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隨手接過來,用力捏了捏,裝進衣袋。
這動作讓王啓年有些失望。他用力嚥了咽口水,很是期待的看着夜影:“怎麼,不拆開看看嗎?”
夜影不無譏諷的回答:“你看得還不夠多嗎?我一個人站在這裡說了半天,難道你不覺得該對我說點兒什麼嗎?”
兩個人所指的“看”雖不同,隱藏的意思卻有重疊之處。
王啓年忽然變得有些扭捏,像女孩子一樣低下頭,自顧捏弄着衣角:“……那個,今晚你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老胖子說話的語氣很是艱難,聲音沙啞而黯淡,絲毫沒有平時看人不順眼時候嗓子吼破天的狂猛。感覺,反倒像是少女被強姦以後支支吾吾被威脅着回答問題。
夜影眼裡閃過一絲失望。
她加重語氣繼續問:“除了這個,你還想對我說點兒什麼?”
老胖子有些發怔,張着嘴,囁嚅半天,喉嚨裡一直髮出“伊呀呀呀”之類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古怪聲音。彷彿坐錯事情被大人抓住現行,站在牆角接受訓丨斥,大氣也不敢出。
“你……你不想打開看看裡面是什麼嗎?”
從頭至尾,王啓年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夜影等了近半小時,反反覆覆聽了不下十遍。
一男一女在這種環境下呆着,自然不可能有什麼進展。
於是,女人離開房間,留下老胖子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
天空中的陰雲越來越濃了。
潮溼的熱空氣環繞在蘇浩周圍,像慾求不滿的女人死死裹着他,渾身上下都是汗水,衣服和皮膚黏在一起,溼漉漉的很不舒服。
瞄準鏡裡,黑色十字準星牢牢套住一頭豬形類人。
除了頭部和腹部,這隻怪物身上沒有任何地方與豬扯得上聯繫。它很魁梧,身高超過兩米,寬厚的肩膀兩邊凸伸出銳利的骨刺。雖然長度最多不超過十釐米,卻足以當做武器,在近距離衝擊的時候,能夠造成致命威脅。
它趴在地上,啃着一頭幾天前被殺死,正在腐爛的蟲形類人。
豬人吃得非常仔細,口鼻間不時發出“呼嚕嚕”的聲音。一直連通到兩邊耳際的寬闊嘴巴看上去很可怕,更令人恐怖的則是那兩排整齊鋒利的牙齒。很尖,很白,就像“藍天六必治”廣告裡那個滿面笑容的胖子,牙齒被銼刀磨成銳角,光是看看覺得心寒。
“砰————”
扣動扳機的瞬間,蘇浩看見豬人腦袋被炸開,天空中滿是鮮血。它後仰着倒下去,躺在地上手腳亂扭,把腐屍生生攪成一堆黏糊糊的漿液。
身後,傳來黃河頗爲讚歎的聲音。
“槍法不錯,算得上特等射手的水平。真是可惜,奧運會已經停辦了。否則,你一定可以拿個射擊項目的世界冠軍回來。”
上週,補充完畢的第十一獨立部隊已經開進合肥防線。按照最新的軍部文件,蘇浩及其部隊編入東南第三戰區,暫歸184集團軍節制。當然,在序列和編制上,仍然屬於許仁杰的71集團軍。
上司是誰並不重要。如何打好眼前這一仗,是蘇浩首要考慮的問題。
在軍用地圖上,防區是一條醒目、彎曲的黑色粗線,分別標註着各個參戰部隊的番號、名稱。
在腳下,防區是一座座警戒塔,一個個火力點和工事,一個個鮮活的士兵
第十一獨立部隊的防區面積不大,只有兩邊側翼鄰接師團的三分之二左右。這種特殊照顧,主要是考慮到蘇浩麾下幾乎全是新兵,戰鬥力貧弱的緣故。
抵達防區以後,蘇浩一直在練兵。
未來世界的標準戰鬥小組爲三人編制。按照火力遠、中、近相互搭配,最前沿一人負責格鬥,武器配置爲碳素戰斧,或者幾年以後來開發成功的碳素長柄格鬥刀。中間一人持9毫米突擊步槍,或者是後期研發的大口徑輕機槍。最後一人持30毫米單兵機炮,專門負責遠距離支援。
