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明天要出殯,今天晚上是最後一夜。
不曉得是哪裡承襲的規矩,辦喪事就一定會有賭博。
天鑫從前的老二老五聽說一諾的老孃去了世,也聞訊過來弔喪,他們已經是鑫天的小頭目。帶着幾個弟兄過來。
小七剛開始忙着裡面的事,等到老二老五在靈前拿着香行禮時,他才知道。
小七把老二老五背叛的事沒有跟一諾講。
所以一諾也是不知道,老二老五過來行了禮,一諾還了禮,和他們說了幾句,謝了他們。
老二說,大哥節哀,明天我們來送葬。
一諾謝了他們。
小七從裡屋出來,看到他們。
當下就很生恨,走過去,對他們道,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你們給我滾!
老二老五嘿嘿一笑。
老五說道,我們是給大哥面子。相信這裡也不是你作主。要是看在你份上,別說你死了老孃,你就是死了全家,八擡大轎請我們來,我們還不來呢。小七,我們在道上混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不要沒大沒小。
小七氣不過,站在那裡,手微微握着拳頭,要不是在靈堂,估計又是一通砍殺。
一諾不知出了什麼事,如月也是跪在那裡,一時摸不着頭腦。
一諾看這陣勢,想裡面有原因,幫會裡的事他又不想管,只得對他們三個道,有什麼事。等過了明天再說,現在大家都不要給我鬧事。
三個人也只得作了罷,小七也知道。當下不作聲,轉身走了。
老二老五也點點頭。和一諾寒喧了幾句,兩個人走了出來,找其它的樂子。
外面紮了大棚,點着很大很亮的燈,下面是無數張桌子椅子。這些桌椅。飯時用來吃飯,現在卻成了聚衆賭博的牌桌。
老二老五看到有賭錢,自然是擠過去——,wap,更新最快.他們打算來弔喪地時候,也已經商量好了。老二道,我們這樣去,不好吧。畢竟天鑫和鑫天誓不兩立。
老五道,大哥於我們有恩,他死了老孃,按照道義。我們應該去的。我們不去,估計他會怪我們,我們明明早就出了局子。
老二道。問題是我們現在不是背叛了天鑫,在雷地龍手下做事嗎。
他們上次。兩個人被小七在天鑫門口砍跑。陰差陽錯的投到雷地龍手下。這兩年來,一直暗地裡把天鑫地兄弟拉到鑫天來。明裡又和鑫天一起欺負着天鑫。天鑫可謂是風雨飄搖,幸好小七苦苦支撐,又加上小恐和西安老孟的幫助,才堅持了兩年。
老五道,我們是去看望大哥,又不是給小七面子,你要知道天鑫現在是小七地,不是大哥的,你想想,要是大哥的,我們會內訌嗎,我們也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唉,跟着雷地龍混,成天打打殺殺,又販毒又開妓院,遲早有天會把命送掉的。老二,我現在有點怕了,我常想起和大哥混的時候,那時候我們打再多地架,跑再多的路,進多久的局子都不怕,因爲知道大哥總會想辦法把我們領出來,就算大到花錢領不出來,我們最多呆幾年也會出來。可是雷地龍不一樣,你很少看到他去局子裡領人吧,他這些事,一被查出來,手下的兄弟進去了就出不來,全都是當炮灰的命,他這個人從來都是拿手下的小弟頂罪。
老二看了看四周,後面懶懶散散跟着的幾個小弟,說道,你不要亂說,投奔過來,本來就不好做人,你還亂嚼什麼兩個人這樣商量定了,才跑到張一諾家裡來弔喪的。想起從前覺得實在是有必要來。他們是生小七的氣,他們背叛天鑫,那也是小七手下打理得不爭氣地天鑫,如果一諾肯回來,打死他們也不會走這一步。
靈堂裡,沒有客人了,一諾把如月扶起來,兩個人在一起吃着飯。
如月,明天就結束了,這些天累壞了吧。
如月搖搖頭,說道,沒事,你比我更累。
一諾想了想,道,明天下午就可以空了。後天我們就可以走了。這個地方,沒有了我媽,我以後也沒必要回來了。
