門外站了兩隊人,本以爲是禁衛,走上前一看才發現,皆是大月朝臣,而且看他們的衣着打扮,幾乎都是三品到六品間的官員。
再往裡走去,右側一列也站滿了人,風若宸、風萬鈞、景晟、徐平等人皆在,另一側只零星站了幾個人,而且都是在靠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