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對比

下晚時分,小樓裡開始變得非常熱鬧。

大廳裡擠滿了從洗浴中心救回來的倖存者。他們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排着隊,順序領取食物。

陶源站在幾張臨時擺開,充當隔架的桌子背後,用鐵勺爲每個人碗裡舀進熱氣騰騰的粥。旁邊的兩隻粥桶裝得很滿,粥裡飄浮着剁碎的罐頭肉和油珠,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欣研和廖秋站在大廳外圍。他們端着上滿子彈的自動步槍,注視着十多米外的人羣。一旦有什麼異常情況,會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

按照正常思維,獲救者多少會產生感激的心理。然而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蘇浩也無法保證每一個獲救者都會服從命令。他只希望這些人能夠聽從安排,儘快融入自己的團隊。

蘇浩沒有給獲救者發放武器,甚至收繳了他們身上所有可能對別人造成傷害的東西。這些人被安置在小樓內側客房,樓梯拐角和走廊的關鍵位置,都由全副武裝的團隊成員把守,各個樓層之間也安排了對應的警戒人員..這些措施並非多餘。沒有充分證據表明這些人值得信賴的情況下,蘇浩不會冒任何風險。

野外駐地的位置已經選好,他需要足夠的人手,趕在冬天來臨前完成房屋和外圍護牆的建設工作。

大廳裡的人們都很遵守秩序。沒有混亂,也沒有大聲喧嚷。他們端着粥碗坐在餐桌旁邊,一邊喝,一邊小聲交談。也有些人幫着做事,收拾東西。

他們都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外面到處都是猙獰可怕的喪屍。談話內容不外乎就是各人經歷的恐怖,對時局的看法,對未來的擔憂。

一個背躬微駝的中年人從懷裡摸出手機,湊近眼前,皺着眉頭連續播了幾個號碼。最後,哭喪着臉說:“還是沒有政府的廣播,也收不到任何消息。”

旁邊身材幹瘦的男子捲起身上的襯衫衣袖,用拇指揩了一把鼻子,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對所有人發問:“那些怪物..它們,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沒有人回答,只有小口喝粥發出的吸溜聲。

“會不會..是日本人搞的鬼?”

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婦女扶了扶鼻樑上下滑的眼鏡,不太確定地說:“福島電站核泄露事故之後,那裡的老鼠就變得特別大,也特別瘋狂。還有,以前的非典病毒,據說也是日本人搞出來的。”

“那爲什麼一直沒有人來救援?”

瘦高男人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他提高了音量反駁:“軍隊在哪兒?警察在哪兒?就連電話也打不通,突然之間與外界斷絕聯繫..你覺得這種解釋合理嗎?可能嗎?”

“不管怎麼樣,我得回去看看。在這裡休息幾天,我要回去找我的家人。”

漫無目的的討論,註定不會有什麼結果。

雜亂無序的猜測,讓本就沉悶的氣氛越發變得壓抑。很快,人們離開了一片狼藉的餐桌,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小樓裡的居住環境很不錯,有水,也有電。對於長時間生活在骯髒乾燥環境中的獲救者而言,這根本就是極其奢侈的享受。

站在衛生間的沐浴噴頭下面,曹蕊閉着眼睛,任由水流沖刷身體。水花在光滑的肌膚表面不斷濺開,順着凹凸有致的曲線向下流淌,在渾圓的足踝下面匯聚,消失在淺凹的地漏管口。

從扶手欄上拿起乾燥的毛巾,推開沾滿水珠的房門,長長呼了口氣。撲面而來的微涼空氣刺激着剛剛被熱水刺激導致毛孔敞開的皮膚。那種難以言喻的舒暢,使曹蕊忍不住想要呻吟。

“整座城市的人幾乎已經逃空,這裡居然還有熱水。你們..真的很幸福。”

說話的對象,是坐在牀沿上的欣研。聯想起過去一段時間的經歷,曹蕊很感慨,也覺得只有“幸福”這個詞才能表達此刻的內心感受。

欣研淡淡地笑笑,拉過擺在牀腳的軍用揹包,取出兩個空置的5。8毫米手槍彈匣,一顆一顆壓進子彈。

她穿着寬鬆的t恤和短褲,露出大半個挺翹的乳房,修長的雙腿盤坐着,臀部顯得緊繃,腰部沒有絲毫贅肉,一切都充滿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

“清理這幢樓的時候,有很多喪屍。那時候很危險,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早就已經死了。”

欣研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聽得清楚。

曹蕊端起裝有涼開水的杯子,抿了一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欣研。

作爲有過婚姻經歷的成熟女人,她當然可以看出欣研的青春魅力,也明白話裡所指的“他”究竟是誰。不可否認,作爲團隊首領,蘇浩的確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英俊、強悍、狠辣、堅毅..反過來看,欣研很年輕,無論身材還是相貌都很出衆。這樣的一對男女,在安全舒適的小樓裡獨處的時間也不算短,可他們外表看起來卻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這的確讓人感到好奇,也很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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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蕊並不認爲蘇浩是性無能,或者欣研在此類問題上有相同性別的愛好。

