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研的頭盔面罩已經掀起,她齜着牙,咬着一縷深黑色的髮絲,光潔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水。她死死注視着剛剛被瞄準鏡套中的一頭喪屍,用力扣下扳機。
“呯————”
子彈準確命中目標頭部,喪屍身子一歪,隨即翻倒。
零散的喪屍從側面和後面的通道蹣跚過來,橫躺在地面上的十幾具屍體,足以證明欣研的戰績。她在倉庫屋頂來回跑動,不斷改變射擊方位,從槍托上傳來的後坐力撞擊着肩膀,很酸,也很疼。但她毫無知覺,眼睛裡在冒火,心卻如手中的槍一樣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逃出去————屍羣數量龐大,至少有上千頭,甚至更多。突擊步槍只有三個滿裝彈匣。雖然儘量瞄準,讓這些怪物走到近處再打,可她終究不是職業射手,也沒有什麼經驗,差不多有半數左右的子彈都會射空。
對於新手,這個成績已經算是優秀。
然而欣研無法原諒自己,她的眼睛變得血紅,瞄準時間越來越長,射擊距離也從二十米不斷縮短,甚至十米、五米..
韓晶在靠近圍牆的展區裡來回飛奔,不斷尋找可用的車輛。
蘇浩教過她用線盒打火發動引擎的方法,但這些新車都被鎖住,車門根本就打不開。
無助的女孩越來越絕望。
她哭着,連喊帶罵,用腳踢,用拳頭砸。光滑的車身留下一個個雜亂的腳印,卻仍然沒有鬆動分毫。
“打不開..嗚嗚..怎麼辦?沒有鑰匙..打不開!我打不開它們————”
她第一次應對這種緊張危險的局面,自然感到恐懼。就算是一個成年男子,在這種時候也不會表現的比她更好。
“哭有什麼用?”
屋頂傳來欣研暴躁狂怒的吼叫:“把車窗玻璃砸碎,用磚頭,用棍子,用你的槍,隨便什麼都行,快點兒————”
韓晶不假思索地掄起手槍,用堅硬的槍托狠狠撞擊旁邊的越野車窗。被求生意志控制的身體,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堅固的車窗表面開始出現印痕,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像蜘蛛網一樣朝四面裂開,散碎。
她的年齡比欣研要小一些。
不知道爲什麼,欣研的叫罵對韓晶產生了無法解釋的安撫效果。
韓晶忽然變得冷靜,砸碎電線盒接駁引擎的速度也平時要快。
韓晶感覺此刻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身體和思想完全分家,行動起來像機器而不像人類。她完全憑着本能坐進駕駛室,關上車門,朝着蘇浩用力按了按喇叭。然後往後半傾着身體,瞄準從側面方向撲過來的幾頭喪屍,一邊哭着,一邊開槍、上膛、再開槍。
蘇浩扔掉刀刃已經出現缺口的匕首,從後腰摸出M500手槍,反身閃開正面撲來的喪屍,以驚人的速度衝到圍牆前面,站定。
這一幕很是詭異。就連欣研和韓晶也忘記了危險,用迷惑的目光注視着他。
那裡是死路,是牆,不是出口。
突然,蘇浩全身肌肉隆起,瞬間前衝一步,怒吼着,猛然朝着牆壁擊出收縮的右拳。
堅固的磚牆瞬間坍塌,破碎的磚塊和砂礫從撞點中央飛彈開來,牆壁上出現了兩米多寬的缺口。透過飛揚的塵土,可以看到外面的馬路和人行道。
蘇浩繼續揮舞拳頭拓寬缺口,頭也不回地朝着看呆了的兩個女孩怒吼:“趕快過來,我們的時間不多————”
韓晶咬着牙,用力踩下離合器,迅速鬆開,又狠狠踩下油門。獲得動力的越野車仿如脫繮野馬般衝出,碾過滿地的散碎磚塊,劇烈顛簸着開下人行道,在馬路上停穩。
蘇浩站在倉庫前面,望着站在屋頂的欣研,張開雙手,厲聲大吼:“跳————”
沒有絲毫猶豫,欣研只覺得大腦驅趕着自己做出向外跳躍的動作,思維也變得迷亂,然後是短暫的心跳加速,意識被高高拎起,身體卻在急速下墜..沒有接觸地面,也沒有想象中的劇烈疼痛,而是被一雙強勁有力的胳膊牢牢接住,將整個人橫抱着朝牆外狂奔。
然後,自己被硬生生地拋上車廂後座。
坐進副駕駛位置,關上車門的一剎那,蘇浩清楚地看見————就在馬路正前方的十字路口,一輛黑色的“奇瑞”轎車從左邊開了過來,時速大約爲四十公里。幾張滿面驚訝,繼而變得驚恐的臉,從沒有貼防爆膜的前擋風玻璃後面透出來。
黑色轎車猛然停住,僵持了差不多三秒鐘,那些陌生人忽然如同從夢中驚醒,轎車帶着引擎劇烈發動的轟鳴,搖晃着衝向對面的街道。
韓晶下意識地問:“他們是誰?”
