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妖子沒有錢交學費。
要畢業的那陣,她成天在外面跑業務。
學校通知畢業生回來重修,如月知道她還差了幾個學分沒有修,就打電話要她回來。
她們這是最後一次重修了,學生辦打電話過來,直接找妖子,如月接的電話。
如月說她不在。
學生辦的老師說,如月,你立馬把她找回來,這是第四次重修了,最後一次重修機會,她再不回來重修的話,一輩子都拿不了學位證了。
如月當時就急了,連聲說好,一定把她叫回來。
學生辦掛了電話,她就直接打了妖子的手機。
告訴妖子,要她回來重修。
妖子有兩門課要重修,而且都是她平時一節課都不去上,老師憤怒到極點,故意爲難她的,兩門課各四個學分,她還差八個學分。
妖子聽了如月這麼說,起先是不在意,說道,我反正沒有錢交學費,重修過了也拿不到學位證,無所謂啦。
如月想着不能這樣,好不容易讀了四年,不就是爲的這個證嗎,怎麼能就這樣算了。
對她道,你還是回來吧,現在沒有錢拿不到證,等以後工作掙了錢,再回學校拿也不遲,不是有一個人,畢業工作十多年,纔回學校拿證嗎?
妖子被她說動了心,沉默在那裡,說道,可是我現在走不開。
如月道,那沒關係。我先給你把名報了,把重修費交了,你到時回來考試就是。
妖子就說好。一會又問道,一個學分要八十塊錢。我要六百五十塊錢的樣子,如月,你有這麼多錢嗎。
如月說有的,我有錢,你到時記得回來重修就是。
妖子就在那邊呵呵笑兩聲。一會說道,如月,你對我真好。
如月笑笑,說道,我們本來就是最好的朋友嘛。
當下就說好了,如月去給她報名交重修費。妖子交不起大學學費,其實如月自已也交不起大學學費。
她們一起進來時,都是隻交了大一的,然後到了大二突然發現。學費可以一直拖欠,兩個人便一直拖着,學校也沒有人來催她們。而且她們發現,不但是她們。是大部分大學生都在拖欠學費。甚至有地,明明交得起學費。也不去交,最後把學費全部用來吃喝玩掉了,她們拖到大四後,才發現,如果不交學費,就拿不了畢業證。
國家高校,由於學生太多,不能很細化的管理,只有通過扣留學位證畢業證才得已收回學費。
現在高校的學生欠學費地現像很嚴重。
如月家境比妖子家好,但是她也是想讓爸媽過得好一點,手頭不要那麼緊,所以從大二開始,學費就一直沒有交,錢一直留在家裡,結果到了大四要交時,打電話回去問,才知道她老家的小鎮上這近兩年,流行地下彩,平時就愛打麻將地爸爸媽媽全部迷上了這東西,不但把她的大學學費全部輸了,而且對於她畢業拿不到學位證一點也不擔心。賭博已經入了魔障。
爸爸對她道,拿不到證就回來,爸爸給你開一個小店,現在大學生在外面也不好過。
他反正是不希望寶貝女兒遠走,所以也無所謂。
如月一個人急得要死。
晚上在寢室裡睡不着,想破了腦袋到誰那裡去借錢。
她認識的人裡面,唯一有錢的人就是一諾。
可是一諾是她最愛的人啊,怎能開口借兩萬多塊錢,讓他看扁她去。
心裡煩惱着,把身上地生活費全部取出來,又跟室友借了幾百塊錢,給妖子的重修費交了,自已沒事做,只能去上網。
在網上碰到班主任。
一時也是逼得沒辦法,開口問他有沒有錢借,說她拿到學位證,工作了馬上還他——,電腦站更新最快.
他平時待她不錯,如月想着,她開口他能夠借給她吧。前天去他那裡,還聽說他積蓄了幾萬塊錢呢。
如月原以爲班主任會借給她的,班主任卻道,你們班上好多學生跟我借,我不能借給你。
如月就只得說,沒事,謝謝老師。
被拒絕後,也沒什麼特別難受,心裡木木的,皺着眉,打算另外想辦法,正想着要下線,一諾的頭像卻跳了出來。諾也是在廣州正在跟別人在QQ上談生意,談完後看到如月在線,便和她說幾句。
他也是突然看到她在,纔想起自已又是有很久沒有聯繫她。
抱着愧疚的想法發信息過去,問她道,丫頭,你在啊。
看到她一直亮着頭像,卻在那裡沉默着不回他的話,估計又是在生他的氣了。
一時間心裡也難受,又笑又嘆的看着她地頭像。
如月看到那熟悉的一聲丫頭,眼淚都出來了。
想他肯定不知道她已經馬上就要離校了,他肯定也不會想到她現在窮到連學費都交不起的地步。
回信息過去,恩了一聲。
一諾看她回覆了,才吁了口氣,開玩笑道,在學校裡有沒有想我,你在學校要好好讀書啊。
如月一愣,想他是不是忘了,她馬上就要畢業離校了。
這什麼男人啊,竟然可以健忘到這種程度。
沒有心情多說話,又回過去一個信息,恩。
一諾笑了笑,想她今天怎麼了呢,這麼不愛說話。
想着她在學校裡可能又在外面四處打工受苦。便對她說,你有錢用沒有,要是沒錢用。跟我說,我寄錢給你。
如月遲疑在那裡。他平時也是這樣說話,不管是打電話還是在網上,總是在招呼過後,會最先問她,你有錢用沒有。要是沒錢用,跟我說一聲,我寄錢給你。
如月剛纔被班主任拒絕,想着找到地工作,有可能因爲自已拿不到學位證畢業證失之交臂,難道真的像自已被彩迷瘋了地老爸說地,回家開個小店嗎?