他們都默守着最基本的禮節和規矩。

而我,卻偏偏遇到一羣比野獸都不如的男人。

不知不覺,曹蕊眼角溢出淡淡的淚水。

她終於理解,很多年以前在抒情散文集裡看到的一句話。

“只有對比,才能感受到幸福。”

與陷阱小院相鄰的馬路對面,是幾幢剛剛建好沒多久,外觀嶄新,帶有強烈現代設計風格的高層居民住宅。這個樓盤位置不錯,售價也一路上漲。報紙和電視廣告上總是聲稱空房已經售罄,但無論有誰到售樓部諮詢,售樓小姐總是故作小心而神秘地告訴對方:“xx幢還有兩套空房,要買的話,就現在、立刻、馬上。”

從外面看,這些大樓異常安靜。空曠的電梯間比墳墓還黑暗。沒有光,走廊裡透出令人畏懼的涼意。

沿着粗糙的水泥臺階,蘇浩小跑着衝上三樓。用鑰匙打開其中一個房間的軟鎖,閃身進去,反手關上房門,扣緊暗鎖。然後迅速走近窗戶,透過垂落下來的窗簾縫隙,仔細觀察着外面。確定無人跟蹤,也沒有異常情況,這才轉過身,擰開擺在牆角的應急燈。

這是一間尚未裝修過的毛坯房。房間裡沒有擺設傢俱,窗簾也是蘇浩從附近商店裡弄來的幾塊黑布。三個手腕和足踝被繩索緊緊捆住的男人蜷縮在牆角,沒有說話,也不會動。

他們是蘇浩從洗浴中心抓到的俘虜。獲救者和曹蕊仔細辨認過,這些人和已經死掉的劉建濤一樣,都參與了使另外幾個女人致死的暴力活動。

三個人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毫無知覺。他們都被打暈,嘴裡反綁着厚布條,無法動彈。

蘇浩默默看着這些人,從揹包裡取出一隻醫用玻璃瓶。淡藍色的應急燈光照耀下,可以看見瓶子裡裝着粘稠的灰褐色液體。他把注射器針頭插進瓶口的橡皮塞,抽出大約十五毫升,沒有用酒精消毒或者清洗,直接注入其中一名俘虜手腕上的血管。

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所有俘虜都注射過蘇浩的血。至於那隻醫用玻璃瓶..裡面的灰色液體來自於喪屍體內。這種東西的感染效果非常顯著,擴散性極強,人體反應甚至比喪屍咬傷還要劇烈。

用活人做實驗,的確違背道德。

不過,想想那些慘死的女人,這樣做其實也不算過分。

懸掛在窗前的布幔被風吹開,露出一片如墨似漆的夜空,還有一輪彎曲如眉的月亮。

蘇浩收好藥瓶和注射器,從衣袋裡摸出香菸,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一口,噴吐着淡淡的煙霧,默默注視着這顆距離地球最近的自然天體。

今天是他的生日。

如果在未來時代,自己已經四十六歲。而現在的這具軀殼,實際生理年限最多不超過二十歲。

離開那個時空,就意味着永遠告別仇恨、罪惡、過去,還有在那裡的朋友,以及所有熟識的人。

很多事情就像昨天才發生,歷歷在目。這種感覺有些滑稽,它們實際“發生過”,可是從時間上看,卻是在幾十年以後的未來。

我,再也回不去了。

那些人,也永遠不可能追過來。

抽着煙,蘇浩有種莫名的感傷。他很想找個人好好聊聊,卻沒有一個傾訴者。畢竟,有些事情永遠無法說出口,只能當做秘密埋藏於心。

未來..跟過去有什麼區別?那裡不屬於我。現在,纔是最重要的。

低下頭,腕上手錶的指針顯示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七分鐘。

未來世界對於喪屍的研究已經形成系統學科:按照各人基因、體格、身體狀況等因素,正常情況下的咬傷或者抓傷,大約會在三至六小時內產生效果。換句話說,就是被喪屍咬傷的人,因爲感染導致變異沒有準確的時間界定。然而,帶有大量病毒的喪屍體液則不同。這種東西會在短時間內造成感染,變異時效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即便是感染後服用免疫藥劑,有效時限也不能低於七分三十秒。

三名俘虜的呼吸輕悠而緩慢,體溫穩定,沒有升高的跡象。手指和麪部皮膚沒有脫水。撥開眼皮,瞳孔沒有放大,周圍也沒有充血。

夜間,比白天溫度要低一些。房間裡的的空氣似乎也因爲寒意而變得凝滯。蘇浩蹲在牆邊,默默注視着昏迷不醒的戰俘,右手虛握,保持隨時準備攻擊的狀態。

考慮到夜間低溫對病毒造成的惰性,他多等了十分鐘。

何況,注射劑量足足超過正常值三倍以上。

沒有人變成喪屍,也沒有發現被注射者身體不適的副作用。這一切都表明————此前的猜測是正確的,自己體內的確產生了強大的免疫基原。即便沒有未來世界製造的基因藥劑,這種抗體也能夠通過血液方式傳播給其他人。

