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九節 冥想

除了沉默,蘇浩感覺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他感覺自己是如此無助,如此軟弱。

有那麼幾次,來自心底的悸動,差一點逼得蘇浩哭出聲來。潛意識告訴他:去呼喊救命吧!去乞求寬恕吧!去尖叫吧!去大笑吧!去祈禱吧!

不管是什麼,只要能打破這他,媽,的該死的寂靜都可以!

爲此,老子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每當這從靈魂深處爬出的本能掙扎着,想要佔領蘇浩的內心時候,他就得用盡全身的力量來和這個無形的敵人進行搏鬥。之前的光明和溫暖徹底消失,蘇浩必須用牙齒狠命地咬住嘴脣,生怕自己的喊聲會從嘴裡滑出去。他知道,即便是最輕微的聲音,也會在瞬間給他招致死亡。他不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周圍都有些什麼。儘管自己的戰友可能就在身邊,但他的敵人亦有可能。也許,就在這片無人世界的某個地方,數以百萬的敵人正在悄悄地等待着,等待着,滿懷虔誠的去戰鬥,去破壞、去殺戮。

如果說,有什麼比一個人身負重傷而又陷在無人區域更糟糕的話,那就是被你的敵人發現。

蘇浩必須忍受這寂靜。不,應該是死寂。

一想到這個,他就更拼命地渴望獲救,而現在他卻又偏偏對此無能爲力。

蘇浩感覺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得令他感到恐懼。現在,他對這個世界的好感也所剩無幾了。那些曾經對他而言意味着一切的事物:家庭、故鄉、父母、朋友……對了,還得在加上一個————對於皇帝陛下的堅定信仰。所有這些,如今看起來是如此的模糊與遙遠。就連自己的記憶也開始變得虛無縹緲了,彷彿他的過去與未來就在他的眼前快速地枯萎、凋零。

爲什麼會這樣?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蘇浩看見自己在吶喊,衝着黑暗的天空憤怒揮舞着拳頭。思維彷彿是在這一刻脫離了身體,以旁觀者角度默默注視着身體的動作。也許,這就是所謂靈魂出竅?

在蘇浩的內心世界,那個曾經因他所許下的諾言而充實鮮明的世界,隨着周圍的一切坍塌了。可供他做的選擇並不多:要麼喊出聲來,要麼咬牙閉嘴,要麼因失血過多而死。或者,自己還可以用用匕首來個痛快。當然,掙扎着保持清醒,或者倒頭睡過去也是不錯的選擇。那甚至可以當做是一種變相的解脫。此時此刻,躺在牀上舒舒服服的安睡,如渾身****的美人一般充滿誘惑。蘇浩覺得自己渾身如散架了一般,疲憊依舊折磨着他頹廢的靈魂。

真是奇怪,爲什麼會產生如此古怪的感覺?

蘇浩並不打算就此屈服。他知道,如果現在昏睡過去,那麼就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那些所謂的選擇都將化爲泡影,最終擺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個選擇:生或死?

而他,不想死。

真是奇怪,就跟自己在未來世界,以及地球上陷入絕望的時候一樣。

難道,這就是黑暗的感覺?

已經過了多久?

現在是什麼時間?

這個問題又一次無情地拷問着他,依舊沒有答案。蘇浩覺得自己的命運完全掌握在別人的手裡。難打不是嗎?除了自己,再也看不到別的人。手下那些士兵呢?肯森和莫刑馗在哪兒?還有戴小樓和帕梅拉,他們又在哪兒?

