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伴隨着大雪,這對馬裡羅來說已經是非常常見的天氣。
這裡彷彿有着永遠都下不完的大雪,幾乎每隔幾天,就要來一場大清洗,雪花雖然遮擋住了人世間污穢的一切,卻也在一點點剝奪人類活下去的希望。
老奶奶牽着孫女的手站在雪地中,兩個人被凍得瑟瑟發抖,只能來回跺着腳,抖動身體試圖避免寒冷的傷害。
地面的低溫會讓腳更容易被凍傷,而凍傷了腳的人,在這活不了太久。
一大羣人在排隊,在一輛很古怪的巨大型像是大巴車或卡車的車輛面前。
祖孫倆來排隊排得很早,等到她們的時候,工作人員給了他們一個號碼牌。
“這個牌子決定你們是否能夠離開,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會把它固定在你的手腕上。”
女孩伸出了手,工作人員調整了一下像是鋼索一樣的東西,確定它不會脫落的同時,也不會太緊,然後捏了一下手中的工具。
咔噠一聲,女孩的手腕上被套了一個手環,掙脫不掉,上面有一個金屬小牌,有她的身份信息,以及遺傳意義不明的數據。
“上車吧,裡面會給你做體驗。”
女孩看了一眼祖母,後者點着頭,推了她兩把,“別擔心我,我在外面等你。”
沒有到離別的那一刻,人們永遠都不會察覺到離別的悲傷。
女孩上了車,很暖和。
這輛車裡居然有單獨的暖氣系統,只是在登上來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來到了春天裡!
她經歷過春天,真正的春天,還有夏天,在記憶中。
但現在這些也只剩下記憶了。
乾淨整潔的車輛內部讓女孩很自卑,她穿着厚厚且非常骯髒的衣服,這讓她不知道該怎麼站,怎麼做。
還好工作人員及時的引導她走向檢查口,“接下來我們會檢查你的血液,骨骼,身體器官和體表。”
“確認你沒有任何疾病後,纔會考慮進行下一步,給你一份去聯邦那邊的工作。”
“在我們帶你離開之前,你都有拒絕的機會,可一旦你決定跟我們離開並開始那麼做,你的拒絕就會失效。”
“如果你同意,那麼我們就開始進行這些檢查……”
女孩有些麻木的看了一眼車內的一些醫生,有男有女,但他們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的身上。
身邊的護士笑着說道,“別擔心,你的個人物品我們會保管好,而且運氣好的話等到了後面他們會給你發一套新的棉衣。”
首先是抽血,然後是影像類檢查,然後是做體表檢查,這是爲了檢查是否有皮膚病。
女孩雖然有點害羞,但周圍都是女醫生和女護士,最終她還是脫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
當檢查結束後,她已經在車尾處了,一名醫生把一份表格給了她。
“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你的身體很健康,雖然有一些跳蚤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三天後我們會公佈名單,到時候你記得過來看結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有很大概率會被我們錄用。”
醫生的話讓女孩略微鬆了一口氣,她說了一句謝謝後,帶着表格離開了。
她沒有問爲什麼要等三天,也不知道這三天裡要做什麼。
醫生只是很平靜的讓人打開車門,讓她離開。
這樣的流動檢查站在馬裡羅有很多,全球通服務公司和永生機構合作下的產物,總裁先生要求至少準備八萬年紀不大於十八歲的健康年輕人,以及兩萬不大於二十四歲的成年人。
這些人將會被充填到一個新的避難所中,他們會接受更加嚴格的管理,而挑選的標準,除了身體健康這些必須遵守的規則外。
還要參考他們的血型,內臟器官的表現情況,以及他們的長相符合那些決定者的審美觀。
他們中的一部分會持續的爲避難所提供“優質鮮血”,同時也會成爲試驗中的一個部分,一個環節。
儘管這看起來有點……可怕,可這也的確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
如果是在平時,沒有價值的人也有活着的機會,但是在這糟糕的時候,沒有價值的人,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三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也很煎熬,一大早女孩就獨自來到了公佈結果的地方。
她的奶奶生病了。
馬裡羅現在的老年人其實已經很少很少了,大多數老年人都凍死了。
聯邦人離開後沒有了食物的獲取通道,同時電力和供暖也逐漸的全部停了下來。
對於現在的馬裡羅人來說,他們唯一對抗寒冷的方法,就是挖洞。
大家一起挖洞,往下深挖。
土壤成爲了最好的保溫材料,但缺少通風方式的“地窖”經常出現一羣人半夜缺氧的情況,一死就是一窩。昨天又開始降溫,老人可能……身體本身體能就很差了,加上吃得很少,自己無法產生足夠的熱量。
她病了,頭暈目眩,站不起來,女孩只能獨自過來。
她很擔心她的奶奶,也很擔心自己。
擔心自己能被選上,如果她被選上離開了,那麼她的奶奶就死定了。
雖然她從去年就開始明白,老祖母可能沒幾年好活了,但她還是希望自己最後的親人能多活一段時間,哪怕是多活一個月,甚至是多活一週。
很快,她在公佈結果的大海報上看到了自己,周圍那些被選中的人都陷入到狂歡當中,但她卻很茫然。
她不想丟下已經生病的奶奶,她走到了工作窗口邊,先展示了手中的腕帶,然後問道,“我可以帶上家人嗎?”
