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八節 名單

伯奈特家的餐廳很大,侍女雖然只有一個,長相也不算漂亮,卻很壯實。最重要的,是手腳足夠麻利,她推着餐車不斷來回於廚房和餐廳之間,按照座位順序分發碗碟,擺上精緻的刀叉和筷子。之所以會在餐桌上同時出現這兩種餐具,完全是皇帝本人意志被強行貫徹的結果。拉邦卡世界的原住民並不習慣使用筷子,他們在這方面與地球西方世界有着相同的喜好。強制推行使用筷子是王國戰爭結束後的事情。很多人對此抱以反對,很多人對這種新餐具產生了濃厚興趣。當然,也有很多人對此不置可否,認爲無論刀叉還是筷子,都只是吃飯時候的輔助工具。就算皇帝本人下令禁止使用任何餐具,仍然可以用手抓着飯菜往嘴裡送。只是那樣一來,看上去就顯得很滑稽,也很原始。

一批叫囂聲最大,情緒最激烈的反對者被砍掉了腦袋。羣情激涌的抗議立刻沒了後續動作。與究竟使用什麼工具吃飯相比,還是腦袋是否能夠留在肩膀上重要得多。反對只能在私下裡進行,就比如現在,伯奈特家的成員有使用筷子的,也有使用刀叉的。

人老了,對很多事情都看得比年輕時候更加清楚。

回過頭來想想,其實皇帝推行筷子使用的決策並不是那麼強硬。如果不是那些守舊的混蛋高舉橫幅上街遊行,嘴裡不乾不淨對皇帝本人及其親屬進行最貼身問候,他們一定可以像自己一樣活到現在。

帝國情報局的密探到處都是,誰家使用筷子誰家使用刀叉之類的事情,根本瞞不過他們的眼睛。然而,沒有警察闖進屋子把人帶走,儘管使用筷子的人越來越多,卻仍然還是有人堅持使用刀叉。只要他們老老實實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皇帝從不在這種小事情上計較。公平地說一句:皇帝其實要比王國戰爭時期那些國王好得多。沒錯,他的確殺人如麻。可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些傢伙,也的確都有必須被殺的理由。如果換了是伯奈特自己,恐怕被砍掉腦袋的傢伙數量會更多。

看似粗苯的侍女將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餐點送到人們面前。有大蒜燜羊腿,有醬汁香味濃郁的魚,還有最上等奶油燉出來的雞肉。翠綠鮮嫩的捲心菜被切成細絲,表面澆上可口的沙拉油。醃黃瓜和酸菜從來都是伯奈特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菜品。雖然它們很普通,可是從選料到醃製都必須經過伯奈特親自把關。他總是覺得街上買回來的酸菜味道不正,並且固執的要求廚娘按照古老貴族時期的做法,用蜂蜜和葡萄酒進行發酵。只有這樣做出來的醃黃瓜,嚼在嘴裡纔有“嘎嘣嘎嘣”的爽脆感,有淡淡的清香,微甜,略鹹,與剛剛出爐的黑麪包簡直就是絕配。

伯奈特的座位比較特殊,那是把餐桌下面挖空,桌腿分叉支撐,以便能夠將活動病牀推進去,讓伯奈特可以躺着進食的特殊做法。他已經不能下牀活動,美食成爲他生活中最爲期盼的東西。這是他最後的自由,任何人也不能剝奪。

蒜燜羊腿做的很是美味。伯奈特吃了慢慢一盤子,仍然覺得不夠,又讓站在旁邊的侍女給自己添了一大塊。就在他揮舞刀叉準備繼續對付眼前這塊肥美多汁羊肉的時候,門鈴響了。

小孫子反應很快,跑過去打開門。

訪客有兩個人。爲首的,是一名身穿便服的女子。她頭上戴着配有黑紗遮面的罩帽,體態動作顯得很是年輕。就在她走進屋子的一瞬間,興致勃勃的伯奈特卻覺得心煩意亂,眼眸深處也透出一絲本能的恐懼。

那女人的罩帽側面繡着一朵百合花。花瓣數量和形狀都是伯奈特熟悉的樣式。只有那些銷聲匿跡多年,與自己已經斷絕往來的貴族後裔們,纔會使用這種特殊的標誌。

伯奈特的兒子察覺到父親的情緒有所變化。他看了一眼站在客廳裡的兩名客人,站起身走到活動牀旁邊,頗爲擔憂地問:“出什麼事了?”

“把我推到臥室裡去。”

沉默了幾秒鐘,伯奈特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他拍了拍兒子的手,溫和地說:“別誤會,他們是我們的老朋友,很久以前的老朋友。”

……

臥室是一個封閉的空間,按照伯奈特的要求,這裡的建築格局與材料都有着良好的隔音效果。侍女把活動牀擺到固定的位置,關上門退了出去,房間裡只留下伯奈特和兩名客人。

身穿黑衣的女人大量了一下四周,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看不出來,你過的還挺開心。”

伯奈特目光閃動,雙手輕輕交臥在身前:“爲什麼不呢?人生就那麼短,不好好珍惜每一天,豈不是對不起白白到這人世間走一遭?”