蘇浩就這樣在無人的荒野上靜靜地等着。希望在這荒野的某一個地方,他的戰友們正在搜尋他的蹤跡。

他開始慢慢整理思緒,回想曾經的一切,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地球。

紅龍星球。

第三階段世界。

思維再次產生了變化。

蘇浩又看見了成片的麥田和溫暖的陽光。真奇怪,黑暗似乎察覺了自己的厭惡與憎恨,遠遠而徹底的消失,把世界控制權再次還給了太陽。

我似乎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不,不是叫做蘇浩,而是一個發音非常古怪的名字。具體是什麼,蘇浩的概念也很模糊,沒有過於實際的東西。

思維畫面返回農莊。

蘇浩嘆了一口氣,又繼續轉過身,去嘗試着修理那臺年代久遠、鏽跡斑斑的灌溉水泵。

日落的感覺很不錯,但思維的變化卻讓蘇浩感覺很是輕鬆。他變成了一個機械修理工,默默注視着水泵出神。

在這之間,他已經卸掉了外殼上的儀表盤,把裡面的馬達完全暴露了出來。現在,靠着夕陽越來越弱的光線,蘇浩又卸下了馬達上的火花塞,然後用一個新的零件替換了上去。然後,再虔誠地對着水泵內的機械之魂進行了一番禱告。

這種做法是第三階段世界所有機械修理工的標準處理程序。皇帝是絕對萬能的,無論遇到任何麻煩,都可以通過祈禱獲得額外的力量。也許這是一種迷信,但對於第三階段世界,每個人都會覺得這樣做沒什麼不對。

皇帝是實際存在的,他的偉大和力量有目共睹。因此,祈禱也肯定會產生效果。

蘇浩把水泵的各個連接點接好,又重新檢查了一遍。他拿起腳邊的塞嘴壺,小心地從裡邊倒出幾滴潤滑油落在機械齒輪上。現在一切看起來都井井有序,他用手抓住長長的水泵槓桿使勁上下來回壓動了幾次,接着再按下了馬達的點火開關。一下子,水泵突然轟鳴了起來。馬達一邊發着牢騷,一邊不情願地將水從地下深深的含水層裡抽了出來。

那一刻,蘇浩對自己的傑作倍感欣喜。但沒多久,隨着水泵嘴噴出一灘泥水將前面的灌溉渠搞得一片泥濘之後,馬達就毫無預兆地熄火了。

蘇浩失望地再次按下了點火開關,但這次馬達一聲也不吭了。他把頭探向前,再一次仔細地檢查了各個機械部件,檢查連接點沒有被腐化,確定運轉部分沒有砂石的足礙並被充分潤滑,查找有沒有破碎的電線和老化的部件。而一切就如水泵上次維修時,蘇浩無法找出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區區一臺水泵而已。這東西嚴格來說並不重要。黑暗生物的威脅實實在在,鋒利的獠牙和爪子隨時可能撕破你的喉嚨。一臺水泵……兩者之間的區別,恐怕就連傻瓜也能判斷出孰輕孰重。

終於,蘇浩不得不承認自己失敗了。

他無法讓這臺水泵正常運轉,只能把剛剛卸下的儀表盤又安裝回去,再把螺絲扭牢。

他太想把這臺水泵修好了————麥子的收割期還要持續三週,農夫們的灌溉系統應該處於良好的狀態。要知道,即便是趕上好年景,麥子長勢良好,農戶們的命運,依舊被緊緊地系在老天爺的慈悲與恩賜上。如果沒有灌溉系統做後盾,最多隻要兩週的旱季,就會讓人永遠,並且牢牢記住整整一年的歡慶與饑荒之間區別究竟有多麼巨大。

哦!問題根源似乎就在這裡。乾旱,同樣可以致人死命。大規模的飢餓,殺傷力和破壞效果甚至遠遠超過了黑暗生物的侵襲。

當然,這只是蘇浩自己的臆想。但表面上看起來,應該區別不大。

蘇浩把螺絲扭牢之後,就呆呆地站在那裡望着水泵,他知道他想把水泵修好的理由,並不僅僅是出於現實的考慮。不管怎樣,他明天就要永遠離開這片農場,永遠離開這他所唯一熟悉的土地與生活,永遠不再回來。

