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輕笑一聲,搖搖頭道:“他不是早就發現了嗎?”
蕭意樓眯起眼睛,“你已經知道了?”
華央搖頭輕嘆一聲,“那天晚上……就是我被下藥的那天晚上,他看我眼神很是奇怪,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最後一次他看着我和你的時候,眼底露出了那種詭譎而又疑惑的神色,那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發現了我的身份,就算不知道我究竟是誰,可是他知道,我並非男兒之身。”
“那你爲何還要接他入宮?”蕭意樓挑了挑眉,“你這麼做,無異於是把危險隨時置於身側。”
“不然。”華央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笑意,清清涼涼,“既然他已經知道了,與其刻意躲避,倒不如直迎而上,我要看看,他究竟都發現了什麼,知道了什麼,又打算怎麼面對、處置這些。”
聞言,蕭意樓淡然一笑,垂首點了點頭,“直接迎擊而上,也許反倒能會讓對方亂了手腳,不知道你的真實目的和想法,不過……”
他話音一頓,擡眼看着華央,“他不是別人,他是風若宸,是那個獨掌大月皇權在手十年的風若宸,你若輸了,會萬劫不復。”
“可是現在,這卻是唯一能儘快查清一切的法子。”華央撇了撇嘴,“這麼危險的一個人留在身邊,未見得就不好,至少我能控制、掌握他的一切行蹤,這總好過放任他在外面,脫離我們的視線和防範。”
聽到這裡,蕭意樓已然明白了什麼,瞭然地笑了笑,“看來,你已經拿定了主意。”
華央抿抿脣道:“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這是眼下唯一一個既有把保全他的性命,又能掌控住他的法子,這是一個機會,錯過了這次,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能這麼理所應當地將他困在宮中。”
說罷,她朝蕭意樓看去,“你那麼聰明,不可能看不明白。”
蕭意樓沉吟良久,淡淡問道:“你這麼做,最終的目的是救他,還是困他?”
華央道:“兼而有之。”
言畢,突然覺得蕭意樓話中有話,不由沉沉看了他一眼,“你在擔心什麼?”
蕭意樓淺笑着搖搖頭,“隨口問問。”
說着,他轉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喃喃道:“又下雪了。”
華央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應了聲“是嗎”,而後便擡腳走出殿門,伸出手,正好有一片雪落在手心裡,轉瞬即化。
“呵呵……”華央輕輕笑了笑,“沒想到這時候了還會下雪。”
蕭意樓跟着走上來,道:“相對而言,風州還算偏北,這裡的雪大約要到正月末才徹底消散。”
華央道:“兗州的雪至少要到三月份左右,若是遇上大寒氣候,恐會延續到四月,可是一轉眼,風雪消散之後,便是百花竟放,這中間幾乎都沒有從冬天向春夏過度的時間。”
她回身看了蕭意樓一眼,笑道:“等以後有機會了,我帶你回去看看。”
蕭意樓稍稍愣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看着華央,華央自己也愣了愣,仔細想了想自己方纔所說的話,而後垂首自嘲一笑,“瞧我,莫說是你了,就連我自己現在都未見得能回得去了。”
她輕輕揮了揮手,淡笑道:“也罷,以後的事情又有誰能說得準呢?眼下先處理好面前的事纔是最重要的。”
蕭意樓微微眯了眯眼睛,問道:“你想回去嗎?”
華央搖搖頭,頓了頓,又點了點頭,“等找到母親,我想帶她一起回去。”說着,她側身衝蕭意樓彎眉一笑,“今後,還望蕭將軍在武功上不吝賜教,等事情完成之後,我也好去闖蕩江湖。”
蕭意樓緊緊抿了抿脣,臉色有些沉凝,半晌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時辰不早了。”他擡頭看了看,“你早點休息。”
而後,他對着華央微微欠身致意,擡腳朝着外面走去。
“蕭意樓。”華央在身後冷不防地喊了一聲,蕭意樓停下腳步回身看她,她便問道:“你真的沒事嗎?”
蕭意樓淡淡一笑,搖搖頭,“放心,我沒事,好好歇着吧。”
華央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卻擠不出一絲笑意來。
直覺告訴她,蕭意樓有心事,而且能讓他存在心裡難以掩藏的,必然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可是,究竟是什麼?會和她有關嗎?今天晚上,冷漠到讓人疑惑的他,真的是那天夜裡想盡一切辦法幫她助她、不惜耗損內力護她心脈的那個人嗎?