沒有人回答。
包括她自己在內,三個人都清楚地看到————在那輛黑色轎車的尾部,繫着一條很長的鐵鏈,上面栓着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她****着身體,從腰部被砍成兩段,空洞的腹腔裡不斷掉落出散亂的腸管和內臟,在地面上拖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喪屍已經走到圍牆缺口,距離越野車很近。
遠處的馬路盡頭,有不斷擴大的密集黑點。雖然看不清形狀和模樣,但他們都很清楚那是什麼。
韓晶再次啓動越野車,朝着銀行小樓方向疾馳。
欣研的神情恍惚,對眼前看到的這一切有些不太相信:“他們,他們想困住我們..想,想殺死我們?”
“不!不止是我們。還有其他人,我們的人。”
蘇浩的聲音像冰一樣冷。
..
誰也沒有注意天空什麼時候出現了烏雲。它們從地平線上慢慢堆積過來,遮擋住陽光,使整個世界變得陰暗。風也越來越大,淤積在地面上的高溫被驅散了不少,顯出一陣陣微冷的涼意。
要下雨了。
胡赫坐在一輛皮卡車裡,眯着眼睛,用望遠鏡觀察着百米開外的銀行小樓,目光閃爍,不知在想着什麼。
這裡正好是街道拐角,由於高度和附近建築的關係,正好處於樓頂天台警戒人員的視覺死角。
除了胡赫的這輛車,另外兩輛轎車也坐滿了人。旁邊,還站着二十多個手持棍棒,神情緊張的男人。杜天浩、廖秋、胖子都在其中。
他密切注意着小樓裡的動靜。清晨蘇浩等人駕車外出後,胡赫就命令手下駕車尾隨,殺了幾個被囚禁的女人爲誘餌,從不同方向吸引喪屍,徹底堵死汽車超市的出口。
如果沒有計算錯誤,那幢樓裡應該還剩下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一個嬰兒,還有一個死不掉的老雜種。
有槍怕什麼?
我這邊有幾十個人。
偉大領袖當年說過:“美帝國主義的原子彈是紙老虎,會被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淹沒。”
用人命去填,子彈怕個屁!
胡赫嘴角掠過一絲猙獰。他放下望遠鏡,對守在車外的鉤子笑笑,口氣不善地說:“開始吧!讓那幫小子動作麻利點兒,別浪費時間。如果被誰搞砸了..老子就用他當材料,開一次露天燒烤宴會。”
..