看着自己的手,蘇浩苦笑着搖搖頭。他開始有些理解,《西遊記》裡被妖怪捉住,塞進蒸籠裡準備做熟吃掉的唐僧。

當然,這種實驗仍然帶有一定偏差,也沒有儀器進行數據分析。但蘇浩不準備再進行類似的實驗。加上老宋,實際上已經有了四例依據,不需要更多的證明。

從後腰抽出格鬥刀,對準仍在昏迷的俘虜側頸狠狠刺下,刀鋒從另外一端穿透出來,割斷了喉嚨,也截斷了整個頸椎。

蘇浩出刀的方位很準。刀子從骨塊之間的縫隙穿過,沒有絲毫阻礙。這並非是虐殺的殘忍,而是身爲未來世界獵人的習慣————有很多類人生物僅靠割斷血管並不足以致死,只有切斷神經中樞,才能讓它們徹底喪失行動能力。

幾分鐘後,他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留下三具逐漸變冷、僵硬的屍體。

血液對病毒產生免疫效果,也就意味着其他團隊成員可以服用銀骨,能夠成爲像自己和老宋一樣的強化人。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

這意味着現在就可以建立一支強化人部隊。

當然,前提是那些人對自己足夠忠誠。

對於未來,這是難以想象的巨大優勢。因爲,現在是病毒爆發初期,“—1”等級的喪屍實力薄弱,很容易獲取大量銀骨,也能迅速提升強化人等級。

即便是自己原來身處的時空,五階強化人也非常稀少。環境、食物、水源,還有日趨強大的怪物..所有這些,都制約着銀骨的產量和來源。雖然那個時候的人類普遍都得到強化,等階卻大多是一至二級。哪怕最有經驗的獵手,也很少進化到第三階段。

實驗,只解決了關於免疫的猜測。還有另外一個問題,蘇浩仍然沒有找到答案。

免疫和強化,是兩種效果截然不同的基因藥劑。就連未來世界的軍方研究院,也沒有研製出類似的東西。那麼,爲什麼自己的血會同時兼具兩種功效?

蘇浩很疑惑。他感覺腦子有無數問號,剛剛弄清楚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卻發現了更多無法看透的謎團。

但不管怎麼樣,這對自己有利。

擁有這股力量,就意味着可以趁現在收取大量戰略資源。對病毒免疫的前提下,“—1”級別的喪屍對強化人幾乎無法造成威脅。當然,這種說法並不絕對。還必須考慮到地形、體力消耗、意志等多項因素。不過,就整體方面來看,一支全強化人的團隊,的確可以橫掃小規模的屍羣。

銀骨,會隨着時間推移,在喪屍和其它怪物體內不斷增長。即便是在未來世界,從單一怪物個體身上獲得的銀骨,最高紀錄也不過是22。8毫克。

病毒爆發初期的喪屍生理機能非常低下,根據前一段時間的戰鬥記錄推算,它們體內的銀骨大約爲1。8至2。3毫克左右,平均值不會超過2。1。

如果把這一時期的喪屍看做老鼠,那麼一年,甚至一年半以後出現的高等級怪物則相當於老虎、獅子之類的猛獸。特別是那些尤爲強悍的變異個體,甚至可以看做是恐龍之類的存在。

冒着損失慘重的威脅,耗費大量人力和資源獵殺一頭霸王龍,大約可以得到20毫克左右的銀骨。

獵殺十隻老鼠,得到的收益對等,甚至可能略多一些。

兩種答案對於這道選擇題而言都是正確。

但無論是誰,都只會選擇後者。

陽光和雨水永遠都在爭奪這座城市的統治權。晴朗和陰霾在城市上空糾纏徘徊。前者帶來刺眼火辣的陽光,連柏油馬路都生生烘烤軟化的熾熱。後者把整個世界都變得陰冷悽苦,潮溼而泥濘。感覺就像無賴與潑婦之間的戰爭————你踹我一腳,我再噴你一臉口水,誰也佔不了上風。

蘇浩站在一幢數十米高的大樓頂層,看了一眼充斥着無數鋼筋混凝土建築,卻如同死獄一般的城市,微不可查地輕嘆着,慢慢轉過身。

欣研、老宋、雙胞胎姐妹、陶源夫婦、杜天豪、廖秋,還有剛剛加入不久的曹蕊和張晶晶,整個團隊的核心成員,都站在房間裡。

這裡距離小樓不遠,從走廊盡頭的窗戶就能看到小樓天台。蘇浩不可能把秘密告訴那些陌生的獲救者。就算他們真的在小樓裡搞出什麼意外,自己也能在短時間內將其徹底清除。

看着眼前這些人,蘇浩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形容的笑。他淡淡地說:“現在,你們感覺如何?”

這並非無的放矢————就在昨天,每個團隊核心成員都服用了10毫克銀骨。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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