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看她一口氣吃掉三碗大米飯,點的五六個菜也全部吃得乾乾淨淨。
一諾坐在她面前,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心裡卻是吃驚的。
在長沙呆了幾年,看多了爲了瘦身減肥節食的女孩子,像如月這麼能吃的,倒是第一次見到。
而他自已,因爲經常在酒席飯局上應酬,對於酒店的飯菜已經到了厭倦和麻木的程度,食不知味,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三年了。
現在看到如月這麼能吃,他倒是喜歡得緊,總算看到一個吃得興高采烈的女孩,她吃得樂呵,他看得也開心。
好像天下太平美酒華誕的感覺。
如月見一諾含笑望着她,倒是有點尷尬,本還想再吃一碗,到現在終究還是忍了。
依依不捨的喝了一小碗湯,表示飽了。
一諾問她,真飽了,沒飽就再吃點?
如月趕緊搖頭,連說不了。看着他的笑有點發虛。她向來在外面吃飯多加註意,知道男人都不喜歡特別能吃的女孩。
一諾一眼看穿她心思,哈哈笑了兩聲,對她道,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喜歡能吃的女孩,我廚藝很好呢,找個會吃的女朋友,對我是件好事。
真的?
恩,吃吧,沒關係的。有什麼好害羞的。
那我再吃一碗?
恩,哈哈。
在他的笑聲中再吃掉一碗飯,終究是飽了,噎得直打咳。
兩個人去櫃檯付賬,老闆娘用奇怪的眼神望了他們兩個一眼。
如月覺得奇怪,和一諾並肩出來,一直也有許多人用奇怪的眼光望着她。
走到外面,到街上,再次碰到這樣的眼神時,如月終於忍不住,問一諾道,他們爲什麼用這樣的眼光看我?
恩,大概是我顯得比較老,看上去不像情侶吧。我早就說過我們不般配啊。
他護在她旁邊,過馬路時,拉過她的手,護着她過去。
如月不作聲,在人海和街市的聲浪裡偷看着一諾。
在陽光下,一諾站在那裡,臉上帶着笑。真的比較顯老,一臉盡是滄桑,再加上一直穿黑色的衣服,整個人沒有二十多歲男人的年輕和看不透世事的疑惑和掙扎。
辛棄疾的詞形容得恰到好處,少年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一般二十四五的年輕男子,多有憤青表情,歡喜痛苦全部在眉梢眼角。一諾卻不是的。
他雖然只有二十四五歲,可是因爲經歷太多,對世事和前程明瞭,知道自已任何時候的方向和定位,眼神裡只有對自身徹底的瞭解,對於自身命運接受的淡漠,沒有疑惑,沒有痛苦,沒有彷徨,與其說他像年輕人,不如說他更像箇中年人,對於一切的淡漠接受,以及平靜沉着的解決一切。
嘴角下垂,神情悲苦是習慣性神情。眼神卻是沉着堅定的。
是誰說,一個人的成熟和衰老是從眼睛開始的?