小樓天台上的觀察哨視野開闊,利用從樓下搬上來的花盆和磚塊,倖存者們堆砌了十幾個不同角度的射位。雖然談不上什麼美觀,卻非常管用。
老宋穿着寬鬆的圓領汗衫和短褲,趿着拖鞋,站在防護牆後後的陰影下面,滿面深沉地抽着煙。口徑粗大的巴雷特狙擊步槍就擺在旁邊,觸手可及。
按照國人的觀點,七十二歲已經算是高壽。與同齡人相比,臉上滿是酥浮皮肉的宋志忠無疑要顯得更加年輕,富有活力。他總是直着腰,腦子也很清楚,手腳力氣雖然沒有以前那麼足,但拎個好幾公斤重的西瓜或者米袋上六樓,仍然氣不喘,臉不紅。
幾乎所有老人知道宋志忠真實年齡的時候,都會流露出羨慕驚訝的表情。這讓他有種非常得意的滿足感,也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對求教者公開自己的日常食譜、作息時間、活動規律。看到那些人像小學生一樣拿出本子認真記錄,他總是很想發笑。說真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會比其他同齡人顯得年輕?爲什麼滿面紅光身強力壯?他從來不吃什麼補藥,每月一千多塊錢的退休金也不夠買保健品。黃瓜、西紅柿、白菜豆腐、豬牛羊雞鴨、狗肉田雞蜂蛹..他從不忌口,也不挑食,有什麼就吃什麼,偶爾喜歡喝上幾杯,還要抽菸。
以前住的居民樓附近有幾個同齡老頭很崇拜老宋,也按照他的日常菜譜吃了一段時間。
結果,有一個因爲吃牛肉引起高血壓,另外一個喝酒中風,還有一個抽菸導致支氣管哮喘復發,沒過一個星期嚥氣蹬腿..
他挺有女人緣————不少在小區裡跳廣場舞的老太太都很喜歡他,有幾個獨身的還非常明確地表示“我們一起過吧”之類的意思。老宋對其中一個六十多歲的退休教師很滿意,也有過想要再次去領結婚證的念頭。遺憾的是,突如其來的病毒爆發,改變了這一切。
就在那天上午,老宋親眼看着她被感染,繼而變成喪屍,再然後..再然後,老宋用菜刀砍掉她的腦袋,從六樓窗戶扔了出去。
她會做很好吃的紅燒肉,洗好的衣服總是折得整整齊齊,樓上樓下的鄰居都很高興自己能有這麼個伴兒,乖巧些的孩子甚至已經開始叫她“宋奶奶”。
眼角微微有些發酸,老宋扔掉指間的菸頭,用手背重重抹了抹眼睛,抱起擺在旁邊的狙擊步槍。
這東西表面找不到“madeinchina”之類的文字,威力也大得驚人。老宋練習了好幾天,才終於弄明白槍械構造和基本原理。他不知道蘇浩究竟從什麼地方搞到如此之多的武器,但他和陶源從未問過,也沒有對類似的事情進行私下探討。他飽經世事,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紀委監察人員可能私下很喜歡看着AV用五姑娘擼管,德高望重的男性市長可能是愛穿丁字褲和絲襪的異裝癖,衛生局領導也許很愛摳臭腳丫子,上完廁所也沒有主動沖水的習慣。
至於蘇浩..他救了這幢樓裡所有的人,卻並不以此自擡身價,爲人謙和,臉上總是帶着微笑,長得也很帥。
他是一個好人。
這就足夠了。
感覺嘴裡很淡,老宋又從褲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準備點上。
剛剛扳動打火機,老宋忽然聽到,從遠處傳來一陣刺耳淒厲的尖叫。
他猛然站了起來,端起狙擊步槍,從天台護牆上伸出頭,緊張地注視着聲音來源的方向。
樓下街道的東面,跑過來一個看上去慌張到極點的女人。她的外表大約三十左右,裹着一件寬大的外套,前襟上的鈕釦只隨便繫了幾顆,隱約可以看到豐腴嫩白的乳房。除了鞋子,下面似乎什麼也沒穿。她可能是受了傷,左邊衣袖已經溼透,鮮血順着袖口不斷往下滴淌,在灰色的柏油路面上形成斷斷續續的線。
老宋下意識地把瞄準鏡沿着女人奔跑的方向後移————在她身後五十多米遠的位置,幾頭喪屍正緊追不捨。它們顯然是聞到了血的味道,女人的尖叫不斷刺激着空癟的胃囊。這些可怕的變異生物嚎叫着,像沙漠旅行者看到綠洲一樣亢奮,追趕速度也不斷加快。
