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四節 強加

蘇浩揹着雙手站在食堂二樓走廊上,默默俯視着大廳裡泣不成聲的難民

“這場面真令人難忘。說真的,我也感覺挺不舒服。從去年到現在,從城外通過挑選的那些新人,第一頓飯都跟現在差不多。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親人和朋友都死了,妻子、兒女、父母……我們在外面打拼,不就是爲了能讓他們過得更好。現在,終於有機會吃上一頓好的,卻再也沒辦法讓他們活過來”

一個胖胖的中年人站在蘇浩旁邊自言自語。他穿着高級軍士制服,胖胖的身材明顯超過正常標準。雖然面頰被脂肪堆得滾圓,額頭上的皺紋卻很深。

他叫胃令浩,是食堂的司務長。

也許是因爲資歷和年齡的緣故,胃令浩在面對蘇浩這種年輕軍官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下級對上級的畏懼,而是從衣袋裡摸出香菸,很是平常的抽出一支遞過去。

“我從沒想過世界居然會變成今天這種樣子。呵呵誰會想到,電影裡的怪物指喪屍)竟然會在現實中出現?我老曾從來就是個樂天派,看什麼都認爲過得去。第一次看到這場面的時候,我陪着那些新兵一起哭。現在……看多了,也就習慣了。就讓他們哭吧流眼淚不是什麼懦弱的表現,哭出來,心裡也會好受些。”

胖胖的司務長點燃香菸,趴在欄杆上慢慢抽着,微微顫動的眼睛裡,閃爍着意味深長的目光。

蘇浩彈了彈菸灰,問這個剛剛認識沒多久的老軍官:“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胃令浩淡淡的笑笑:“我老婆身體不好,98年的時候就過世了。說到親人,只有一個女兒。”

蘇浩擡起頭,問:“多大了。”

老曾噴出一口濃煙,平靜地回答:“死了。”

蘇浩身體明顯僵了一下,轉過頭,注視着站在旁邊的司務長。

胃令浩看着夾在指間的菸頭,佈滿風霜刻痕的臉上透出無可奈何的憂鬱。

“她沒能通過體檢。按照規定,“乙類”體質的人不能進入基地市。命令執行的很嚴格,上至司令官,下至士兵,沒人能夠例外。呵呵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心裡有多難受……必須服從軍例不能泄密秘密,又捨不得女兒。沒辦法,我把房子賣了,請了三個月長假,用所有的錢帶着女兒到處旅遊。那時候是我人生當中最美妙的時光,丫頭每天都很開心,嘰嘰喳喳像只快樂的鳥。”

“到了歸隊的前一週,我帶她又做了一次體檢。還是“乙類”。我找醫官要了些安眠藥,帶着她去住最豪華的賓館。那時候,部隊上有專人負責處理此類問題。我看着女兒入睡,看着她笑着永遠也不會醒。然後醫官帶着人進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來的,腦子裡渾渾噩噩,做什麼都沒有力氣……現在想想,丫頭終究還是幸福的。至少,她沒像下面這些人一樣捱餓,一樣生不如死。”

蘇浩看了老曾幾秒鐘,慢慢收回目光。

老曾慢慢抽着煙,遲鈍緩慢的話語方式,很符合他四、五十歲的年紀。

“我聽說了你老婆的事情。她叫李欣研對吧?於得不錯,能夠在那種時候站出來,這纔像是當兵的女人。說起來真是可笑————我們一直在提防着來自城外的變異生物,卻誰也沒有想到城內竟然一樣隱藏着危機。還記得偉大領袖說過的那句話嗎?”

“什麼?”

“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開始崩潰。”

蘇浩正打算回話,卻看見旁邊走廊裡過來了一名年輕中尉。他在蘇浩面前三米多遠的位置站定,舉手行了個禮。

“蘇浩中校,陳彥霖參謀長請你過去一下。”

相比許仁杰的司令部,集團軍參謀長的辦公室面積不算大,擺設簡單,看上去顯得整潔。

陳彥霖坐在一張寬大的書桌背後,半新不舊的中將軍服端端正正掛在高背椅上。“年歲不饒人”這句話在他臉上得到了完美詮釋。面容清瘦,鬍子颳得很於淨,書桌上擺放的雜物井然有序,大堆簽過字的文件被分類碼放。除了手握鋼筆在紙面上忙碌的將軍,房間裡再也找不到多餘的人。

