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煒營的官兵們默默地聽着黃守忠的命令,沒有發言,只是眼裡多了些淚花,但是很快那雨珠已經同淚水混作一團。
在雨水中泡了這麼久,他們早就想換個高地好好歇一歇,換上乾衣服,喝上幾口熱湯,即便沒有黃守忠的命令,他們也覺得四柱廟沒有辦法了。
河邊的堤壩已經在進水了,或許一發炮彈整個堤壩就跨了,但是當離開這裡的時候,他們的眼角又多了許多熱淚。
他們在這裡已經駐守了將近一個月,這裡的每一座炮臺、每一個堡壘都是他們親手築成,他們在這裡留下了汗水了,也留下了熱血,許多武煒營的新兵就戰死在這裡,還有更多的士兵負傷。
“開始撤退!”整個武煒營在黃守忠的指揮之下,開始井然有序地撤退,任何人都看不出這是一個剛剛成立的新營頭,他們帶走了一切裝備,甚至連傷員和屍體都帶過。
在歷史上,他們的撤退比較倉促,導致有幾名傷員被遺忘在戰場上,落入法軍之手被好面子的比碩上校集體絞死泄憤,但是在這個時空,他們已經把當面的這支法軍打得膽戰心驚。
河水仍在奔騰,巨浪重重,驚濤拍岸,四柱廟已經是隨時有可能跨壩。
而在這個時候,波滑將軍的敗兵已經撤回了河內城,只是他們每一個都是一身泥,看不出誰是軍官,誰是士兵,傷兵的隊伍非常長,在不停地呻吟着。
由於擔架不足,以致於許多重傷員只能相互攙扶着,在雨水中緩緩前進。但是對於波滑來說。他更痛恨的是河內城的態度。
對於這支敗退下來的軍隊,只有天主教會動員了極少數的苦力進行協助,整個河內城在狂風暴雨中寂靜得可怕,似乎對法國人的勝利失去了信心。
“將軍,我們需要很多藥品,還有醫生!”比塞爾少校從一旁露出頭說道:“傷員太多,我們必須安排船把他們送到海防去醫療。”
他又說了一句:“傷員實在太多了。即便是一艘船都無法運走。”
波滑少將只是眼睛一轉。詢問道:“爲什麼除了我們法國人之外。所有人都對我們地勝利如此冷漠?”
比塞爾少校是三個月前黑旗軍圍攻河內時地總指揮官。他在這次戰鬥中卓越表現讓他從上尉晉升爲一名校級軍官。他也是波滑少將地重要顧問:“不是冷漠。是敵視。”
“爲什麼?”
比塞爾少校只能苦笑着說道:“將軍您是率領着兩個縱隊突圍黑旗軍地重重包圍。最終成功地勝利撤回。但是有人已經回來了。”
“逃兵?”
