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曠生在省委政研室第一副主任的位子上坐了十一年,然後又到省統計局幹了兩年局長,如果不是有意要培養他範宏大,省委是不可能派這麼一位無光無彩的幹部來彬江。當時省城那人跟他談話時是這樣說的:“讓曠生去,就是帶帶你,再把機會創造充分點。”
聽聽,再把機會創造充分點。證明,當時他擔任市委書記的機會還不成熟,範宏大後來分析了一下,認爲這不成熟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是政績不夠突出,他擔任副市長期間,雖是創造『性』地樹起了湯溝灣這個典型,但湯溝灣畢竟是鄉村一個角落,再怎麼輝煌,也帶着鄉村的痕跡。超不過華西村,也超不過曾經的大邱莊。要想在政績方面再有建樹,就必須動腦子,動一個別人不敢動的腦子。這點他做到了。另一方面,就是他樹敵太多。怎麼會樹敵太多呢?到現在範宏大也不明白,他不是一直謙遜恭讓嗎,不是一直以笑待人嗎,怎麼還會樹那麼多敵?後來他明白,敵這個字,不是你想不樹就能不樹的,也不是你想消滅就能消滅的。它是一種自然存在,就跟疾病對於健康,光明對於黑暗。他範宏大是一個雄心萬丈的男人,一個想創造彬江新歷史的人,那麼,那些保守的,落後的,固步自封墨守成規的,自然會拿他當敵人。┇米┇花┇書┇庫┇
“這是不可避免的,有發展就會有阻力,在前進路上,總會遇到絆腳石。”一次他跟省城那人彙報工作,彙報到中間,他這樣解釋自己在彬江的處境。那人微微笑了笑:“宏大啊,被人嫉恨是一件好事,它能讓你記住,幹任何事,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你得時時刻刻充滿警惕。還有,越是平坦的地方,越有危險,危險你懂吧?”
“懂。”範宏大規規矩矩點了點頭。
那人呵呵笑了笑:“懂就好,我就擔心你不懂。”
其實,範宏大沒懂。如果懂,他不會讓自己走到今天,也不會讓自己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是被動啊。
一開始,他跟孟曠生採取了“和爲貴”的策略,凡事必請示,凡事畢定彙報。孟曠生也是個在政治舞臺晾了很久的人,按他自己的話說:“半輩子,就忙着侍候人了。”侍候人的人最喜歡什麼,就是讓別人侍候。這點,範宏大做到了。孟曠生剛來那一年,他幾乎像個服務生,每天最早時間到他辦公室,請示完彙報完,然後纔回『政府』。每逢週末或節假日,他更是殷勤備至地,爲他和他的家人,創造出一個機會,讓他們充分享受市委書記的“滋潤”。是啊,地方爲官跟省直部門不一樣,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滋潤”。孟曠生那一年也確實滋潤:“宏大啊,真心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做人可以這麼享受。”這是孟曠生的肺腑之言,範宏大相信他不會做秀。
憑藉這個策略,範宏大化解了很多矛盾,也拿掉了一些必須拿掉的人。比如公安局長鄭春雷,比如原國土局長,這是他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他醞釀已久的龍嘴湖!
把龍嘴湖建成全江北最大的工業新區、科技新區、時尚新區,讓它既成爲新的經濟增長點,彬江未來的一面旗幟,又成爲他範宏大政治生涯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多美的一件事啊。那些日子,範宏大興奮得睡不着,常常半夜起來,踱步到窗前,凝望着彬江的夜空,腦子裡是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他一定要把這幅畫卷繪在彬江大地上,繪在自己政治生涯中最需要繪的時刻。爲此,他苦口婆心地說服孟曠生,讓他不要有顧慮,不要瞻前顧後。他是他堅強的後盾,不,是他最堅定的支持者和擁護者。範宏大也確實在行動上給孟曠生做出了證明,他帶着錢煥土他們,跑省城,跑北京,批項目,搞論證,請專家。環保、土地、銀行,所有的部門他都親自去,賠了無數的笑臉,送了無數的土特產,他的胃原本很好,肝也沒一點問題,就是因爲龍嘴湖,他喝出一身病,常常因睡眠不好,精力不足,不得不靠服『藥』來保證充沛的精力。等龍嘴湖新工業城項目塵埃落定,他對着鏡子中的自己說:“老範啊,委屈你了,爲了將來,你就再忍一忍吧。”妻子當時不理解,問他爲什麼要這樣。他恍然地盯住妻子,這半年,他跟妻子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十天,都有些不認識她了。後來,他半是痛苦半是驕傲地說:“你聽過一個成語嗎,不進則退,我現在就是在求進。”——“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