他停了停,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說道,如月,你還真說對了,你現在,真的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張一諾真可憐,從九歲開始,拼了命地削尖腦袋想掙錢,就是想有了很多錢,足夠多的錢可以保障家裡地人地安全,讓自已最看重的人平安喜樂,不讓一個個離自已而去。九歲地時候,他失去父親,那時候,每天去上學,都是擔驚受怕,下學了,像箭一樣的跑回家,一定要看到媽媽在家裡安好,他才放心。晚上作惡夢,夢見爸媽同時死了,他一個人在家裡,守着兩副棺材,對着微弱的燭火在那裡哭。那麼無助和無能爲力,想來時還是一臉的淚。第二天上學時,就遲遲的不肯去,直到媽媽生了氣,對他說,再不去就要打他。他纔出了家門,剛走了幾步,就又轉回來,對她道,媽,你小心,沒事不要出門。
媽媽莫明其妙,不曉得他爲什麼古古怪怪的。只因爲一諾晚上做的夢,夢見父親母親同時出車禍死的。父親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了,明明治得好的病卻因爲沒有錢拖着死去,整件事情扭轉了一諾的人生,父親是老牌大學生,卻被知青下放,後來一直回不了城才娶的媽媽,一直在一個小鎮上教書,還是黨員,沒有怨言辛辛苦苦一輩子,到了中年都因爲沒有錢把病拖着拖死了。讀書有什麼用,考大學有什麼用,走正道做好人有什麼用,這些都保障不了什麼,他爲什麼還要學好。什麼掙錢快,自是走什麼路,纔在十六歲開始混黑社會。
二十歲時卻又爲着老人退了出來,只因爲老人以自殺相威脅。他當然要退出,他混黑道掙那麼多錢,就是要讓她平安喜樂。她都要自殺了,他還混什麼混。
從白道重新來過,用了五年時間,有了身家上千萬的公司。可是黑道進去過,金盆洗手卻只是個夢。過去的人和事來糾纏,欠的人命債要還。
他又變得一貧如洗。
幾次三翻的從頭來過,奮鬥奮鬥再奮鬥,從一個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離開自已最心愛的人,讓她受委屈,讓自已永遠處在奔波和勞累之中,可是老天還是不肯給他時間讓他實現願望。
他張一諾一生,終極追求的,只是要自已愛的人平安喜樂啊。他們平安喜樂,在他的身邊,他就幸福了。
可是沒有。
媽媽得病,癌症晚期,連夜趕回來,動手術,化療,藥療,兩年,拖了兩年,還是去了。
他從九歲就發誓,一生要讓她平安喜樂,讓她有保障,他要有很多錢,能夠在她生了病的時候,他可以拿出很多很多錢來給她治病,可以讓她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可以安享晚年。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他不但沒有做到,而且虧欠她更多,讓她擔驚受怕,讓她受人冷眼,讓她一個老人,孤苦伶仃呆在老家,七十多歲了,也不能得人照顧,沒有兒女在身邊,更別說兒媳和兒孫。
他的父親是一出演到一半的悲劇,母親是一出從開始到結束都無能爲力的悲劇,兩個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讓她無能力力。
他也是一出悲劇,轟轟烈烈的,起伏動盪的,卻仍然是一出悲劇,而且因爲曲折,卻更見慘烈。
如月不知一諾這些天的想法。見他難過,只得笑着對他道,你不要傷心。要是你不想呆在城市,我們以後就回來。我總會在你身邊的。
一諾笑,說道,哪裡有你哪裡就是家,這地方,老人不在,不會回來了,我都不知這房子這地怎麼處理。
小七站在門口,他本想跟一諾說老二老五背叛天鑫的事,可是看到他們在一起,聽到他們說的話,話到嘴邊,最終什麼也不說,退了回去。
大哥也是苦命的人。不能讓他再回來了。他們這條道上的人,大部分都是無從選擇,無路可走的人,大哥有如月,還是幸福的。就讓他一直幸福下去。讓他們這些黑暗中的人也看到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