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千月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一看華央臉色沉冷,心中咯噔一跳,不敢多言,垂首用力咬了咬嘴脣,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
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小跑着到了殿門外,小聲道:“殿下,昭王殿下來了。”
華央心下沒由來的一鬆,連連點頭,“傳。”
片刻之後,身着絳紫色袍子的風萬鈞進了殿來,對着華央行了禮,這才注意到身邊另外一人,側身瞥了一眼,眸色微微一亮,“連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見過昭王殿下。”連千月低垂着頭福了福身,一臉沉肅,神色並不悅。
風萬鈞不由有些疑惑地看了華央一眼,輕笑一聲道:“看來本王來的不是時候,連姑娘和四哥正在商量什麼事情。”
華央擺擺手道:“不是什麼大事,五弟來的正好,也好給我和千月出出主意。”說着,她向連千月看去,眸色詭譎,似是故意提高了嗓音道:“我知道,千月一直未嫁,是因爲放心不下連家,若是有一個人在娶了千月之後,不僅能允許千月繼續打理連家,甚至還能出手幫一把,那……千月這顧慮就該消除了。”
風萬鈞愣了下,“嫁人?”
華央點頭道:“沒錯,嫁人,千月這個年紀,早就應該嫁人了。”
聞言,風萬鈞的臉色微微沉了沉,側身看了連千月一眼,只見她正低着頭用力絞着自己的衣袖,面上沉凝,始終不出聲應下。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四哥,這女子出嫁之後,便要從夫,安安靜靜地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哪有人能願意自己的夫人成親之後外出做事,甚至打理的還是孃家的事?這……說不過去吧?”
華央蹙了蹙眉,緊盯着風萬鈞,有些訝異道:“五弟也是這樣想嗎?我還一直以爲,五弟身爲武將,所思所想會與別人有所不同。”
說着,她輕輕搖了搖頭,“如此看來,我這個想法只能落空了。”
風萬鈞連忙垂首行了一禮,“是爲弟愚鈍,我……”
“不關你事,是我異想天開了。”華央嘆息着搖搖頭,轉過身去。
風萬鈞以餘光瞥了一眼身邊臉色難看、緊咬嘴脣的連千月,握拳遲疑半晌,突然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四哥誤會了,我方纔說的只是這世間的俗人的想法,而並非我自己的心思。這麼多年,我出入沙場,生死徘徊,早已看透了那些定死的條條框框,於我而言,若是能娶得心愛的女子,自然是她想要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只要她能開開心心的,我就滿足了,至於那些世俗人的眼光,我風萬鈞又何曾在乎過?”
“好!”華央聞言,不由心頭一喜,只覺難得在這裡能遇上一位思想如此開明之人,輕輕擊掌,道:“就衝着五弟這番話,我這個做哥哥的今後一定會替五弟尋一門好親事,挑一位好姑娘。”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一下,凝眉有些疑惑地看着風萬鈞,“不過五弟,說來你今年也二十有七了,卻一直沒有婚娶。”
風萬鈞道:“我常年征戰在外,哪裡顧得上這些?教四哥掛心了。”
華央微微頷首,擰眉想了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冷不丁地出聲問道:“五弟,算來你還是連將軍的徒弟吧。”
風萬鈞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點頭,“我十二歲開始隨連將軍外出征戰,連將軍待我如師如父,對我悉心教導,教我習武和兵法,我風萬鈞能有今日,多虧了連將軍,便是尊他一聲師長,行一記大禮也是應該的。”
“唔……”華央輕輕點着頭,心裡似乎在琢磨着什麼。
風萬鈞似乎突然回過神來,側身看了連千月一眼,忙道:“想來四哥也知道,我與千月從小一起打鬧,情如親兄妹,那會兒四哥也經常會和我們一起玩鬧……”
華央定定看着兩人,抿脣幽幽一笑,擡手攔住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對於你們二人的婚事,我一定會好好琢磨,絕對不會馬虎大意行事,當然,你們自己心裡若是有什麼想法,也大可以說出來,我來給你們做主。”
風萬鈞不由緊緊蹙眉,瞥了瞥身邊的連千月,趁着她低頭不語的時候,擡眼向華央瞪了瞪眼,華央卻一臉詭譎笑意,衝他挑了挑眉。
出了正陽宮,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來時停了的大雪復又落了下來,一腳踩在未消融的雪地上,發出輕輕的吱呀聲。
連千月走在前面,步履輕緩,許是因爲天寒,她下意識地環住手臂,目光無焦,似乎在想着什麼。
突然,她只覺肩上一沉,側身望去,只見風萬鈞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身後,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
她的臉色不大好,伸手想要扯下披風,風萬鈞見狀,伸手輕輕壓住她的手背,“天冷,披着。”
連千月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呢?”
