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當成一包垃圾,扔到了大街上的垃圾桶邊。一根光禿禿的路燈燈杆豎在一旁冷笑,分明的光線將我的狼狽暴露得一覽無餘。天空中什麼都沒有,漆黑一片。
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地談笑着,說着同事與上司的八卦,回憶着剛纔享用過的那頓豐盛的晚餐;情侶們手拉着手,摟着肩,挽着胳膊,親呢地依偎着;即使與我一樣孤獨的路人,從他的眼神裡也能看到家的方向,只有我站立着一動不動,看着這條筆直的道路擺在我的面前,貫穿左右,路面平坦,可是我究竟應該往哪邊走呢?
我想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找到一個可以暫時安頓的地方。左思右想,我終於忍不住要打電話給亞培。
我只是讓他幫個忙,沒有別的意思。他的朋友多,說不定正好有人想轉租或者合租房子呢?我在心裡這樣騙自己。其實天知道,我有多想見他,特別是在這種脆弱無助的時候,他那閃亮的眼睛就像兩個可愛的發着熒光的天使,照亮我的眼,引領身處黑暗中的我前進。
忐忑不安地按下拔號鍵,腦子裡不停搜索着開場白,結果白費功夫。亞培的電話無人接聽。電話裡傳來的只是那首《這麼遠那麼近》的彩鈴。黃耀明像吸血鬼般地唱着,那聲音給深夜行走的路人罩上了一層冷色調的光,像極了一個個飄動的鬼影。我渾身冒起了雞皮疙瘩。
再撥通了一次,依然是如鬼魅般地聲音。
現在是晚上十點零三分,我在這個城市裡僅有的兩位朋友,一個剛剛將我推到了大街上,一個一直不接我的電話。我孤獨,委屈,害怕,慌張,卻掉不下一滴淚來,也許是剛纔流光了。
我想起了客間閣。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亞培的地方,那是讓我感受過溫暖與幸福的地方,同時也是讓我迷惑,失落的地方。但我現在已經無路可去,也許,我會在那裡見到他,見到他因爲醉酒而哀傷的表情,和見到我之後馬上轉憂爲喜的眼睛。
急衝衝地趕到客間閣後,裡面的客人依然坐得密密麻麻。他們或成雙成對,或成羣結伴,獨獨我孤身一人站在大廳裡像雷達一樣的掃視着裡面的每個面孔,很可惜,沒有亞培的。
“小姐,幾位?”服務生彬彬有禮地問我。
“你看呢?”我的眼神鋒利得估計可以殺死一頭豬了。
“那請問您來點什麼?”她
依舊保持着專業的笑容。
“一份五花肉,一碗冷麪,一瓶真露。”我複述着腦子裡面閃過的詞語。
“好的,請稍等。”說完,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肯和我說話的人也離開了。
坐下後,我無力地趴在桌上。
天哪,我來到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呢?
到赤金來,是因爲懷揣着夢想,但夢想被巨大的烏雲遮蓋住,根本透射不出一點光彩。這烏雲既來自於那競爭激烈的社會,又出自我自身的畏懼,懦弱與退行。
到客間閣來呢?因爲懷抱着信念,不,是迷信,亞培爲什麼要在這裡,僅僅是因爲我現在特別需要他嗎?我既然不是上帝之子,憑什麼對命運指手畫腳呢?我沒有這個權力,更沒有這個能力,亞培,並不是我的救世主。
我胡思亂想。雖然我已經開始後悔,雨婷說得沒錯,只是說的方式太過血腥,我一時不能接受而已,現在回去嗎?我邁不動腳步。
就讓真露給我一點勇氣吧。
此時此地,沒有人會管我用什麼方式解決掉這一瓶透明的液體;沒有人會在乎我是否會一醉不起;沒有人會管我今晚睡在哪裡……不對,如果我醉倒在這裡,他們應該不會把我扔街上吧?我開始苦中作樂,爲我突然得到的這個鬼點子竊喜不已。
於是,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來,直到兩眼一黑——關燈睡覺嘍。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牀上,有柔軟的牀墊和輕柔的薄被,還有可以埋沒我半個頭的枕頭。擡眼一看,對面竟然是熟睡中的亞培。我以爲自己已經進入天國了。
我輕輕地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沒有飄浮的感覺,還好,我尚在人世。
這裡是亞培的家,那麼,是亞培把我帶回來的?他是如何找到我的?心靈感應?
亞培穿着日間的衣服睡在我右邊靠邊的位置,我把臉湊近他的臉,這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姿勢望着熟睡的亞培。
他睡得很安詳,像個孩子一樣蜷着身子,短髮垂順着,沒有一點發膠的味道,眉毛自然地舒展開來,,眼睛一絲不苟地閉着,呼吸略顯急促和粗糙,鼻翼下是深紅的雙脣,自然地收攏着,柔軟而富有彈性……突然發現,我已經靠得這麼近了,就忍不住在他的脣上吻了一下。
這時,就像封印被解開一樣,亞培閉
合的眼皮緩緩開啓,他用清澈的雙眸望着我,在不到一寸的距離外。
“我喜歡你。”
我深情地對亞培吐露了壓抑已久的心聲。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着將右手放在了我的臉上,有些冰涼,然後順着我的臉頰,撫過太陽穴,撩開了我的劉海,在我的額頭中央親親地烙下了他溫暖的脣印,然後順着印堂,鼻樑,鼻尖,一直輕輕地吻到了我微微顫抖的脣上,赤燙的脖子上……
這彷彿是一種儀式,莊重而聖潔,就像所有的狂歡者都必須虔誠地在心底默數着那即將點燃幸福的數字一樣,直到零點來臨,氣氛膨脹,興奮與狂亂交相呼應,讓天空記錄下這輝煌的一剎那。
在我們的儀式裡,他既是駕輕就熟,風姿綽綽的司儀,又是狂熱的參與者。
只是我們的狂歡彷彿經歷了三生三世,仍然無法停息。
在異度空間的漫遊之旅結束之後,我羞答答地躺在亞培的懷裡,耳朵裡盡是他那鏗鏘有力的心跳聲。他用一隻手抽着煙,另一隻手摟着我的肩膀。
我發現他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戒不見了,就問:“你的戒指呢?”
亞培吸了一口煙,然後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扔了。”
我正想說什麼的時候,亞培接着說:“是前女友送的,已經沒戴的必要了。”
當我笑着說要送他一枚新的戒指時,亞培笑着搖搖頭,抽菸的右手輕撫着我的臉頰說:“何必跟她做一樣的事情呢?你是獨一無二的。”
我把這當成一種讚美。
“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的,我很好奇。”
“我看到有你的好幾個未接來電,那時剛和朋友從KTV裡出來,於是就給你打過去,客間閣的服務員接的,說你已經醉得一動不動了,他們那時差不多該打佯了,正愁不知道正麼處置你這個醉鬼呢。”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到了那裡我給雨婷打電話,她幾次都掛掉了,我猜你們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好帶你回家了。”
我立刻抱住他,撒嬌地說:“怎麼辦,我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說完還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笨,這裡現在就是你的家,不過,你得回雨婷那裡去。”
我傻傻地望着他,有點佩服他年輕的身體下那顆成熟的心,不過我也正有此打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