“對於目前的平民身份你似乎很滿意?”

黑衣女子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滿含譏諷地說:“尊貴的伯奈特侯爵,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

“侯爵”兩個字,喚醒了伯奈特腦海深處的某些記憶。那是他曾經要徹底忘記,永遠不再想起的記憶。那代表着尊貴,卻也意味着死亡。

伯奈特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酥浮的皮肉瞬間變得緊繃:“別再跟我說“侯爵”這個詞。那已經成爲了過去。有些東西不屬於我,我也不想去爭取。活着比什麼都重要,你現在也許無法體會到其中真諦,但只要你真正放下心情,就會感覺到我說的都是實話。”

“我可不這樣認爲。”

黑衣女子依然在冷笑:“那是我們父輩和祖輩辛辛苦苦掙回來的。他們爲這個世界了付出太多,他們效忠國王,從國王那裡得到身份與權力認可。作爲子孫後代,我有權繼承這一切。然而,區區一個奴隸把一切都改變了。我永遠不會認同什麼見鬼的皇帝。他是賤民!是奴隸!是我們永遠的,最大的敵人!”

伯奈特沒有說話,他安靜地注視着面前這個張揚狂放的女人。不知道爲什麼,伯奈特只覺得這名女性訪客很危險,那種感覺非常強烈,時刻緊攥着心臟。

“你是誰?”

沉吟半晌,伯奈特慢慢地問道:“說出你的名字和姓氏。”

“我叫迪莉婭。至於姓氏,是偉大的維克拉爾。”

黑衣女子解開罩帽,露出一頭流蘇般柔順的金色長髮。她的皮膚在燈光下顯出牛奶般的膩白,高聳的鼻樑帶有跳動活躍的成份。身材曼妙,尤其是那雙蔚藍色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釋放出令人沉醉的亮光。

“維克拉爾……維克拉爾公爵。撒菲力國勢力最大的實權者,王國戰爭時期最顯赫的家族。”

在貴族後裔當中,伯奈特堪稱一本活字典。他沒花費什麼力氣就想起了關於“維克拉爾”這個姓氏的全部內容。那是一名被童延峰軍團攻佔領地,拒絕投降,從城堡最高處塔樓跳下去的公爵。維克拉爾的戰死,在當時的諸王國引起了很大轟動。長達一百多年的時間裡,伯奈特曾經派人四處尋找維克拉爾家的後裔,卻一直杳無音訊。直到後來伯奈特自己也失去了鬥志,在沉默與時間消磨中等待老死。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會主動找上自己。

伯奈特並不認爲眼前的黑衣女人是假冒貨色。維克拉爾一族自古以來就以盛產美女俊男聞名。這種流傳在血脈裡的基因,任何外人都無法冒充。她的金色頭髮和藍色眼睛就是證明。當然,光憑外表就能對某人身份進行確定其實並不恰當。可是在貴族後裔之間,這種事情已經沒人會說破。皇帝的統治越來越穩固,貴族後裔已經成爲陰暗角落裡的蒼蠅。只要有人願意成爲其中一員,他們都抱以歡迎。至於身份……公爵和子爵其實沒什麼區別,僅僅只是口頭上存在的名詞。

伯奈特的目光如利劍般審視着迪莉婭,後者也同樣毫不示弱對其對視着。冷漠死寂的交鋒持續了好幾分鐘,最終還是伯奈特首先敗下陣來。他緩緩閉上雙眼,擺了擺手,頗爲疲倦地問:“說吧!你想要什麼?”

“你手上的全部名單,以及所有的對外聯絡渠道。”

迪莉婭淡淡地回答:“你已經老了,也值得我尊敬。你曾經爲王國復辟做了很多事,既然你願意安享晚年,我就以公爵身份給予你這個權利。”

伯奈特不爲所動,他躺在牀上,以灰色的眼珠死死盯着迪莉婭,一字一頓地說:“名單上的很多人都老了。據我所知,他們都和我一樣,不想再參與這個計劃。就在去年,我和每一個人都進行過交流。即便是名單上年齡最小的人,也已經超過一百五十歲。我們沒有精力去完成計劃,爵位和高貴的身份已經可有可無。我可以把名單交給你,但你得保證,不要再去騷擾我的那些老兄弟。”

這倒不是伯奈特胡言亂語,他的確這樣做過,名單上幾乎所有人都表示過想要抽身放棄。與遙不可及的復辟相比,生活要重要得多。

迪莉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她站起來,走到牀前,居高臨下俯視着伯奈特。這動作帶有明顯的威脅成份,伯奈特的嘴角不由自主抽動了幾下,右手隨即握住牀邊一隻隱藏的橫杆。那是一個提前預設的機關,用力下壓,病牀立刻會噴射出十幾枚利箭,把對手當場釘死在牆上。

這女人一直沒有動作,伯奈特卻覺得這是一種試探。她似乎知道自己留有後手,卻沒有出言相逼。也許,她正在謀劃着什麼。

“知道嗎,我真的很討厭與你們這些老傢伙打交道。”

忽然,迪莉婭美貌絕倫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你們刻板守舊,沒有絲毫進取之心。你們已經忘記了祖先的光榮,根本不想着去恢復曾經的名譽。伯奈特侯爵,當我第一次聽到你名字的時候,同時也聽到了關於你的諸多事蹟。你是一個勇敢的人,你願意放棄一切去對抗皇帝。我能夠理解連續遭遇失敗,看不到希望,以及時間對信心的反覆折磨。但你得爲其他人想想。你的兒子,你的孫子,還有他們的後代。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的姓氏後面,仍然可以帶上“侯爵”的稱號。”

“不,這不可能!”伯奈特幾乎是下意識地搖着頭。

“沒什麼不可能的。”

迪莉婭的態度很堅決:“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能?”