比塞爾少校無奈張開雙手:“一名法蘭西士兵,比將軍閣下早回來一個半小時,他在大街上大聲叫嚷着,說波滑將軍閣下的部隊已經被黑旗軍全部殲滅了。他是少數逃回來的人之一。”
一名法國士兵的控訴,一身泥水的軍裝,狼狽不堪的景象,這讓所有人,包括歐洲人,甚至是許多法國人對於波滑將軍的行動有一個大概的瞭解——即便不是被全部殲滅。也是一次可恥地失敗。
“該死的逃兵!”波滑必須保護自己:“您說的沒錯,我們是取得了一次光榮的勝利。”
“今天我們在內村和望村附近遭到了五萬名黑旗軍的攻擊,他們擁有兩百門後膛鋼炮,三萬把以上的速射步槍,一百挺機關槍。”
“我們以極少量的兵力面對十五倍以上的敵軍,奮戰了十個小時,至少擊斃了二千五百名黑旗軍,被擊傷的黑旗軍超過了七千名。”
“而我們地傷亡很小,僅僅陣亡了四十名。負傷一百三十名。”波滑少將不僅僅是一名簡單的軍人。他知道怎麼樣的報告才能讓巴黎的官僚放心:“我們沒有損失一件技術兵器。”
他說的沒錯,法軍確實沒有損失一門火炮。但是在步槍上的損失,特別是雷明頓步槍地損失。已經讓黑旗軍不愁未來的相當一段時間內不愁沒有足夠的武器。
要知道,雷明頓步槍是黑旗軍最主要也是最先進的步槍之一,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不用擔心槍彈來源,黑旗軍已經熟練地掌握了這種步槍彈的復裝技術,山西兵工廠甚至還可以生產一定數量的原裝雷明頓步槍彈。
但是波滑將軍卻把話題引在另外一個方面:“該死的逃兵,幾百名法國人的鮮血就被他這麼浪費了,請立即把他送上軍事法庭。”
很顯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讓所有人都對法國人地勝利失去了信心,特別是看到四千五百名法軍信心十足地出征,然後如此狼狽地逃回來。
現在法國人就遇到這樣地大麻煩,他們想用武力征集物資都是相當困難的事情,法郎地信用嚴重不足,部隊的開銷比正常情況要大得多,波滑將軍已經要求巴黎繼續增加軍事經費和援兵。
但是波滑更關注地是他的失敗會給那兩個該死的小人找到了藉口,因此他知道自己必須加快動作:“下週有一個法國營從本土運來,爲了恢復安南人對我們的信心,我們需要儘快組織一次堅決的行動,少校閣下,願意協助我嗎?”
比塞爾少校給他敬了一個軍禮:“我願意替死去的戰友復仇。”
對於波滑和他的軍官們來說,這是一個不能閤眼的夜晚,他們必須在天明之前完成許多事件,他們所有的閒瑕只能用來換上一身乾衣服,甚至還不夠洗個澡。
數量衆多的傷員把整個河內醫院都塞滿了,許多傷員甚至只能浸泡在雨水之中,法國傷員首先得到救治,並有一百多人通過水路被送往海防。
而部隊的重新整理則是更麻煩的事情,他們必須擔心黑旗軍會再次進攻河內。
但是無論是柳宇還是劉永福,同樣遇到了洪水的嚴重干擾。許多部隊被迫撤往高處。有些地方甚至還沒有打掃完戰場,水已經過膝蓋。
這個夜裡許多戰場都被洪水徹底淹沒,象中路縱隊曾經堅守的安寨村在這個夜晚被洪水完全淹沒,所有部隊都忙於撤收之中。
法軍的水上艦艇也整夜忙碌,洪水沖走了好幾艘汽艇,幸運地是沒有發生嚴重地事件。
而在四柱廟附近,比碩上校再次在天亮之際開始他堅持的行動:“命令炮兵,向四柱廟發射四十發炮彈,請求水上艦艇的支援。”
炮擊整整持續了大半個小時。原來已經不堪轟擊的堤壩現在滲水更加嚴重,在密集的轟擊之後,法軍步兵被迫再次發動了攻擊。
他們以密集的排槍作爲掩護,小心翼翼地發起攻擊,但是他們並不知道,當面的黑旗軍已經完全撤走了。
昨夜他們的撤退行動非常完美,整個四柱廟已經空無一人,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戰利品,在原來地時空中。黑旗軍遺漏了幾名傷員,結果比碩上校只能將這些重傷員絞死泄憤,但是現在在雨水中的法軍什麼也沒找到。