他明白現在得爲他即將離開的生活做點什麼,就好象是爲了寬慰他悲傷的一種贖罪行爲。爲了這個家,爲了父母,爲了妹妹。

今天早上,當父親讓蘇浩去看一下那個水泵是否還能修好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然而現在,那臺該死的,被詛咒的水泵,以及蘇浩自己欠缺的機械知識一起合謀對付了他。不論蘇浩多麼努力地嘗試,這最後的補償行爲看來都是毫無指望了。

當蘇浩悶悶不樂的把工具收拾好後,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他拖着疲憊的腳步,離開籬笆朝農舍走去,遠處房屋裡的燈光透過百葉窗隱約可見。蘇浩走上門亭,拉開前門的門閂,小心翼翼地拖下靴子放在門檻邊上,儘可能不讓一丁點泥土落在走廊的地板上。那裡從來都是母親的重點關注區域,被擦得很乾淨,而且打上蠟。然後,蘇浩穿過走廊向廚房走去,旁邊的房間開着門,裡面的壁爐上正懸掛着偉大皇帝的肖像。當蘇浩總那裡走過的時候,完全是下意識地用手指在胸前劃了一個宗教標誌。

就像地球上虔誠的基督徒,在胸前來回划着十字架。

走進廚房,眼前的餐桌上已經擺放好了盤碟與刀具。當蘇浩走過桌邊走向水槽的時候,突然想起:就是在兩天前他從田裡回來時,發現父母呆坐在廚房裡等他,而桌子上是一張鑲着黑邊,羊皮紙質地的服役徵召書。第一眼看見這份文件的時候,父母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蘇浩不需要問這哭泣的原因,他們的表情,以及徵召書上帝國雄鷹的標誌,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裡是帝國內域。按照法律和《聖典》,每一個帝國公民都有服從皇帝意志,隨時接受徵召的義務。

真的很滑稽。我已經是“紅龍戰團”的最高指揮官。軍銜是上校。我甚至已經在“鋼鐵勇士”軍團服役時間長達三十多年。現在,眼前卻還擺放着一份屬於我的徵召文件。

現在,當蘇浩沉默着走過桌邊的時候,他注意到那張羊皮紙被整齊地摺疊着放在櫥櫃上。蘇浩的思緒被打亂了,集中精神,走上前去,又一次打開了它,默默地讀着上面的內容。

被皇帝陛下光輝籠罩着的公民們,慶祝吧!根據帝國法律和神聖教廷所賦予的權力,你們所在區域行政長官將頒佈法令,從當地居民中選拔最爲優秀、強壯的青年,組建兩個新的帝國守衛軍軍團。因此,所有被徵召參加新組建的兩個軍團的人員,必須立即趕到徵召處報名集合,接受軍事訓練,以備將來服務於偉大皇帝陛下的帝國國防軍。此令即日生效,不得延誤。任何違背,並且對命令本身抱有質疑的人,都必須向神聖教廷說明情況,接受處理。

徵召書上詳細記錄着所有被徵召入伍人員姓名的名單,並簡單介紹了應召報名的過程。同時,一再強調任何逃逸應召行爲,都將受到的嚴重責罰。

不知道爲什麼,蘇浩感覺腦子裡忽然多了很多東西。很陌生,又非常熟悉。那都是關於拒絕徵召者的命運。他們被送進了臨時集中營,成爲了生物奴隸。即便是那些事後認罪,表示出懺悔的人,仍然被送往礦產資源空間領域,在那裡永遠勞作着,制止死亡。

蘇浩其實並不需要再默讀徵召書餘下的內容。因爲在過去的幾天裡,他已經將徵召書讀過了很多次,以至於他可以完完整整背下來下上面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儘管如此,蘇浩還是忍不住撕開心靈上那道還未痊癒的心傷,默默地讀着徵召書上的內容。