三人小隊配置法同樣適用於大規模戰鬥。那其實是把多個三人小隊按照不同武器配置編組,形成前、中、後三層攻擊隊形的合併模式。如果有裝甲部隊隨同前進,戰鬥效果還會更好一些。
從南陽基地市徵募的新兵總共有三萬餘人。其中,有一萬兩千零六人爲“工蜂”。由於時間緊迫,新兵們只接受了最基礎的槍械操作、命令辨識和信息傳遞等相關課程,注射藥劑接受武器裝備後,立即趕往合肥戰區,填補前線部隊遺留下來的防區空缺。
軍部對蘇浩“創造”的新式戰法大爲讚賞。利用信息素和定向雷的大面積殺傷模式,已經被各個戰區廣泛採用。以合肥戰場爲例,進攻周邊臨近市縣的部隊大多采用此類戰法。uuuu1017機動步兵師、第9輕裝甲旅……這些部隊首次運用新戰法的時候,多少有些陌生不習慣。然而數以萬計的變異生物被殲滅,這比任何宣傳更具說服力。各個參戰部隊很快運用嫺熟,收集到大量數據和經驗,合肥周邊的變異生物據點被一一拔除,進而佔據城市的部隊才能一步步逼近,進而展開合圍。
這些戰鬥與蘇浩已經沒有任何聯繫。無論戰功還是戰利品,都與他無關。據說,其實有相當一部分軍官對蘇浩的遭遇憤憤不平,認爲僅以發明新戰法的功績,蘇浩完全有資格晉升爲將軍,而不是現在上校。可這種說法被軍部高層否認,參謀聯席會議也不斷拋出“創造非實際運用”,“任何事物都必須以戰功爲依據”之類的言辭。
劉江源的517師同樣屬於圍攻合肥的部隊序列。第十一獨立部隊與他的防區不算遠,有空的時候,劉江源經常會開車過來看看,順便帶來一些菸酒、糖果之類的東西。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會跟蘇浩就戰鬥方法和未來趨勢進行探討。由於身份和消息來源不同,蘇浩也能夠從劉江源那裡探聽到一些只在小圈子裡流傳的秘聞。
病毒摧毀了文明世界,卻沒有毀滅那個時代令人厭惡的官僚體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圈子,都有需要照顧拉攏的人羣。他們當然不會承認蘇浩是新戰法發明人之類的說法————身爲軍人,想辦法殺敵本來就是分內的事。何況,這種戰法就算你不提出來,早晚也會被人們發現。既然你已經有了“創造者”這個頭銜,也獲得晉升,那麼以後的事情就與你無關。戰績和戰功可不是專利,在戰場上,只有變異生物的屍體能夠算作功勞。至於所謂的人情和關係……這個,是要看具體對象的。
廬江之戰拉近了劉江源和蘇浩之間的關係。對於蘇浩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劉江源只能儘量勸說。他畢竟不是軍部的要人,無權參與上層集團的權力角逐。對於這些寬慰性的話,蘇浩也總是抱以微笑。
他的目的在於擴大“蜂羣”,獲取更多的戰略物資。至於軍銜高低和實際權力……蘇浩對此興趣不大。
通過實戰練兵,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短短兩週時間,第十一獨立部隊已經戰死了兩千餘名士兵。
以三人小隊模式爲主,配合武裝卡車展開搜索,這在未來世界已經被無數次戰例驗證過行之有效的方法,在這一時空同樣有效。然而,剛剛換上軍裝的新兵根本談不上什麼配合。對變異生物的恐懼,想要報仇的狂熱心理,晶石銀骨產生的誘惑……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可以說是無謂的傷亡。
相比之下,“工蜂”的損失輕微的幾乎可以不計。
早在昆明的時候,“工蜂”就接受過不同類型的戰鬥訓他們以團隊模式相互配合,不斷獵殺變異生物。無論戰鬥力還是戰場判斷能力,都要遠遠超出從基地市外招募的難民。尤其是在黑色顆粒的神秘聯繫作用下,彼此之間的配合非常默契,三人攻擊模式被髮揮出最大威力。在“工蜂”看來,合肥城裡的戰鬥其實難度不大,充其量不過是變異生物的數量多少罷了。
