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博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他擔任袁志成的私人副官已經有好幾個月,對將軍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基本有所瞭解。袁志成絕對不是任由勒索不會還擊的低能兒,也不會在利益問題上進行過於懸殊的交換。誠然,能量藥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卻也沒有達到能夠使袁志成一次拿出如此之多好處的地步。在思博看來,蘇浩的種種要求簡直就是訛詐,是生意場上的虛擡價格。可問題是,袁志成似乎毫無察覺,甚至連“砍價”的過程都乾脆忽略,直接予以應允。
思博覺得這種談判根本毫無意義,袁志成根本不會做出任何反應,蘇浩也得不到任何收益。可是現在,聽將軍的意思,他顯然不是口頭上答應那麼簡單,而是打算付諸實際。
“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野心很大,卻沒有什麼大局意識,簡直就是鼠目寸光。”
袁志成對思博的信賴感遠遠優於其他人,他並不介意讓思博知曉更多內幕:“西南方向一直缺乏足夠的戰力,無法形成獨立戰區。這固然是因爲該地區人口數量稀少,無法與北部和東部相比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新增編制必須得到軍部委員會和參謀聯席會議審覈通過,才能進入實際編成階段。呵呵你覺得,那些勾心鬥角,爲了一個步兵團都會相互使絆子的傢伙,會讓這份新增編制報告通過審覈嗎?”
思博覺得隱隱抓住了什麼。他本能地搖搖頭:“當然不會。”
“你錯了”
袁志成蒼老的眼睛裡透出一絲狡黠:“我可以跟你打個賭。新增編制報告絕對可以通過審覈。當然,趙志凱肯定會表示反對,可他無法左右其他人的想法。無論軍部委員會還是參謀聯席會議,最後都必須以投票表決進行。在最終結果面前,個人意志根本不值一提。”
思博皺起眉頭:“爲什麼?”
“新增編制是整整一個集團軍,十個作戰師。從最高司令官到各師師長、參謀長,林林總總近三十個將軍名額。你覺得那些傢伙會白白放棄這塊肥肉嗎?要知道,這可是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行政將軍”、“機關將軍”,而是手中握有兵力的實權將領。”
袁志成淡淡地笑着:“西南地區不同於東部和北部。那裡不屬於趙志凱的嫡系,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勢力範圍。許仁杰的態度至今爲止仍不明確,他和王啓年走得很近,一直給予蘇浩幫助,很有些想要自立山頭的意思。他不會放棄新成都這塊苦心經營的地盤,其它勢力也很難插手其中。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鄰近地區增設新的部隊。”
“當然,這種做法帶有很大風險。現在和過去不同了,沒有統一的政令和法律,社會框架徹底崩壞,大規模調遣部隊的做法,只會引起當地駐軍的警惕和恐慌。如果從北部或東部調派軍隊過去,許仁杰會立刻做出反應。甚至可能引發武裝衝突。如此一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不知道蘇浩爲什麼會選擇現在的位置建設基地市。這可能是他與許仁杰密謀的結果,或者是想要在兩條戰線與西南方向之間,建立一塊緩衝地帶。他選擇的位置很巧妙,當然,在我看來的確如此。既可以得到新成都方向的援助,也可以連接西安基地和北面、東面的幾個戰區。蘇浩這個人很是膽大妄爲,他想要以能量藥劑配方作爲要挾的資本,從而謀求更多好處。那我就滿足他的要求,要什麼給什麼,只要他提出來,我什麼都給。呵呵只是這小子的膽量顯然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狂妄。他只要求一個少將軍銜,而不是中將。我原本打算把他升爲上將,軍部委員什麼的也並非虛言。只要他願意,不過就是京一號會議室裡添把椅子的事情。”
思博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聽懂了袁志成話裡的意思:“您,您是在利用蘇浩?”
“談不上利用,最多隻是借題發揮而已。”
袁志成一針見血指出問題核心:“我一直在考慮如何改變西南地區的力量對比,卻無法通過正常渠道安插更多的人。蘇浩這個年輕人很有意思,合肥戰役的時候,我原本以爲他會選擇新南陽基地進行發展,沒想到他居然帶領三十萬平民上演了大撤退。違抗軍令從來都是重罪,只是礙於現狀,還有他在士兵當中的威信和影響,沒有采取進一步動作。孫湛是個貪慾很重的人,他一直想要從食品供應方面拖垮第十一獨立部隊。我當然不會跟他同流合污,最多也就是命令周邊地區的部隊在平民羣體裡稍微宣傳一下,讓難民自己前往新貴陽基地……沒有足夠的食物滿足人口消耗,蘇浩當然要想辦法尋求幫助。我原本以爲他會找王啓年或者許仁杰,然而我再以“支援叛軍”之類的藉口,對他們一步步實施力量分解。可沒想到蘇浩居然是能量藥劑的發明人,這就省卻了種種麻煩步驟,直接完成了最關鍵的佈局。”
思博終於明白了整個計劃,深有感觸地點點頭,用頗具敬畏的口氣說:“將軍您的最終目的,是想要派人取代蘇浩?”