的確如此。
如月的眼睛裡單純快樂,整個天地裡只有愛情的悲喜。
而一諾,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親人還是朋友,要操心的事情太多。眼睛看不出東西,複雜到難以說清。
他站在那裡,看到天信的沈紅,沈紅已經在跟他笑着招手,沈紅和老薑現在關係鬧得僵,兩個人都想拉攏一諾,一諾現在是不作聲,裝作不知情的誰也不得罪。
想了想,當下就對如月道,丫頭,你站在這邊等我,我到對街去打個招呼,幾分鐘就回來。
如月點頭。
他便放了她,自已穿到對街去。長沙一直人多熱鬧,從九十點開始,街面上車流人流川流不息,寸步難行。
如月讓開路,站在巨星文體的外面臺階上,看着一諾走過去。
遠遠的望着他,看他高大的身影走在人羣裡,那一刻,才發覺到他的眼神恢復到極冷的狀態,嘴角習慣性下垂,冷漠悲苦。
如月才明白,他只有在和她相對時,眼神纔是溫暖的,整個人也纔是放鬆和開心的。在任何其它人面前,他不得不戴着面具。事後多年也一直如此,如月簡單不知事,不是不夠成爲他的對手,而是她是他的親人,他唯一不必防範的人。在她面前,他纔可卸下一切僞裝,調皮好玩,的確,是如月讓他變得簡單年輕。
而這些,當時的一諾並不自知。
兩個人都像卡片上的人物,如月站在文體的玻璃窗外面,小小的身體像鑲嵌在各式的文體用品裡,一諾冷漠穿行在人流中。
兩張卡片,一張叫守望一張叫飄零。
他穿到對街,沈紅等在那裡。臉上勉力掛着笑,自已卻不自知,習慣性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冷漠。
沈紅和他招呼,對他道,等在那邊的女孩是誰?很漂亮啊,看起來小小的。
一諾笑笑,沒有多說話。
沈紅大概也不用猜,在生意場上摸爬打滾的女人自然知道如何做事。
什麼時候我請你們吃飯,讓我這個做姐姐的認識一下妹妹。
一諾笑,客氣道,謝謝紅姐,她在上學。
找着藉口,出於一種直覺的自衛,他不想如月捲入他的生意圈來。
無奸不商,這些人論義氣還不如黑道上那些兄弟。
恩恩,那什麼時候請你吃飯總可以吧。我們可是老朋友老交情了。
沈紅衝他笑,穿着一件紅毛衣,配着黑靴,四十開外,卻因爲打扮得體,並不是討人厭的女人。
好的,紅姐,什麼時候我請你。
那行,只是和你打個招呼,沒想到你還刻意跑過來了,不要讓小妹等太久了,過去吧。
她看得到對街如月的焦急,衝一諾笑笑,說道,去吧,去吧。
一諾點點頭,轉過身,往對街走過來。
如月剛纔看到沈紅望她,已不好意思,只得裝作不在意,轉過身子看玻璃櫃臺裡的娃娃。
巨星文體大概是爲了吸引顧客,落地玻璃窗,裡面所有的娃娃全部面朝外放着,如月站在那裡,和那些大個娃娃面對面貼着。
她一直想要個娃娃,小時候每次過生日,盼望着家人朋友送,但是爸媽從來沒有送過。長大後,當可以跟朋友要禮物時,又不好意思開口了。
童年的小小遺憾,一直想要個娃娃,每天晚上摟抱着睡覺。可是一直得不到。
她睜大着眼,和裡面的娃娃眼睛對着眼睛,鼻子貼着鼻子,裡面有黃色絨毛黑眼睛黑鼻子的SOO,也有冷冷神情的藍色流氓兔,還有泰迪熊,也有真人小孩那麼大小的仿真娃娃,還有製作精巧的巴比。
如月靜靜的看着它們,一時失了神。
一諾走到她身邊,叫聲丫頭,她才驚覺,回過頭來,衝他笑笑。
在看娃娃?要嗎?我給你買一個。
一諾望了一眼那些娃娃,再望望她,徵詢她的意見。
恩,不要了。我不要。
語氣由遲疑到堅定。她可不能讓一諾笑話她。
一諾卻笑了起來,也不再說話,牽着她的手走到巨星文體裡去。
直接挑了個最大的SOO大狗,捧了捧,放到如月的懷裡,對她道,買一個吧,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它可以陪着你。
如月心中驚喜,娃娃抱個滿懷,快樂也滿懷。心中感動,連童年的遺憾都要替她彌補的好男人。
心中甜蜜,想自已還是幸福的,並沒有做錯,選錯。他是個值得託付的好男人。抱着娃娃,笑着望着身邊高大的男人,對自已道,對,沒錯,凡事只要聽自已的心,就不會後悔。我現在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