蘇浩放下肩膀上的單兵機炮,舉起望遠鏡,遙望着遠處林立着無數高樓大廈的城市,長長呼了口氣,對守候在旁邊的黃河等人吩咐道:“走吧天快黑了。”
晚餐時間,第十一獨立部隊的陣地上,只能看到寥寥無幾的留守人員。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丨所有倉庫和交通要道均由“工蜂”把守。蘇浩不會再同樣的錯誤。沒有士兵可以就地招募,沒有資源和武器裝備…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夜幕很快降臨。
臨時指揮部裡燈火通明,軍官們在地圖和各種電子儀器前忙碌,一張張記錄信息的文件來回傳遞。它們被歸攏、整理,分析出其中有價值的情報,再進行重點評判,直至被採用。
現在的情報收集工作大多由空軍負責。情報分析也要比歷史上任何戰爭時期都要簡單。畢竟,對手不再是敵國軍隊,而是變異生物。戰鬥情報不外乎以下幾點————數量、位置、地形。
黃河一直盯着電腦。
從上個月開始,按照軍部的最新規定,每個分戰區都必須對當天戰鬥結果整理上報。這些數據以每週更新一次的方式,在戰區內部公開,各個參戰部隊可以通過衛星聯網,看到自己和友鄰部隊人員傷亡、物資損耗、獵殺統計等數據。這種信息透明化的做法,很大程度上激起了部隊之間的比拼心理。就在前天,軍部再次發佈新命令————從即日開始,各大戰區將設置“擊殺戰功排行榜”。根據各部隊的實際擊殺數字,對有功人員予以獎勵和晉升。
在未來世界,差不多也是在相同的時間段發佈了這個榜單。這是參謀聯繫會議針對士兵戰鬥力和生物戰爭變化做出的決策修改。因爲無法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士兵的個人戰力和指揮官對地形、時間、聲音乃至氣味等因素的利用,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仗是越來越難打,以往戰爭中攻佔對方戰略要地或重要資源產地的做法,已經徹底失去了作用。唯一的取勝之道,就殺死每一頭變異生物。
很簡單,也很殘酷。
擊殺榜單由下自上對應每一個士兵,繼續歸攏到具體參戰部隊,小隊、中隊、大隊……層層上行,最終匯聚爲部隊指揮官的個人功績。
這種做法的好處顯而易見————無論士兵還是軍官,計功方式被簡化爲以銀骨晶石爲準。個人擊殺數超過兩百毫克銀骨,也就是一百頭變異生物的時候,即可獲得晉升。小隊以上的團隊擊殺計算要更復雜一些,可以算作所有人共有,也可以累積疊加,或者歸於某個人名下。當然,作爲部隊主官,計算功績必須以該部隊所有士兵上繳的銀骨晶石爲準。
以第十一獨立部隊爲例,如果蘇浩想要在上校基礎上更進一步,成爲準將,那麼第十一獨立部隊在接下來的六個月裡,月平均上繳銀骨數量不能少於兩萬毫克,或者對應一萬頭變異生物的晶石,戰區擊殺數排名必須居於首位,才能獲得晉升。
蘇浩咬了一口手裡的饅頭,笑着說:“現在的這些數字沒什麼用。你也無法從中看出什麼究竟。真正要產生變化,至少是三、四個月以後的事情。”
擊殺榜上的數字可以累積。如果這個月沒有滿足兩萬毫克的銀骨上繳數量,缺額可以從下個月或者更下個月補足。總而言之,只要統計總數滿足六個月的平均值就行。
黃河摸着下巴,不斷搖頭:“我總覺得這種計算方法有問題。當然,公開擊殺數量,以此作爲對士兵的獎勵標準,的確可以刺激士氣。可是以這個來衡量部隊主官的功績,多少有些不太公平,有搶功的嫌疑。”
蘇浩沒有對黃河的疑問發表意見。他慢吞吞的嚼着饅頭,目光平靜。
他在考慮應該如何運用擊殺榜單使自己獲利?