風萬鈞淡淡一笑,道:“我們出入疆場的男兒早已習慣了,不怕冷。”
“是嗎?”連千月神色縹緲,移開目光向前走去,風萬鈞便不緊不慢地跟上。
驀地,連千月回身看了他一眼,問道:“他是誰?”
風萬鈞一愣,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便又問道:“正陽宮的那位,他是誰?”
風萬鈞想了想,道:“他是……”
“他不是蕭逸太子,更不是你四哥。”連千月一臉肯定神色,緊盯着他看着,“可是你卻那般自然地叫他四哥,彼此之間還很熟稔的樣子。”
風萬鈞停下腳步,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千月,這件事你不要管……”
“我不能不管。”雖然他沒有直接回答,卻也默認了那人並不是真正的風蕭逸,而且他一定知道其中的某些秘密,連千月緊擰煙眉,“告訴我,他究竟是誰,又是誰給了他這個膽兒來假冒蕭逸太子回朝,甚至覬覦更高的權位?”
“千月……”風萬鈞長嘆一聲,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是我不願告訴你,而是我不能說,這件事牽涉甚大,不管成敗與否,都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我不希望你牽涉進來。而今老將軍遠在邊疆,只要你不動,連家便能做到置身事外,你也能……”
“我也能安然無恙保住這條命?”連千月冷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原來從小到大,你從來都沒有了解過我,若是蕭逸還在,他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風萬鈞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是,若四哥還在,他定不會像我這麼做,他聰明,能洞察人的心思,他能瞭解你、明白你,知道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所以,只要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都會依着你順着你,讓你開心。而我不同,我不僅僅希望你能開心,更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地活着,活在這世上,活在我眼前,活在我……”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完,只是拳頭握得格格作響,半晌,他轉過身去,沉聲道:“總之,這件事你能不插手就儘量不要插手,更不要試着去和正陽宮的那位作對,我知道你很聰明,可是你畢竟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家,而他……他的心思、手段和謀略遠勝於你。”
最後他一字一句道:“記住,活着,比什麼都好。”
聽了這一番話,連千月半晌纔回過神來,有些詫異地看着風萬鈞,畢竟這個一心只想着上陣殺敵的沉默男子平日裡半天都說不出這麼多的話來,這會兒她倒是想不出該怎麼回他了。
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她輕吐一口氣,擡腳緩緩向前走去,低聲道:“我知道,爹爹一定囑咐過你,讓你保我周全,所以這些年來我什麼都不聞不問不插手,只管安心做我的生意。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事關蕭逸太子,我……”
“我知道。”風萬鈞垂首斂眸,淡淡道:“自從十年前那一場混亂之後,你其實一直在找他,不僅是你,我也想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是千月,其實你我都明白,十年了,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不可能找到他了。”
“你不要說了……”連千月別開頭,輕輕道了句,“不要跟我說這些大道理,道理我懂,我只是……控住不住我自己,我……”
她喉間一哽,輕輕揮了揮手,擡腳快步向前走去。
風萬鈞知道她現在情緒不好,便不急着追上,只是一路不遠不近地跟着,突然見她腳下一滑,身形搖晃,他來不及多想,縱身掠上前去,一把將她扶住。
待她站穩了腳,再四周看了看,風萬鈞不由蹙了蹙濃眉,“剛纔忘了問你,怎麼就你一個人?”
連千月道:“我故意沒讓人跟着。”
頓了頓又輕聲道:“謝謝。”而後擡腳繼續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雪落在她的發間和肩頭,籠上一層白濛濛的水光。
一名老者快步進了長慶殿,對着正背對着他負手而立的華央行了一禮,“不知殿下召老奴前來,所爲何事?”
“士季大人。”華央回身定定看着他,眸色沉斂幽深,“本宮當年重傷,雖然僥倖撿回一條命,可是這記性卻越來越差,好多事情都已經記不清了。”
士季安心明如鏡,垂首一笑道:“老奴在宮中多年,倒是知道些事情,殿下不不妨問來,且看老奴知不知道。”
華央頷首,想了想道:“本宮方纔見到連姑娘,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好受,好像缺了些什麼,本宮知道小時候曾與她一起玩鬧,卻記不起太多的細節了,不知大人可知?”
聞言,士季安不由輕輕笑出聲來,連連點頭道:“殿下若覺和連姑娘之間親密無間,倒也不怪,畢竟當年,連姑娘差點就成了殿下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