“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袁志成蒼老的臉上滿是感慨:“從病毒爆發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可能永遠混亂下去的格局。再也不會有什麼什麼國家,我們曾經爲之奮鬥的一切,在生物戰爭面前變得什麼也不是。再也沒有信仰,再也沒有區域界限。世界上只剩下兩種東西人類和變異生物。戰爭結果不外乎你死我亡,誰也不會退縮,誰也不可能投降。既然坐在這個位置,我肯定要爲自己人,自己的親人打算一下。軍部對各個部隊的轄制力越來越弱,它正在逐漸失去最高權力機關的作用。其實蘇浩的那些做法,根本算不上什麼錯誤。他只是時間上早了一些。如果是明年、後年,恐怕沒有人覺得不妥。因爲到了那個時候,很多人已經脫離軍部的控制,成爲獨立的割據勢力。”
“新貴陽是一塊肥肉。因爲蘇浩不屬於任何勢力。科學院那邊的確地位超然,但王啓年卻沒有什麼實際性的力量。我在這裡面只是扮演推手的角色,孫湛在旁邊虎視眈眈,趙志凱也不會放任西南地區突然增加如此龐大的軍事實力。反正,我們最終都會得到實際的好處。只要食品物資運抵,蘇浩就會交出能量藥劑配方。有了雄厚的物質保證,他纔有能力與孫湛和趙志凱他們來回爭鬥。組建十個作戰師,可不是嘴皮上說說那麼簡單。蘇浩沒有完整的軍官訓練系統,也沒有足夠多可以信賴的心腹。呵呵看着吧十個師不是那麼好吞下去的。只要軍部那邊審覈通過編制報告,蘇浩身邊立刻就會出現成羣結隊的野狼。那些傢伙會把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勾心鬥角殺人滅口之類的事情,至少會持續到明年。等這些傢伙一個個跳出來,互相撕咬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時候,我們再派出自己的人……到時候,連本帶利,一切都能收回來。”
思博沒有繼續發問,也沒有站在友好者的立場,幫助蘇浩說話。
他與蘇浩之間已經沒有什麼牽扯。在思博看來,自己與蘇浩的那點友誼,早就已經扯平。在父母血仇這個永遠沒有商量餘地的問題面前,無論任何人擋住去路,自己都會將其殺死,撕個粉碎。
稍微考慮了一會兒,思博擡起頭,認真地說:“將軍,我無意質疑您對局勢的掌控和洞察力。但我總覺得,蘇浩身上還有某種我們尚未知曉的秘密。”
袁志成有些意外。他看了思博一眼,問:“你指的是什麼?”
“蘇浩的戰鬥能力非常強大。在新成都基地的時候,他就能夠直接對抗袁浩將軍。”
思博低沉陰冷地說:“這表明,他至少擁有五階強化力量。即便軍部想要通過安插人手的方法把他架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效果。蘇浩完全可以殺掉那些人,就像他此前對付新任參謀長一樣。”
袁志成思索了幾秒鐘,溫和地笑了起來。
“你說得沒錯,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這種情況屬於可控範圍。即便是五階力量,也只屬於個人能力。想要解決,有很多種方法。大不了,把他殺掉也就是了。”
這種解釋顯然很難被思博接受。他近乎固執地問:“如果蘇浩擁有的力量超過第五強化階段,那該怎麼辦?那意味着誰也不是他的對手。這不是不可能,蘇浩背後站着王啓年,科學院的研究能力非常”
“你說的這種情況根本就不可能出現”
袁志成淡笑着擺了擺手:“如果科學院真有能力研製出超越五階強化能力的藥劑,那麼世界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當然,蘇浩的確有可能在不服用藥劑的情況下,在特定環境裡,因爲某些意外因素獲得極其強大的力量。如果這種事情真的出現,他也不可能使用自己的力量。”
思博一怔,繼而追問:“爲什麼?”
