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焉,堂門外忽傳入一個聲音:“大夫人您來了,雲家二位姑娘正在裡面小坐着。”
聽是那管家的聲音,雲淺心裡一個咯噔。
大夫人?時景阿孃鍾夫人?天了嚕。
她急投了目光向門那處看去,在座衆人也都聞聲轉頭而去。
時景先起了身,雲淺輕瞥他一眼,撞進她眸裡的是攜了一絲得意的挑釁,讓她愈發覺得莫名其妙,可心裡還是冷了一度。
她就真不該來這地方。
剎那收回眸光轉向正門處。
只見一個身着一襲棕容鏽紗錦的婦人跨入門欄。
此人正是鍾夫人,時府後院的主人。
時景阿爹當年戰死沙場,走得較早,鍾夫人守寡也有些年頭,她在這時府更是極有威望的一個人,只在時國公時重和國公夫人上官老太太之下。
還未看清她的臉,雲淺便跟着急急立起身子,輕用手帕拭了拭手,眼神一定,她也不知自己爲何有一種莫名的緊張,也是詫奇。
她對鍾夫人唯一的印象便是她極其反對時楓對衛婉婧的追求。
可婉婧並不知情。
當初時楓給其表白之後,衛婉婧都嚇壞了,因她只把他當成了弟弟,發了個好人牌便走了,可時楓執意娶她,鍾夫人最後只得軟禁了時楓。
雖說時楓不是她膝下所出,但她到底是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時楓的阿孃是一個小妾,雲淺不記得她叫什麼,只知道她在府裡地位卑微,但因他這個兒子才學有道,阿孃也就跟着貼福,生活過得也算妥帖。
見着雲莜還一副無事所生的模樣,屁股又熱貼着座位,雲淺趕緊伸了手去拍拍她,低聲拋去:“鍾夫人來了,快起來!”又看她手裡糕點碎屑到處都是,急地用帕子速速在她手上一抹一搓,“快拭乾淨了……”
時楓第一個迎了面上去,屈首恭敬道:“母親。”
時景隨後而上,他只稍稍低額,暖聲慢慢:“阿孃。”
鍾夫人微微一笑,“回來了。”
雲淺隨步而上,剛好聽見她這淡如悠泉的聲音,她端了端禮,緩步輕輕,走到鍾夫人面前時,對方剛好向她直望而來,那雙眼眸裡盡是慈意,充滿祥光,卻無一絲傲意。
“鍾夫人安。”雲淺柔聲道。
微微擡眸,近了臉來纔看出她的年紀並不算大,也只是過了不惑之年,應是保養得當,如此近看也瞧不出有什麼皺紋。
“雲三姑娘免禮。”鍾夫人安然道,語生笑意。
身後的雲莜這才慢悠悠地迎笑而上道:“鍾夫人安。”
鍾夫人越眸望去,見是雲莜,眼神忽而漸起一絲嫌意,她低了低下巴,隨即眼神都直轉到了雲淺面上,有一分多餘的施捨都不給雲莜的意思。
她目光投來時,雲淺嘴角微揚,見她面色轉變之快,雲淺心下的涼意愈愈漸甚。
原來白蓮花此前見過她,她像是對雲宅的人知根知底一般。
這也是她看雲莜的眼神裡帶了輕視的原因,她知道雲莜是庶出,知道其阿孃是周銀,更知道雲淺在家中受盡了委屈。
說來也是好笑,這京城誰人不知這雲丞相亡了家妻,當下宅中後院給了一個妾室在打理,城中之人也紛雲不止,都在打賭那妾室不久後會升作正室。
當然,大多數人也都當成玩笑話聽聽罷了。
自古以來,這王家貴胄中可都沒有妾升妻的例子,妾雖說是妾,但入了府後也還是婢,就算夫家沒有正妻,也是不能升作正妻的,夫家會另擇一個正妻或是再不娶妻。
原書裡是因於白蓮花被周銀鼓吹一通,纔去軟耳根的雲丞相耳邊吹風,最終促使周銀成功轉正,也打破了這自古以來的規矩,創造了這個時代空前的例子。
雲淺看到的時候差點氣得嘔出血來,白蓮花怎麼這麼白啊,千年雪蓮的功效都沒她一句話來得正經。
周銀轉正後,京城負聲瘋傳,紛紛說這雲丞相寵妻滅妾,才使得孟夫人病若枯風,殘生落葉。
瞬息,鍾夫人對着雲淺笑言道:“難得雲姑娘能來我們府裡做客。”她又朝時景和時楓一瞥,嘴角的笑意愈濃,“你們可要好生招待着。”
時楓忙點頭道:“自是,自是。”
時景讓出道來,謙恭地擺了擺手:“阿孃請。”
“好,好。”鍾夫人笑得燦爛,起步前她又擡眼望了雲淺一眼,眼底滿是暖意,燦若溫日。
雲淺低眼笑,舉止得體,“夫人請。”
傻傻的雲莜在一旁看着她臨步而上再坐到了正座之上,雲莜便跟着衆人一齊坐下。
雖說雲莜平時比較呆愣,但她也知道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
如下她可乖乖地正坐着,縱使她眼神時不時移往身旁桌上玉盤裡的糕點,可她還是意志可堅地控制了自己那雙蠢蠢欲動的手。
雲淺擔憂她又惹了鍾夫人的嫌意,便稍稍側過頭來看她,見她坐姿端正便放了心,回過頭去,剛好那鍾夫人緩緩開口:“雲姑娘近日在府內過得可好?”