顯然,這些原本應該由秘書或副官完成的工作,都是陳彥霖自己一手打理。也許是他喜歡,或者是不肯放權的另類表現。

“坐吧”

陳彥霖擡起頭看了蘇浩一眼,指着書桌對面的椅子,語調悠緩。

蘇浩依言坐下。他發現一塵不染的書桌上沒有菸灰缸,房間裡飄散着淡淡的花茶香氣。

第一次對話的時候,蘇浩就注意過這些細節。

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聯想起許仁杰被煙霧充斥,足以使人窒息的辦公室,還有堆滿菸頭的菸灰缸,地板上沾滿泥漿的腳印。

司令官和參謀長顯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以特有的熟練寫完簽名的最後一道筆畫,看着一氣呵成,帶有令人愉悅的漂亮文字,陳彥霖滿意的收起鋼筆,摘下眼睛,用手指輕輕按壓了幾秒鐘鼻樑。然後,他睜開雙眼,和顏悅色地看着坐在面前的蘇浩。

“呵呵你的上一次任務表現不錯。能夠從915步兵師野戰醫院裡帶回中央電腦存儲器,這的確值得誇讚。要知道,此前我們也曾派人進去過,卻沒人做的比你更好。我沒看錯,你的確很優秀,非常優秀。”

陳彥霖臉上洋溢着笑容,態度和藹可親,這種近乎關切的親密感讓人覺得是發自內心,絲毫沒有作僞。就像德高望重,帶有血緣關係的家族長輩,對親戚子侄之間的正常關愛。

不知道爲什麼,蘇浩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現在是夏天,這個季節的成都平原通常要比其它地方更熱。儘管開着空調,懸掛在牆上的溫度計仍然顯示目前室溫爲攝氏二十八度。

蘇浩感覺鼻尖上有些隱約的汗珠,他儘量控制住臉上的肌肉,使僵硬的表情看起來顯得自然。

“謝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陳彥霖對這回答似乎不太滿意。他把鋼筆擺在一邊,坐直身子,頗感興趣地注視着蘇浩。

準確的說,應該是注意他軍服肩膀上的中校徽章。

“這副肩章跟你很配。”

陳彥霖搓弄着手指,一語雙關地說:“不過,以你的實力和表現,兩顆銀星還是有些少了。至少應該再加一顆,或者換成一枚金星。”

三顆銀星代表上校,一顆金星則意味着准將。

蘇浩平靜的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

倒不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而是他覺得在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如不說。與其做出迴應映出對方更多話題,不如於脆保持沉默。

與陳彥霖之間的親密感,早已隨着前後一系列事情和變化蕩然無存。

剛到新成都基地市的時候,蘇浩曾經覺得陳彥霖是一個值得信賴且依靠的長者。

是他把自己從平民變成了軍官。

現在看來……那時候自己實在太過於天真,或者應該說是盲目。

畢竟,單憑感覺而給予無私幫助這種事情發生概率極小,想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很困難。

陳彥霖雙手交叉,仔細打量着蘇浩。

對方雖未開口,陳彥霖已經嗅到空氣中那絲若隱若無的抗拒和冷意。

“怎麼,不打算對我說點兒什麼嗎?”

雖然對蘇浩的態度不是很滿意,陳彥霖卻沒有發作。他依然笑呵呵的,皺紋把眼睛擠壓成兩條細密的縫。

不知道是沒有明白將軍的意圖,還是根本不想掩飾,蘇浩臉上的表情始終如一。從他瞳孔裡射出的目光帶有難以捉摸的成份,讓陳彥霖感覺很不舒服,也無比陌生。

“將軍,是你叫我過來的。”

蘇浩不卑不亢的回答:“你的副官帶我走進辦公室。他現在就在外面。”

沒有尊稱“您”,而是直接用“你”作爲代稱。

語氣上的變化,通常都意味着態度上的轉變。

陳彥霖慢慢皺起眉頭。

他不明白蘇浩對自己的看法爲什麼會有所轉變?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蘇浩對自己的印象正朝負面轉化,再也沒有此前的親密和尊重。

這究竟是爲什麼?