“因爲那時候的蘇浩,已經不再屬於強化人,而是進化人。”
袁志成從椅子上站起,走到思博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地說:“進化人永遠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他們只要出現,就意味着必須永遠離開。”
從新蘭州飛往京一號基地,花不了多少時間。其實,以袁志成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可以在新蘭州基地以電子通訊的方式參加會議。那樣做,顯然要省時省力。可袁志成顯然更喜歡親自參與,與軍部其他人直面相對的談話方式。
在二十四架“殲45”型全天候戰鬥機的護送下,袁志成的專機從新蘭州基地起飛,很快在京一號基地機場降落。
即便是在和平時期,如此規模的警衛部隊,仍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奢侈。這種級別的空中護衛編隊通常只有國家元首纔有資格配屬。現在,它不過是袁志成私人擁有的權勢體現罷了。
軍部常委會議的規模,遠遠不如所有普通成員參與的大會。不過,在掌握着各自勢力的常務委員們看來,這次常例會議的重要性的確超過其它議題。無論孫湛還是趙志凱,都對袁志成提出的議案感到震驚。他們實在很難想象,把第十一獨立部隊升格爲集團軍,在新貴陽地區新設整整十個作戰師的方案,竟然會出自袁志成之手?
每新增一個師,都意味着多達兩萬餘名官兵的日常補給。除此而外,最重要的,莫過於配給士兵和軍官不同等級的強化藥劑。武器裝彈藥、車輛、重型裝備、駐地……這包括一系列隨之而來的問題,還會涉及到世界元(藍幣)的發行數量,貨幣與物質之間的實際購買力等等。
目前的作戰部隊編制,有很大一部分仍然沿用從和平時期而來的舊番號。按照早在黑色紀元之前制訂的新編制,一個集團軍應該擁有二十萬左右的戰鬥部隊。可實際上,半數以上的集團軍都無法做到這一點。以“450”集團軍爲例,那其實就是一個除了番號,幾名普通辦事人員以外,什麼也沒有的空殼子。它沒有作戰指揮部,沒有後勤和行政部門,沒有下轄的戰鬥師團,甚至沒有司令官和參謀。
類似的“空殼”集團軍,在軍部編制表格上多達近四百個。如果把這些羅列在紙面上,以電腦檔案方式存在的“非實際”部隊全部建立起來,那麼軍部下轄的作戰兵員會超過上億,甚至更多。
這些“紙面部隊”的存在意義,只是爲了便於計算,使參謀聯席會議能夠在需要的時候,在短時間裡很快拿出組建部隊所需的各類數據。但無論制訂計劃的參謀,還是做出最後決定的將軍們都很清楚,在病毒爆發以後,把這些表格上的數字變成擁有戰鬥力的部隊,已經不僅僅是針對變異生物的進攻或防禦舉措。更多的時候,而是意味着某個戰區司令的實際掌控權,某個派系擁有力量的多寡。
無論東部還是北部防線,基本戰鬥力量都顯得不足。然而,袁志成和趙志凱卻對這種情況不約而同保持了沉默,只是下令增加二、三線補充兵訓練營的人員數量,以大量新兵填補前線傷亡缺口,而不是加設新的作戰師團,對陣地和區域本身進行強化。
他們都很清楚,每一個新設的師,都會引起一輪新的爭議。
因爲所有人都想從中撈取好處,都想染指新設的部隊,都想在其中安插各自的人手。尤其是師長和參謀長這些至少是准將階級以上的位置,隨時都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死盯不放。那些做夢都在爭權奪利的傢伙根本不管自己有多少能力,只是不顧一切把位置撈到手。身爲師長卻絲毫不懂作戰,甚至連戰術地圖都看不懂的傢伙大有人在。
這絕對不是笑話,也並非危言聳聽。在軍部下轄數以百計的作戰師團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帶有“預備”字樣的二線部隊。這些師團的指揮官都是准將,卻從不承擔作戰任務。這些人以軍隊駐地爲勢力範圍,經營起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小圈子。他們沒有基地,武器和後勤供應都必須依靠附近的基地市。即便如此,這些師團還是建立起一個個帶有城牆的小規模城鎮,連同聚集在周邊的平民,成爲新的居住點。
如果袁志成要求新設十個這樣的後備師,根本用不着把報告上交軍部常委會進行討論。以北方戰區的實力,只要拿出一批物資就能輕鬆組建。然而,後背師團之所以戰鬥力貧弱,除了人員方面的因素,武器配置也至關重要王啓年那個老鬼眼裡只有軍部,他和趙志凱的關係很不一般。衆所周知,科學院是衆多新式裝備的源頭,京一號基地雖然只佔整個軍部總體產能百分之二十一左右,卻負責着小型激光發射器等重要裝備的主要零件供應。如果這個源頭被掐斷,任何部隊都得不到新型武器換裝,戰鬥力自然日趨下降。
儘管袁志成權勢滔天,卻仍然保持着表面上對軍部的服從。一旦臉皮撕破,就意味着站在科學院和軍部的對面。誰也不知道王啓年手裡究竟握着多少底牌?袁志成雖然是最早接觸亞特蘭蒂斯人的代表之一,可他仍然對科學院感到本能的忌憚。
綜合上述種種原因,袁志成只能把增設部隊的方案提交給軍部常委會。只有通過決議,科學院那邊纔會把這些新設番號輸入電腦,源源不斷給予物質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