真實奇怪,爲什麼要感受悲傷?成爲戰士,是一種榮譽。雖然國防軍沒有主力軍團那麼強大,士兵們也不可能得到配發的動力戰甲,但無論如何,服從皇帝的號召,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父親和母親之所以悲傷,是因爲兒子成爲戰士,就意味着可能遭遇死亡。無論任何人,任何一個家庭,這都是難以接受的噩耗。

蘇浩又想起了那個音節古怪的名字。這應該是自己在第三階段世界的名字。具體是什麼,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僅僅只是在腦海裡有着模糊的印象。就像你長大以後記得自己幼年時候的乳名,但絕對不會再成年後對這個名字依舊喜歡。你竭力想要忘掉它,卻無法徹底抹去頭腦當中的記憶。

在地球上,我是蘇浩。

在紅龍星球,我是皇帝。

在這裡,我……卻想不起來原本的名字究竟是什麼。

“蘇浩?”

母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打斷了蘇浩的思緒:“你這樣站着,把我嚇了一跳,我沒有聽到你進來的腳步聲。”

蘇浩轉過身來,看到母親站在自己身邊,手裡捧着一塊很大硬麪包。

她沒有想象中那麼蒼老,面色紅潤,身體略胖而且健壯,身上穿着很常見的麻布襯衫。這差不多就是農莊裡最常見的打扮,談不上什麼精緻和美麗,卻便於幹活,而且結實。

蘇浩有些微微的感慨。他已經很久沒有過“母親”的概念。好幾百年了,記憶中的那張面孔早已模糊不清。此刻,卻變得很是清楚。

真奇怪,我怎麼此前沒有關於這張面孔的印象?

蘇浩感覺自己早已乾涸的雙眼,此時又變得溼潤了起來。

“我剛進來,媽媽。”

他一邊說,一邊把徵召書放了回去,心裡感到一陣慚愧:“我剛把活幹完,我想在吃飯前,得把手洗乾淨。嗯,我身上全是泥,手也很髒。”

那一刻,母親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他。望着她臉上毫無聲息的難過,蘇浩完全能夠理解,此時讓她從嘴裡說出,明天的這個時候,就將失去自己的兒子,將會是一種何等令人難受的事情。

不是每一個士兵都會戰死。但只要走上戰場,死亡機率肯定要遠遠高於在帝國內域的時候。

這種沉重的氣氛,讓連個人之間的每一句話,都有了更深的含義。蘇浩感覺很不舒服,他並不習慣,即便是最普通的交談也要變得小心翼翼,防止過分隨意的話給母親帶來更多的痛苦。

這種事情,在此前的地球和紅龍星球上,都沒有過類似的體會。

尤其是在地球,每時每刻都必須警惕變異生物,沒有絲毫時間用於感慨或者哀嘆。死人這種事情,在那裡就跟吃飯睡覺一樣簡單。

“你把靴子脫了嗎?”

母親慢慢地說着,試着轉到那些安全的日常話題。可越是這樣,蘇浩的感覺就越是難受。

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它們又是如此的真實,幾乎就是自己的親身體驗。見鬼,蘇浩覺得思維變得越發混亂,他已經難以判斷現實和虛幻。也許,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我把它們放在走廊上了。”

蘇浩聽見自己笨拙而緩慢的聲音。發音仍然古怪,就像嘴裡含着兩隻核桃。這大概就是這個世界的本來音節。可我爲什麼會說這種話?此前我一直在說中文,說“是”或者“不是”,甚至就連英文,蘇浩也不屑一顧。

話雖如此,蘇浩仍然對這種思維世界覺得滿意。他不喜歡之前那種沉悶深重的黑暗,覺得那簡直就是足以把思維埋葬的可怕墳墓。只要呆在這裡,有光,有人,最難得的是,這些人還是自己的親人,是父母和妹妹。相比之下,蘇浩肯定會選擇遠遠離開該死的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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