老宋彎腰從腳下抓起兩隻玻璃空瓶,朝小樓內側方向重重扔出。片刻,急速下墜的瓶子發出“嘭”的一聲炸響,在地面上砸得粉碎。
天台上到處都散落着吃完的空罐頭盒。這些廢棄物從樓上扔下發出的響動非常刺耳,小樓裡的倖存者們就用這種方式當做警報。
“嘿!往這兒來,快————”
老宋用力揮着手,以能夠發出的最大音量拼命叫喊。
女人可能跑得有些脫力,速度開始變慢,後面追趕的喪屍漸漸縮短距離。感覺到死亡臨近的女人滿面絕望,她努力朝前移動腳步,一邊慘叫,一邊劇烈喘息,吸入體內的氧氣被迅速消耗,嘴脣和手腳抖動得很厲害,臉色也如死人一樣蒼白。
“砰————”
12。7毫米口徑的彈頭準確命中爲首喪屍前胸,巨大的動能把整個身體炸成兩截。失去控制的身體下段踉蹌了幾步,摔倒在路邊,上半部分卻固執兇狠地朝前爬着,嘴角不停流淌出腥濃粘稠的黃漿。
槍聲,讓女人看到了希望。
她眼睛裡泛出驚喜,立刻改變方向朝小樓跑來。
巴雷特的後座力很大,只開了兩槍,老宋就覺得整個肩膀彷彿被高壓鍛機狠狠砸過,隨時可能散架。他搖晃着身子,把狙擊步槍放在一邊,掏出手槍,轉身拉開天台小門,一瘸一拐地朝樓下走去。
陶源在陷阱小院裡收集腐菌激素。
這邊的動靜很大,他聽到後會很快趕過來。現在,樓裡只有韓瑩和李曉梅。如果想要幫助外面那個女人,就必須儘快開門,放她進來。
宋志忠並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錯————喪屍是所有幸存者共同的敵人,只要沒有被感染,也沒有變異,那麼她就是自己的同類,必須救她。
..
胡赫在街道拐角注視着這一幕,臉上露出無比狂熱的亢奮。
他一直在醞釀,在計劃,等了夠久,也忍耐了很久。
現在,樓頂那個負責警戒,愛心氾濫的老頭已經消失。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想要去樓下開門。
好吧!我會讓他感到驚喜,會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意外。
“桀桀桀桀..”
他得意地舔着嘴脣,衝着旁邊等候命令的手下捏了個響指,發出一陣極其放肆的大笑:“快!就是現在。上!都給老子上————”
..
小樓裡一片混亂。
韓瑩端着警用霰彈槍從房間裡跑了出來,迎面遇上正在下樓的老宋,顧不得詳細解釋,老宋氣喘吁吁地說:“外面,外面有人..幫她..快!”
李曉梅站在被闢作餐廳的一樓大堂側面,緊緊抱着懷裡的嬰兒。這個平時話不是很多的女人神情緊張,顯然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這種突發狀況。她蜷在沙發角落裡,腦子裡反覆起到自己的丈夫趕快出現,蒼白纖瘦的右手本能地摸出手槍,死死握住。
丈夫和蘇浩都對她說過:在一個人的時候,這是她最好,最值得信賴的夥伴。
搬開沉重的立櫃,打開作爲臨時通道的後門,老宋握着手槍衝到外面。
此刻,逃難的女人距離小樓只有二十多米。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快要耗幹能量的身體在搖晃,看上去疲憊到極點,隨時可能摔倒。
老宋雙眼急的發紅,他大步迎上,用力抓緊女人的胳膊,連扶帶拖拉着她往前走。
身後的屍羣已經很近,只有四頭。老宋轉過身,端平手裡的槍,對準距離最近的喪屍頭部用力扣下扳機,不等失去腦袋的屍體搖晃倒下,他已經抱住女人的腰,朝着幾米外敞開的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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