烏雲密佈,士兵冷得直哆嗦,但是比碩上校還是決心前進:“佔領炮臺!我們獲得了一次完美的勝利。”
他的面子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成功地佔領了黑旗軍堅固設防的四柱廟陣地。只是他的笑容似乎比哭還要難看。
面對着兵力和火力都處於劣勢的黑旗軍,他的攻擊完全失敗,最後還讓敵軍神不知鬼不覺地退走,這是一次徹底地敗戰。
但是在衆人之前,比碩上校還是表示了極大的滿意程度:“我們獲得了完美的勝利!爲我們鼓掌吧。”
海軍的軍艦也是鬆了一口氣,在持續的戰鬥之後,他們總算是能休息一下子,現在這麼大的洪流,他們懷疑只要挨一發六十五毫米炮彈就得翻船了。
只不過看着這洪流。想着吃過大虧地四柱廟炮臺。他們立即向陸上部隊打去了旗語:“部隊準備原地休息,暫時不再前進。”
比碩上校固然是隻驕傲的高盧公雞。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在這種的洪水面前。他不可能再驅趕士兵去洪流中追逐敵軍,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此輕鬆地取得勝利,一定有着其它原因。
和河內的聯絡已經中斷了,他並不清楚波滑將軍敗回了河內,他只是憑藉着自己的感覺命令:“全體就地固守四柱廟。”
這讓他的部隊避過了一場滅頂之災,但是這豪雨是不肯放過他的部隊。
這場豪雨已經持續了四十八個小時,整整兩天兩夜,河水一直在猛漲,連不熟悉附近地形的比碩上也覺得大事不妙了,他們不停地加固四柱廟附近的堤壩,防止他徹底崩潰。
但是到了晚上七點正,惡夢地事件終於到來了,雖然沒有發生決口,但河水水位已經超過了堤壩高度,河水直接涌過了河堤,直接淹了地勢最低地院子,兩個小時之內,迅猛的洪水一直上漲,直接涌入了四柱廟內,不到十分鐘,水就到齊腰深。
黃守忠地撤退是非常正確的命令,現在法軍地情況已經到了極度危險的境地,比碩上校不願放棄自已的榮譽:“這是我們獲得的戰果,允不允許放棄。”
他親自拿起了鐵鏟,和所有步兵在工兵連長的指揮下進入地勢最低的院子裡,在河堤上再次挖開了一個大缺口,從而排去了相當數量的洪水,廟中的水位總算從一米多下降到比鞋子稍高一點的高度。
早已等在邊上的水上艦艇也藉機趕緊靠岸,他們放下了一支支小船:“快撤退!快撤退!”
比碩上校站在四柱廟的門口對着水上部隊高呼道:“我決不!決不撤退,這是我們的戰果。”
即便是洪流之中,他仍然改變不了愛面子的本色,但是近千名部隊已經不敢再這麼泡在水中了,比碩上校也無法彈壓軍官的反對,最後只能妥協:“我決不放棄我們用犧牲換來的戰果,所以你們可以撤退。我帶兩個連駐守在這裡。”
一條條小船在洪流中小心地掙扎着。比碩上校在岸上對着他的士兵訓話:“當你們老去地時候,請記住今天,這是你們一生中最榮光地日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過,那邊江上已經是一個大浪過來,接着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呼。
“豹子!”
“是豹子!”
正在洪流之中,炮艦“豹子”猛得向右傾斜,激流帶着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這艘擁有七十一名水兵的炮艦就這麼傾覆了。
“上帝啊!”
這艘炮艦在昨天的戰鬥捱了黑旗軍的兩發六十五毫米炮,已經受到了重創。在經過損管處理和簡單的修理之後,又重新參加了四柱廟附近的戰鬥,正當所有人以爲他會平安無事的時候,他在激流之中由於進水下沉,直接引發了傾覆。
這讓所有人都重新認識到六十五毫米炮地威力。在船上除了近六十名水兵之外,還有被運上船的大約一個連步兵,現在他們所有人都在洪水裡求救:“救命啊!救救我啊!”