陳彥霖凝神思考片刻,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究。

“晚上到我那裡去吃飯吧基地昨天上午配發了一批新鮮羊肉和蔬菜,我老伴兒做的黃燜羊肉很不錯,你會喜歡的。”

發出帶有明顯拉攏意味的邀請後,陳彥霖隨手從書桌置物架上拿起一份文件,翻開。

“我得對你擔任第十一獨立部隊指揮官一職表示祝賀。不管怎麼說,你這次的確是幫了許司令一個大忙。野戰醫院的中央電腦儲存有大量機密信息,無論對任何人都很重要。以你的功績,完全可以直接委派到作戰部隊,擔任營長或團長之類的主官。呵呵……不過你得明白,71集團軍的某些規矩和其它部隊不太一樣。任免軍官之類的事情,必須由許司令簽字才能生效。當然,第十一獨立部隊屬於補充兵整備機構,它有一個很大的好處————沒有規定具體的兵員數量。”

蘇浩眼裡閃爍着難以捉摸的目光。

他聽懂了陳彥霖話裡隱藏的意思。

其一,參謀長在挑撥自己和集團軍司令之間的關係。

在戰亂時期,對軍人,尤其是軍官而言,再也沒有什麼能比擔任作戰部隊主官更具誘惑力的事情。陳彥霖雖然只是輕輕一句話帶過,卻旁推側擊告訴蘇浩,這實際上是對他的處置不公。

其二,也就是最後一句話,第十一獨立部隊沒有兵員上限,這纔是對方想要表達的關鍵意圖。

陳彥霖關切地看着蘇浩,眼裡飽含着濃濃的慈祥和善意。

“在和平年代,從普通士兵成長爲戰鬥部隊軍官,正常程序需要三至五年時間。其間,必須通過軍校培訓和!一系列嚴格考覈。去年的這個時候,你只是一個平民。當然,我並不否認很多人天生具有軍事素質,戰鬥本能甚至比專業軍人更加敏銳。蘇浩,你從未接受過系統的軍事培訓丨然而你現在是一支二線作戰部隊的主官,就必須爲你的手下負責。戰爭不是能夠無限存檔提檔的電腦遊戲,很多人會因此而死,卻很少有人過問這是否值得?”

蘇浩注視着陳彥霖,平靜地問:“將軍,你想告訴我什麼?”

“別緊張,我一直很看好你,我不希望你在這個問題上出錯,再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從而一蹶不振。”

隔着那張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大書桌,陳彥霖的語調充滿關切和認真:“第十一獨立部隊是個空架子。沒錯,集團軍後勤處給你配備了足夠的武器物資,車輛、油料、醫療分隊和食品供給一應俱全。但這支部隊還缺少最關鍵的東西————除了你,第十一獨立部隊沒有教官,沒有訓丨導和紀律監督人員。這就好像你準備在一張白紙上作畫,卻沒有筆和顏料。”

蘇浩微微張開嘴脣,露出一個非常好看的微笑:“你想給我什麼建議?”

“我能夠給予你足夠的幫助————”

陳彥霖臉上充滿自信和驕傲。他雖然外表蒼老,大腦卻有着令人不容抗拒的強硬:“我可以委派一些軍士給你,擔任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教官。他們都是實力強悍的老兵,在東部前線參加過無比慘烈的戰鬥,他們在這方面的經驗無人……”

“多少?”

蘇浩淡淡的打斷了陳彥霖的話:“有多少人?”

突如其來的中斷,使陳彥霖有種被重物凌空壓制的愕然。

他從未想過,蘇浩居然會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

就像一個從入學第一天就被教師判定爲“差生”的孩子,成天被家長和老師呼來叱去,備受譏諷和責罵,某天因爲沒做作業被班主任當堂罰站的時候,突然咆哮着衝上講臺,掄起鉛筆狠狠扎進班主任的眼睛,令人一時間無法接受,無比震驚。

陳彥霖目光頓時變得陰鬱,臉上表情很是扭曲,卻變得很精彩,夾雜着慍怒和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他不再說話,盯着蘇浩的目光簡直是在燃燒。

蘇浩首先打破了沉默,這表明他對集團軍參謀長的森冷態度毫無畏懼。

“將軍,你打算給我派來多少人?”