每月擊殺一萬頭變異生物聽起來很多,可是從成都到廬江,蘇浩歷次戰鬥的擊殺數字都要比這多得多。只要掌握了方法,合理利用地形,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
這是擊殺榜單的第一期。從第二期,也就是六個月以後,軍部要求的擊殺數量會逐次增加。因爲隨着二階強化藥劑大規模量產,士兵體質也在不斷增強。各種新裝備的開發,使部隊戰鬥力獲得強化。尤其是科學院方面公佈能量藥劑研製成功的消息後,擊殺榜單要求的數量越來越大。到了蘇浩逃亡前的那個時候,榜單規定的月平均擊殺量,已經超過二十萬頭。
想到這裡,蘇浩微微一笑。隨即,把視線焦點轉向黃河。
“還是執行我們最初的計劃。命令各單位明天開始進入工程設置階段,所需物資必須在兩週內準備齊全。不出什麼意外的話,計劃會按照我們預定的步驟進行。”
黃河點了點頭,緊接着問:“那些新兵怎麼辦?他們的數量可不是一千兩千,足足高達上萬人。如果全部戰死,對上面很難交代。”
蘇浩把吃了一半的饅頭放進餐盒,拿起水壺灌了一口,說:“打仗總是要死人的。把沒有受過訓練的新兵派上戰場,這本來就是軍部的錯誤。這些人當中肯定有潛伏者,他們隨時可能製造混亂。我們能控制的部隊只有“工蜂”。如果他們不死,新的“工蜂”就無法補充進來……繼續以他們熟悉的方式戰鬥吧注意控制節奏,短期內的戰死人員數量不要太多。只要儘快完成工程設置,下一階段的戰鬥成果,就能讓軍部那些傢伙刮目相看。”
帶有吊鉤的鋼纜牢牢掛住一輛“奔馳”的地盤,把價值百萬的豪車像垃圾一樣拖走。
通往城內的馬路上堆滿了廢棄車輛。其中不乏“寶馬”、“賓利”、“保時捷”之類的昂貴貨色。這些在和平時期剮蹭掉一點點漆面都要花費大量鈔票進行修補的豪車,與“長城”、“東風”、“吉利”等普通貨堆放在一起。其中,還有不少電動車和摩托,也有幾輛又髒又破的農用車。看上去很滑稽,很令人感慨。
“工蜂”對設置街壘已經駕輕就熟,在街道中間設置十多米高的水泥墩也不算什麼難事。廢棄車輛照例擺放成迷宮……根據這些障礙物的高度和距離,周圍大樓頂端和底部同時修建了新的工事羣。
cr小隊的戰鬥錄像早已公開,也有不少人按照蘇浩的方法設置埋伏。然而,士兵和軍官仍不習慣使用思維鎖定目標。他們還是遵循生物本能,通過眼睛對變異生物搜索攻擊。無論準度還是精度自然大打折扣,那些事前設置的障礙物雖然擋住了怪物狂潮,也擋住了肉眼和瞄準鏡之間的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