初八一早,仁帝的旨意傳遍在京以及周邊大小京官的府邸,道新皇回朝,諸事不具,加之輔政王遭人下毒謀害,事關國事,茲事體大,遂命諸臣十一回朝述職,任何人不得缺席,除非有萬不得已的苦衷,可奏表陳情,另加對待。
旨意傳來,諸臣喜憂參半,各有心思。
而到了午時,有一道消息從宮中傳出,輔政王是在宸王宮遭人下毒,而到現在下毒之人尚未查明,敵在暗,隨時可能再次動手,仁帝念及手足之情,不忍輔政王再遭毒手,所以下令將輔政王接入宮中,並安排了忌先生以及太醫令康閒等人爲其診治。
“呵!如此一來,丞相府那邊該熱鬧了。”連千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對身側的風萬鈞淡淡一笑道。
風萬鈞一手負後,一手伸出替連千月擋開面前的花枝,彎了眉角,道:“聽聞,消息剛一傳出,景相便入宮請求面聖,可是被皇上以事務繁忙爲由擋了回來,看來皇上這一次,是鐵了心要和景家對着來。”
連千月抿了抿脣,稍稍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道:“眼下這位皇上……是何人?”
風萬鈞腳步停了一下,側身看了她一眼,道:“一個朋友,一個……本不該被牽涉進來、而今盡心盡力助我的朋友。”
“是……幫助你去查明當年的真相嗎?”連千月神色瞭然,輕輕吐氣,“我指的是,蕭逸太子……”
“千月。”風萬鈞打斷了她,垂首想了想,擰眉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密切監視着宸王宮和丞相府的人,你一直都在努力找出點什麼證據,可是你這麼做實在太危險了,就算大哥那邊不會動你,可是不代表丞相府那邊……”
“你放心,他們不敢動我。”連千月說着輕輕笑了笑,“尤其是現在,就更加不敢了。我連家與昭王若聯手,這兵力怎麼也能拿下半個大月了。”
“千月!”風萬鈞下意識地上前捂住她的嘴,而後四下裡掃了一眼,沉聲道:“以後這種話還是不要說了,若讓有心之人聽了去,連家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看着他緊張的神色,連千月不由低下頭去輕輕笑出聲來,推開他的手,道:“放心,我有分寸,這是在連府,沒有外人,不會有事。”
而後,她擡眼仔細打量了他一眼,想了想,輕聲問道:“有件事,我一直都很想問你。”
風萬鈞點頭,“你說。”
連千月道:“我知道,一直以來輔政王都待你至親,尤其是十年前那件事情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身邊的兄弟姐妹越來越少了,他開始顧念起這份手足之情,又或是因爲別的原因,總之他待你是真心真意,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好大哥。不過……”
連千月頓了頓,看向風萬鈞的眼神漸漸沉了下去,“我還知道,你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當年你和蕭逸太子兄弟感情那麼好,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宮變之事發生之後,縱然輔政王有心與你拉近關係,你卻一直請命出征以迴避,想來你心裡是存有芥蒂的。而今,你知道蕭逸太子還活着,他就在某個地方看着你,等着你替他查明一切,甚至是奪回一切……一面是待你至親的大哥,一面是自幼相伴的四哥,你打算……怎麼做?”
聞言,風萬鈞結結實實怔了一下,而後輕輕鬆開扶着連千月的手,緩緩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沉重萬分。
“大哥他……對我很好,除了四哥,便是大哥待我最親,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一向都不喜歡錶露出來罷了。所以,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我希望看到他好……近來看到他接二連三中毒、吐血、昏迷,我會擔心,會煎熬,會怕他出什麼事,可是……”
說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有些飄忽,“可是人做錯了事就該認,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至少不應該牽扯上自己的長輩與手足,如今四哥還在也好,不在也罷,我都會盡我全力去查明真相,去還四哥以及寧家一個說法和公道,這是不可推卸的,是應該的。”
他突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麼,慼慼一笑,搖了搖頭,“是不是聽來覺得很可笑?身在帝王之家,又說什麼公道?這裡向來都是成王敗寇,誰是高高在上的勝者,誰說的話就算數……”
一雙柔和細膩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而後她柔聲道:“萬鈞,你沒有做錯,你說的對,錯了就該認,不管他是誰。”
說着,她仰頭輕嘆一聲,“雖然聽來有些荒唐,但是我相信,終會有那麼一天,終會有……真相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你放心,我會陪着你,一直到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