好不容易讀個大學出來,難道真地就這樣,又回來那個小鎮上去?
心裡思量再三。用手指挪動着鼠標,輕輕地撫摸他的QQ頭像,沉默在那裡。
他們曾經多麼相愛啊。晚上睡一起地時候,她總是喜歡面對着他側臥着。伸出手含着撫摸他的臉。他總是不想讓她摸他,笑着伸出手來捉住她地手放在胸
可是現在。她竟然只能撫摸他的QQ頭像了。
他現在竟然主動問她要不要錢用,她是急需要錢,也許這一筆錢,將會改變她的整個人生。
可是——
最後還是決定不要跟他說,自已一個人扛下來。既然已經分手,兩不相干,爲什麼到了最後還要借錢,讓他看輕她?
不,她不要玷污這份感情。
說聲,我有錢,你放心吧。
他便說,那好,我還有事,下了,你自已好好照顧自已。
說完就下了線。
如月看着那個再次變成黑白的頭像,眼淚又涌了出來。
愛情,是這樣的傷人。
她借不到錢,只能試着打電話到那個單位去,是那邊人事處接地電話,如月試着把自已的情況說了一下,沒想到那邊說,沒事,你先過來吧,我們看重的是能力。
如月才放了心,歡天喜地的說了謝,這件事才這樣解決掉。
妖子在重修的前一天回來了,考完試又走了,兩個人只在一起呆了一個晚上。她一回來就把錢還給瞭如月,如月問她爲什麼走得那麼急,她說業務多,忙不過來。
幾天以後,學校裡給他們退書費,是大學四年多下來的錢,每個人退到幾百塊錢,如月是三百多,妖子也是三百多。
倒是一筆意想不到的收穫。
笑着給妖子打電話,告訴妖子,妖子道,這錢你去領,給你好了,我沒空回來。
如月笑道,真的啊,好幾百塊呢。
妖子笑道,這有什麼,再多我也會給你。
如月便代她領了來,畢業的最後幾天,她回來了,如月把錢還了她,她笑道,說了給你,你還真替我留着,算了,請你吃東西去。妖子對如月道,如月,我還是決定去東北。
兩個人說這話地時候,坐在南苑的冰點屋裡,每人面前一碟刨冰。
妖子請的客,這幾天她就用學校退下來地幾百塊錢,天天請如月吃大餐。
現在兩個人就坐在南苑的冰點屋裡,這個冰點屋,是她和妖子來地最多地地方,大年四年,幾乎每個夏天,都在這裡消磨了。
如月不同意,對她道,你去東北做什麼,還爲了那個男人嗎。
妖子點點頭,說道,是的,我不甘心,我要把他追回來。
如月搖頭道,你算了吧,他那麼傷你。
妖子笑了笑道,如月,你不明白地。女人的第一次初戀都是刻骨銘心的。我忘不了。
如月笑笑道,我明白的。一諾是我的初戀。
妖子笑笑,說道,可是你多麼幸福。黑哥是個好男人,你們兩年了,他一直一如既往的對你好。我當時第一眼看他,我就覺得他是個好男人。
一席話說得如月心酸,咬着刨冰的吸管,笑了笑,說道,真的嗎?