“我們已經試過了,毫無成功的希望。”

“那是因爲你們很笨,非常愚蠢。現在的主導者換成是我,成功的可能很大。”

“你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困難。我們沒有資金,無法得到更多的支持,民衆也不可能站在我們這邊。”

“一切困難我都能解決。只要做了,就有希望。”

伯奈特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不斷搖着頭:“你太狂妄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着一頭何等強大的巨龍。是的,皇帝就是一條巨龍,他把這個當做國家的標誌。在他面前,你就是一隻渺小的螞蟻。”

“夠了!”

迪莉婭對伯奈特的冷嘲熱諷勃然大怒。她厲聲打斷了伯奈特的話:“把名單交出來,我沒時間和你多磨嘴皮。這是我們與皇帝之間的戰爭,要麼參與,要麼離開。就這麼簡單。”

伯奈特從鼻孔裡噴出一聲輕哼:“如果我拒絕呢?”

這並不是因爲自私,而是爲了那些願意安享寧靜的老人考慮。剛纔基礎下來,伯奈特已經發現迪莉婭是一個極其瘋狂的女人。這種人無論做什麼都會不擇手段。名單落到她的手上,那些朋友只會被強行拖上戰車。他們不會接受這種命運,其結果要麼是被帝國情報局捕獲,要麼就是成爲迪莉婭手中的消耗品。

“拒絕?”

迪莉婭顯然沒有料到伯奈特會說出這個詞。她頗爲意外地看了伯奈特一眼,隨即裝過頭,把目光望向身後緊閉的房門。

“走進來的時候,是一個小男孩給我開的門。”

迪莉婭伏地身子,忽然露出一個惡魔般的微笑:“我在外面餐廳裡看到了很多人。他們應該是你的兒子和兒媳,女兒或者女婿。有家人的陪伴真是幸福,這一幕熱熱鬧鬧的場景連我看了都覺得羨慕。知道嗎,我從小就沒有母親,不知道她究竟是死了?還是因爲某種理由拋棄了我?我很漂亮不是嗎?這都是父親從六歲那年就開始強姦我的結果。他逼迫我出去找男人弄錢,然後給他買酒和食物,每天都要滿足他的慾望……這不是貴族應有的生活,我應該比這過得更好。所以,我陪一個藥劑師睡了一覺,弄到了一些強效麻醉劑。趁着父親熟睡的時候,我把他的腦袋砍下來,身體劈成碎塊,然後用來喂狗。”

伯奈特靜靜地聽着,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迪莉婭的威脅是暗示性質的。她能夠殺死自己的父親,自然不可能對外人抱以憐憫。暫且不論她故事的真實性,能夠說出這番話的女人,心腸都極其狠毒。

她提到了家人,這是伯奈特的軟肋。伯奈特相信,走進自己家裡之前,迪莉婭肯定做好了安排。如果自己拒絕,就必須承受來自這個女瘋子的報復怒火。

想到這裡,伯奈特用力嚥了一口唾液,慢慢擡起右手,指着近旁的地板,用森冷平淡的聲音說:“就在這下面,自己拿吧!”

地板是活動的,用力移開,可以看見一隻小木盒。盒子裡放着一卷陳舊的黃色羊皮紙卷,上面寫滿了林林總總數百個名字,以及無數已經變成淡黑色的指印。

伯奈特能夠聯絡到的人就只有這些。這只是貴族後裔的其中一部分。爲了保險起見,名單並不由某個人獨自掌握,這裡只是計劃總參與者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說,除了伯奈特之外,還有另外四個人掌握着不同名單。

迪莉婭從衣袋裡摸出一支筆,把名單上居於首位的“伯奈特侯爵”直接劃掉。

這動作再次引起了伯奈特的恐慌。他掙扎着把身體擡起,又驚又怒地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拒絕參與計劃,也拒絕交出名單。雖然我現在得到了這張紙,但你的所作所爲已經表明你不再屬於我們。”

迪莉婭雙瞳中的平淡徹底褪去,露出潛藏於後的高傲與陰狠:“既然如此,你的名字也沒有必要繼續存在下去。伯奈特侯爵的血脈在你這裡就必須終止。貴族是高貴的,我們永遠不會與賤民妥協。要麼死亡,要麼抗爭,只有這兩條路。”

伯奈特終於聽明白了迪莉婭話裡的意思。他臉色鐵青,他知道自己就根本不應該把名單交出來,那是自己和家人的護身符。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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