未等陳彥霖回答,蘇浩繼續道:“我知道你想和水摻沙,想要用非正常手段控制這支部隊。被派來的人,一定都是你的心腹,而且理由也冠冕堂皇。正如你剛纔說過的那樣————第十一獨立部隊是個空架子,我需要教官和人手。無論從哪方面看,我都無法拒絕你的提議,是這樣嗎?”

陳彥霖用那雙洞悉世情的雙眼盯着蘇浩,仔細分辨對方臉上流露的每一絲異樣。

從蘇浩走進辦公室開始,談話一直按照陳彥霖計劃好的劇本進行。

然而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事情居然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偏差。

良久,陳彥霖清咳幾聲,坐正身子,漫不經心地說:“好吧在這件事情上,看來是我過於主觀了。談談你的想法吧既然能說出剛纔那些話,就表明你有類似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坦誠一些,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

“好處?”

重複這個詞的時候,蘇浩明顯加重了語氣。

這讓陳彥霖有種很不妙的感覺,可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將軍,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蘇浩毫不在意陳彥霖無比難看的臉色,自顧道:“你說過,在基地市,你是我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人。然而接下來的發生的種種問題,都表明這句話是錯的————你是一個對掌控權力慾望極深的人。以你的人脈和基礎,我相信這座城市裡發生的大多數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你應該知道我在入城那天與陳家榮之間的爭執。”

“你一定知道我在軍官訓練營的遭遇。”

“你肯定知道袁家與我的糾紛,以及袁浩在平民區針對我佈置的陷阱。”

“你還知道915步兵師野戰醫院搜索任務極其危險,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所有這些問題,我沒有收到來自你的任何警示好吧或許是我過於武斷,你在71集團軍和新成都基地市的掌控能力,遠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穩固。那麼事後呢?當這些問題不斷出現以後,你又做了些什麼?沒有補救工作,也沒有足夠的幫助和支援。你唯一做的,就是在這間辦公室裡對我大聲呵斥。誠然,你有種種理由對自己的所作所爲進行推託,有足夠的藉口告訴我一定要隱忍。可是,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儘管你口口聲聲就站在我的身後,值得我把你當做最牢固石頭牆一樣依靠,可是在出現問題的時候,我從未看到過你的身影。”

第七百一一節 異見第六百九七節 差異第八百一六節 小賊第四百八五節 廢王第六百六六節 反叛第七百六八節 蟲子第320節 建言第一百六八節 血色第140節 證據第28節 歡愛第203節 罪人第七百五八節 擴大第10節 拾遺第六百二五節 搶攻第12節 倉庫第五百七九節 召集第五百三七節 轉賣第114節 晚飯第六百九九節 考古第601節 父親第四百七五節 慘禍第33節 意識第370節 障礙第六百三五節 調查第四百二一節 囚室第二百八七節 食堂第四百九八節 太久第810節 交換第24節 遲到第一百四一節 交流第七百三二節 初至第一百七二節 挑選第117節 妻子第170節 刑場第三百四五節 暗流第三百一六節 捕捉第五百六八節 陷害第503節 災難第508節 乾杯第二百五六節 立場第六百一九節 轟殺第四百四九節 稱帝第二百七二節 套子第300節 訓斥第六百七七節 碎身第七百八三節 力量第五百一一節 陪伴第116節 小城第五百七八節 獎金第93節 收網第一百四六節 斷肢第四百一一節 計算第一百四五節 極密第七百八二節 活屍第五百四一節 收貨第七百九七節 幻想第四百四一節 騷擾第380節 安排第一百六七節 謎d第六百七二節 對策第七百四六節 計劃第67節 偶遇第七百二九節 記者第二百一三節 事件第四百一六節 刺激第42節 爭食第三百五五節 賄賂第五百三八節 追責第一百二九節 老友第117節 妻子第四百六六節 大局第五百九五節 勇者第五百三三節 烤肉第四百七四節 街區第二百一一節 同夥第730節 儀式第四百五六節 野蠻第95章 激化第502節 階段第二百一四節 補給第八百二七節 討論第七百七八節 勇士第二百七九節 突破第802節 女人第86節 爭議第701節 叛軍第一百二八節 吮吸第74節 異類第18節 後手第70節 家人第770節 變身第八百一六節 小賊第38節 基地第18節 後手第208節 方案第390節 初戰第六百九一節 交底第四百八一節 謀算第四百一八節 士兵第一百三九節 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