回答她的是一名很漂亮的女士,她笑起來很甜,但她說的話,卻讓女孩覺得很冷。
“抱歉,這不符合我們的要求,你可以和我們離開,或者留下來陪你的家人,你只能選擇一個,而不是都選。”
“你有一天時間來處理這些事情,明天上午九點半我們的運輸車輛會過來帶着所有被挑選中的人離開。”
女士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腕帶,“私人給你一點小建議,這是最後一班通往聯邦的車,明天過後,不會再有人過來。”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明白我的意思。”
“我說這麼多是看在你此時還在擔心你的家人,給你的一點建議,如果你錯過了這次機會……”
女士笑了笑,依舊沒有什麼溫度,“早點做決定吧,對公司來說,你並不是不可或缺的那個。”
幾天時間,要帶走十萬人,對於普通的企業來說可能不那麼可能,但對於全球通服務公司,卻很正常。
沃德里克先生的工廠已經全面轉產“雪地車”,一種全新設計的巨大型車輛,它動輒能夠容納數百上千人,可以看作是脫離了鐵軌的火車車廂。
它可以適應大多數的室外環境,以及更低的溫度。
這是爲了方便它在一些不那麼好通車的避難所之間提供運輸而製造的,聯邦本土,還有納加利爾那邊。
十萬人,不過是一百多輛車,這並不多。
女孩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地窖裡,她的奶奶躺在棉被中,像是睡着了一樣。
她的腳步聲驚動了老人,老人費力的睜開眼睛看着她,臉上充滿了期待,“通過了……嗎?”
女孩點了點頭,坐在她的身邊,“但你這樣我實在沒辦法離開你。”
老人原本渾濁的眼睛很快就亮了起來,“通過就好,通過就好!”
“聽着,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年可以活,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見過,有很多的事情沒有經歷。”
“我已經老了,我沒多少天好活了,你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
女孩攥着老人的手,“你是我最後的親人了。”
老人很痛苦,身體的痛苦折磨得她快要崩潰了,但她臉上都是笑容,爲自己的孫女有了活下去的機會而發自內心的高興!
“我不應該是你擁抱新生活的障礙,親愛的,別讓我在內疚中死去,好嗎?”
她的眼睛在發光。
女孩沉默了許久,默認了這樣的結果。
第二天上午,老人勉強支撐着身體,和女孩一起前往了聚集地點,她已經病得很重了。
女孩想要找那些人要點藥,不過很可惜,他們並沒有準備。
分別的那一刻到來的時候,女孩終於繃不住哭了出來,而老人則是溫柔的安慰她。
“我會在天上看着你,你不用爲我難過,因爲我很快就要去見你的爸爸媽媽了,我們會在一起爲你祝福的。”
她乾裂的嘴脣親在女孩凍紅的額頭上,“不管是爲了我們,還是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女孩情緒幾乎崩潰的被送上了車,這一次的分別不是早出晚歸的分別,她們這對相依爲命的祖孫,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
車輛緩緩開始啓動,老人的情緒也開始變得洶涌,她終於哭出了聲。
這糟糕的時代,這糟糕的天氣,她忍不住朝着遠處的車輛邁動步伐,她不想那麼快的離開自己最後的親人,離開最後的光!
地面上被踩實的冰雪又那麼的滑,她重重的摔了一跤,臉摔在了地上,並不那麼鮮熱的鮮血流淌出來,很快就結成了冰。
猩紅,且刺目。
她再也沒有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