至於這艘支那小艦隊中的主力炮艦,現在已經消失在洪流之中,只有幾十個人頭在江面上浮動着。掙扎着。
“上帝啊!”原本負責將四柱廟部隊運走的小船,現在立即展開了救援了,只是在洪流之中,他們的努力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即便是所有戰艦都加入了救援,但是多數人還是消失在洪水之中。
營救行動持續了一個小時。最終宣告取得了又一次完美的勝利,救上了四十多人,水面艦艇再次決定運走四柱廟的步兵部隊。
但是珍惜榮譽的比碩上校還是帶着一個法國連和安南土著步兵連留在了廟裡,但是到了第二天地凌晨,水位更高,更大的惡夢來臨了。四柱廟旁的泥水被直接沖走了一百多米,到處都在決堤,河水不斷倒灌,造成了無數的漩渦和吸口。水情越發險惡。水上部隊發出了最後的警告。
“上校閣下,如果您再不上船的話。我們將無法冒險接走你們。比碩上校也再次浸在了洪水之中,但是他決不肯輕易地放棄來之不易地戰利品。一名士兵向水上部隊傳達他的建議:“我決不返回河內,我在水面上巡視我的戰果。”
直到五月十七日的早上七時,比碩上校才彆彆扭扭登上了炮艦,但是他仍然要在船上保衛自己的戰果,決不肯撤回河內去——這是他的榮譽。
幸運的是,這場豪雨終於停了,水位稍稍有所下降,而比碩上校可以在船上繼續保衛他的戰果。
更讓比碩上校驕傲的是,很快,河內地波滑將軍也親自乘着汽船從河內趕來,他巡視了一番四柱廟之後,驕傲地說道:“上校,你是位優秀地法蘭西軍人。”
對於他來說,雖然損失了“豹子”號炮艦和相當的生命,就是這一次進攻,他取得了一個戰果,不象其餘兩路縱隊不但一無所得,反而丟盔棄甲地逃回河內。
“四柱廟陣地地攻取,是一次偉大的勝利,是我們征服東京事業最偉大地轉折點。”波滑將軍非常正義地說道:“黑旗強盜在這次戰鬥全面失敗,一無所得。”
爲了表彰比碩上校的功勳,他的部隊奉命撤回河內進行休整,而波滑將軍第二次就調了一個連隊換防。
在法蘭西軍事歷史寫上偉大一頁的四柱廟之戰正式結束,令黑旗軍摻敗的懷德戰役同樣告一段落。
波滑少將爲此再次向西貢和巴黎報告了戰鬥情況:“……除望村和內村戰場外,四柱廟地區的戰鬥我們也取得了完全勝利,一萬名黑旗軍被擊敗,繳獲很多武器,四柱廟正飄揚着法蘭西國旗。”
而黑旗軍正因爲洪水而不斷地向高處撤退,因此在一百多年之後,許多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挖掘出歷史真相:“所謂懷德戰役黑旗軍獲勝是整個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謊言,事實上法軍僅戰死四十人,黑旗軍傷亡上萬人,這是黑旗強盜們泡製的又一個謊言,我們將還原歷史真相。”
他們還提出了許多論據,並舉出黑旗軍許多將領的回憶,說他們是如何陷入苦戰,傷亡如何之多,只不過現在無論是柳宇和劉永福,都顯得非常輕鬆。
特別是劉永福,他現在那真是眉開眼笑,波滑簡直送了一個大禮包給他,這一戰他幾乎沒有什麼大傷亡就結束戰鬥了。
風雨給他造成的麻煩,遠比波滑造成的要大得多,而且在這一次戰鬥之中,黑旗軍的戰果明顯是要超過了細柳營在中村、安寨村的戰果,看看繳獲的步槍數就知道了。
他朝着唐景崧說道:“唐大人,這一回親兵營打得不壞,新營頭也不壞啊。”唐景崧也是十分得意,沒想到法國人居然這麼豆腐,連個斥候都不派就往伏擊圈裡衝了,只不過他倒是別有用意,很挽惜地對柳宇:“這一次若有柳隨雲支隊,中村、安寨之敵可全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