如月在心裡道。妖子你肯定不知道,我與他現在是聯繫都聯繫不上了。
可是她沒有說出口。
妖了卻笑了笑,說道。真的,我看人很準的。
如月笑了笑。說道,得了吧,你看人很準。你看人準,你自已怎麼會愛上這樣地人。
妖子也笑笑,說道。你別說了。看自已的都會看走眼。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最適用於愛情如月道,你不要去東北,我覺得你不值得。
妖子想了想,說道,如月,我也想了很久。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就這樣算了。
如月沒有說話。
妖子道,可是我想到最後,還是不甘心。你明白嗎,他曾經的確愛過我地。我感覺得出。很愛很愛。以致於最後我也愛上了他。雖然他現在否認了一切,可是我不能否認。我要去肯定一切,因爲如果連我也否認了,我這一生,這將近七年的時光,就全部是浪費,我原本可以有更好地前途的,可是現在我沒有了。你明白嗎。
她說了許多,最後突然停了下來,笑了笑道,嘿嘿,其實簡單點來說,我自已也明白,就是我自已現在還愛着他。還要找什麼別的理由呢。
如月搖頭,說道,妖子,你不要固執,以前我們年輕,我們玩得起,大學四年,隨便你怎麼玩,沒人管你,可是以後就不一樣了,你要是還像大學一樣,這樣任性胡爲,你一生就完了。這是真的,妖子,你聽我的,忘了他,去別地城市找份工作,從新來過,現在還來得及,輸了七年不要緊,最怕是一輩子都這樣啊。
青春是可以隨便浪費的,可是整個人生卻不是這樣的。我們應該在某個年齡做某個年齡的事。該戀愛的時候戀愛,該拼搏事業的時候拼博事業。
如果戀愛的時候不去戀愛,以後會後悔。如果不正確的時候用來戀愛,一生都會浪費掉,而且不止是浪費,是很淒涼。妖子卻用手撫了臉,兩隻手沒有放下來,十指放在臉上擋住臉,許久,才低低說道,我不甘心,我做不到,我用七年的時間沒有忘得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要用一生地時間和他纏在一起,纏到他最後和我在一起,痛苦也好快樂也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如月無話可說了。
冰點屋裡在放歌,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很稱景地一首歌。也許放棄,才能記得我。不再見你,你纔會把我想起。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也許承諾不過證明沒把握,不用難過,不用掩飾什麼,當結果是那麼裸。
妖子已經聽了歌在流淚。
對如月道,如月,你還記得嗎,我們剛進大一時,在一個演唱會上,看到一個學姐用吉它唱這首歌,我們兩個就瘋狂的喜歡上了,那時候這首歌還剛剛流行。後來每次和你聽電臺,幾乎每天總會有一個時光聽這到這支歌。
如月怎會忘記,大學宿舍沒有電視,平時唯一地娛樂,在沒有電腦前,就是聽電臺。學校裡每人給她們發了一個收音機,用來聽英國一個電臺地英語。
可是他們大部分時候卻是用來聽電臺的歌。
莫文蔚這首歌刻在她們心裡,因爲那是進大學聽到地第一首歌,雖然那時候還沒有戀愛,不太懂得歌裡唱的感情。
如月從廣州轉車去杭州時,就想到了這隻歌。許是別離才見我,從此飄零,萬水千山過,看過帆頭潮起落,猶思有夢盈懷麼。
我自多情情若火,君緣多變才言諾妖子對如月道,這是我的歌。
如月一笑,沒有多說什麼,生命中,某個時刻,一首歌合了當時刻骨銘心的感情,便多相伴一生。
妖子道,我第一次去東北,他拒絕我,我一個人回來時,在車站,就聽到這首歌,當時聽着就哭了。男人的承諾竟這樣當不了真。而且很奇怪的,我每次去了又離開,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在某個地方聽到這支歌。
如月笑道,現在又聽到了。
妖子笑笑,抹了一下淚,說道,不說了,沒有理由,就是我還愛他,放不下。我決定去找他了。以後所有的代價,哪怕人生從此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幸福可言,我也沒有話說。其實看到他在我身邊就是幸福,沒有他,走到哪裡,我都不會開
如月沒有說話,妖子用手託着腮幫坐在那裡。
她們依然年輕,臉上依然是大學女生的清純氣質。如果不是認得她們的人,外面的人看來,都以爲她們還是閒閒過着大學生活的大一大二的女生,有誰想到她們已經畢業,馬上要離開。
許久,妖子放下手來,說道,你不要管我。你管好你自已就行。我知道你一直有心事,後來認識黑哥以後,你纔開心了許多。如月,一定要幸福。我不管到哪裡,都會祝福你的。
如月含淚,怕她看到笑話,別過臉去,面向着窗外。
她怎會忘記妖子,她大學裡最好的姐妹。第一天來學校,帶她去打飯打開水的女孩,第一次有男生約她,給她細心的修眉描眉的女孩,第一次要拒絕男生,是她替她接電話,說如月不在的女孩,第一次要退男生的禮物,是她陪着她去的女孩,第一次失去初夜,蒼惶無助時,給她買大果凍的女孩,而她何嘗又不是她最寶貝的朋友。
可是如今就要分別了。如月望着窗外,依然有並肩走着的女孩,拿着飯盒打着水。
這個學校,這個時空,永遠都不會變,變的只有她們自已,長大了,變老了,要離開了。
妖子第二天走了,如月送她到校門口。
她們都以爲會再見,也許明天就見到了。
可是沒有,一直沒有。再也沒有見過。
妖子沒有聽如月的勸,直接去了東北,經了許多事。一直不幸福,可是正如她自已所說的,她要一直纏着他,快樂也好痛苦也好,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就是要活在他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