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小女孩交易結束後,艾爾又在獸人部落裡逛了起來。東看看,西走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個沒什麼帳篷的僻靜地方。入眼的是一大羣小獸人坐在地上聚在一起,耳邊傳來他們稚嫩又活潑的聲音,咋咋呼呼的,倒也有趣。
一個老獸人走在他們中間,手裡拿着一根骨棒,時不時就在積雪上比劃着,這字應該怎麼念,那字應該怎麼寫。偶爾瞧見一兩個小獸人耐不住性子,做點小動作或者開開小差,二話不說一棒子就打下去,手下也真沒留情,只一下能把這小獸人打得連翻好幾個滾,也就是這獸人身子骨皮實,被打了之後倒也沒什麼大礙,嘴上掛着油瓶眼角含着淚乖乖讀起書來,卻是再也不敢走神了。
相比於艾爾在營地看到的營養不良的大人,這些小獸人看起來倒是活力十足,沒有餓肚子的跡象。
艾爾一看,這不就是獸人的學堂嘛,教的還是人類的普通語,他也不驚擾他們上課。找了個地方遠遠地躲了起來,津津有味地聽着。
這一聽,卻是聽出了問題,原來這獸人老師也是半生不熟,誤人子弟。無論是讀音還是寫字都頻頻出錯,想來也是,獸人一族在這冰天雪地裡困了數百年,出現一些文化斷代也是在所難免。反過來說,他們能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文化的傳承,不得不讓人讚歎一聲:了不起。
艾爾聽了一會,對身旁的格魯希說:“老師教的發音和文字有些問題,要不我過去叫一下試試?”,格魯希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艾爾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來叫小孩子,但無論如何,艾爾的提議對獸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格魯希沒怎麼猶豫,就同意了。
他走上前去,和老獸人耳語了片刻,那老獸人看上去有點吃驚,他望了艾爾一眼但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拍了拍手,對小傢伙們說:“現在有位新的老師來爲大家講課,都坐好了乖乖聽講。”
艾爾走上前去,拿起地上的骨棒在積雪上寫寫畫畫,開始煞有介事地教學起來。小獸人們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現場像是蜂羣飛舞般嗡嗡響,把艾爾的聲音都蓋過了。顯然這些小傢伙對艾爾這個新來的老師好奇極了,撲閃撲閃的眼睛直盯着艾爾,瞧個不停。本來已經厭煩的孩子們都打起了精神,不過顯然,心思早就不在學習上了。
突然有一個孩子站起來,大聲問:“老師,你怎麼長得和我們不一樣?”,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下來,這個問題都問到了大家心坎裡了,這老師看起來沒有獠牙,長得也很白,而且個子也太矮了吧,真的年齡比我們大嗎?
艾爾愣了一下,不過看到這些小傢伙們清澈的眼神,他還是實話實說了:“呃,其實我和大家不太一樣,我是人類,長相當然不同。”
不過讓艾爾始料未及的是,這些原本清澈而富有童趣的眼睛一下子就變得滿是攻擊性,剛纔還笑吟吟的小臉轉眼間卻猙獰了起來,與艾爾回答前判若兩人。
“人類就是壞蛋!”,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接着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響成一片。獸人血液裡的野性發作,離艾爾比較近的幾個小獸人直接就朝艾爾撲了過去,要不是艾爾鍛鍊過武技,幾個躲閃避了過去,怕是會直接被撲倒在地。距離較遠的小傢伙也沒閒着,抓起一把泥土就朝艾爾扔過去,一時間艾爾頭上下起了一場土雨,場面蔚爲壯觀。
艾爾總不能和這幫孩子動手,狼狽不堪地逃離了這裡,總算是格魯希和老師制止了這些小獸人,讓艾爾避免了被追殺的命運。
格魯希搜索了一番,總算是在一個角落找到了艾爾,他現在還有點心有餘悸呢。
“不追過來了?”艾爾問道,格魯希點點頭,艾爾鬆了一口氣,剛剛那架勢着實嚇人。
艾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他們還小,何必將仇恨強加於天真無邪的他們呢?等他們長大了,就再也找不回現在的純真和快樂了。現在的他們應該臉上總是掛着笑容,而不是滿臉的仇恨和憤怒。”
格魯希在艾爾身邊坐下,他擡頭望向高聳入雲的山脈,那樣子有點憂鬱,又有點哀傷,宛如人類中那多愁善感的詩人。
“你在帳篷裡斥責我們獸人都是侵略者,表現得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可你對我們獸人又瞭解多少呢?”,沉默了片刻,格魯希開口說道。
“自我出生起,看到的就是這連綿不絕的山脈,見到的顏色就只是一望無際的白色。有時能看到一點綠色就能興奮好久。食物總是有不夠的時候,父親身體虛弱,無法捕獵。他身爲部落的長老,以身作則,總是領取最少量的吃食。因此我總也吃不飽飯,長身體的時候實在餓不過,偷偷去其他帳篷裡蹭了點吃的,被父親發現後很是捱了一頓揍。”
“那時我最大的願望是能吃飽飯。”
“後來我總是能聽到哀傷的葬魂歌響起,慢慢長大的我漸漸懂得了死亡的含義,更是知道了很多年老的獸人是被活活餓死的,他們爲了省下小一輩的食物,寧願自己一口也不吃,最後餓得骨瘦如柴,慢慢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這種事每天都有發生。
“於是我的願望變成了讓所有獸人都能吃飽飯。”
“再後來,我知道了除了自己居住之地,這天地還很大,這片巨大的山脈並不是整個世界。而且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可以讓所有獸人吃飽飯的地方。可惜這個地方被一羣叫做人類的敵人佔領了。”
“所以我的夢想變成了擊敗人類,奪取能吃飽飯的家園。”
“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我們這一代獸人的夢想。”
“我們想要拼盡全力,替下一代拼出一個美好的未來。但我們失敗了,作爲失敗者的我們只能將夢想強加給下一代,讓他們去拼命,去戰鬥。”
“純真?快樂?在這雪原上,是留不出餘地讓給這份軟弱的。”
“我們想要生存,所以每個人都要成爲戰士,作爲戰士出生,作爲戰士成長,作爲戰士死去。”
聽着格魯希的話,艾爾不由地想起了還在地球時新聞裡看到的那些童子軍,用稚嫩的雙手拿起武器,這麼小的年齡卻幹着殺人的勾當。他們不懂得生命的可貴,所以也從不愛惜他人的生命,從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小小的年紀手上就沾滿了鮮血。
哪怕爲之戰鬥的理由再怎麼高尚,小手上的血跡再也無法洗淨,因此稚嫩的臉上再也沒了笑容。
所謂的大人,原先也只不過是白紙而已,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卻染上了濃重得化不開的黑色,慢慢地染遍了整張白紙,又浸染到了下一張白紙上。
一張張,一代代。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嗎?
所以不想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