雲淺嘴角微揚,眸中帶光,不緊不慢道:“多謝夫人關心,阿淺很好。
夫人喚我阿淺便可,我們兩府交往甚頻,您這般叫我倒顯得生疏了。”
鍾夫人笑了笑,卻不失端莊,“好,好,阿淺。”
看來這鐘夫人對白蓮花是沒有芥蒂的,雲淺能感覺出來二人言語之間鍾夫人對她的喜歡,也是因於白蓮花挺會做人的吧,除了蠢和過度聖母,其他都挺好的。
時景和時楓二人小啜熱茶,乾眼看着雲淺和鍾夫人兩人言笑晏晏,良久都不說一句話。
好半響,鍾夫人終於側眸望向他們那邊去,聲音帶了點遲疑:“你們可都是從雲夢山樓中一同回來的?”
時楓急言一拋:“是。”
他臨前的時景倒是安動如山,眼底起了幾分讓雲淺不可思議的暖色。
冰塊臉這是要融化啊。
果然,男人的剋星只能是女人。
我說的是他-媽。
鍾夫人忽皺了眉毛,臉上輕留一絲笑色,轉頭向雲淺詢道:“我記得雲姑娘是極少出門的呀?”
雲淺不慌不忙,知道鍾夫人這話有試探的意味,便端笑道:“是,也是因於我阿孃的緣故。雖有憐意,但如下我也該走出來了。”
說着,她稍稍低眸,平了嘴角的笑意,神情忽然漾起幾分悲意,聲音也跟着軟了下去,“阿孃也不希望看到我一直沉淪的。”
鍾夫人神色憂憐,眉毛微微地蹙了一下,語聲柔和:“是是是。你自該是好好照顧自己。”
雲淺捻着帕子的手輕輕撫了撫口,她稍做做樣子,便呈出一副楚楚動人之狀,連她自己都被自己給感動到了。
“阿淺會的。”她這話剛下,也是跟自己過不去,擡眸之際又撞進了時景那雙此刻充斥着磨人的冷冽的眼眸,方纔漸起的一絲溫色此刻是蕩然無存,好像他看破一切一般。
雲淺自是不敢在他眼裡多作停留,急急側過頭去,軟聲悠悠:“多謝大夫人關心。”
鍾夫人一斂眼簾,竟是毫不介懷地直言道:“你們家那位,沒爲難你吧?”
唬得雲淺心裡一怔,鍾夫人這是明晃晃地斥她周銀啊,雲淺差點就笑出聲來,可雲莜還在她身旁,該不會被聽見了吧?
雲淺霎時頓了頓,欲言又止,面色尷尬得很,也是因於雲莜的緣故。
她眼神一飄忽,片刻搖搖頭,擡笑回道:“自是沒有的事,多謝夫人關心。”
說罷便一轉頭,瞥了雲莜一眼,雲莜正無辜地看着她,那雙亮盈盈的明眸正閃着迷惑又不解的光。
雲淺慶幸她聽不懂,繞回目光時又與時景一個對望,此刻他揚嘴而笑,那笑容簡直是活生生的勾引,惹得雲淺心裡狠狠一抖,眸光急急拋越而過。
她望至鍾夫人時,鍾夫人臉上正漾着微妙的笑,忽而眼神往時景那邊一轉,又疾疾收了回來,嘴角的笑意愈發濃郁。
嗎惹,她該不會誤會了什麼吧?
雲淺真想鑽個地洞跳進去,都什麼跟什麼啊。
“沒有便好,沒有便好。”鍾夫人一片熱忱之心讓雲淺無法承受,她只想尋個理由快些回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雲淺難爲情地開了口:“時辰也差不多了,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鍾夫人輕嘆道:“這麼快?我看時辰是差不多了,不如你們便留下來用晚膳吧?”她這話讓雲淺惶恐不已。
“不了不了……下回吧。”雲淺回得倉促,又急搖了搖頭。
鍾夫人表情有些失意,惋言道:“那好吧。”昂首而起喚來了管家,“唐叔,送送雲姑娘。”
時景這時開口了:“不必,且讓我送她們一步吧。”
雲淺瞥了他一眼,輕易地漾出一絲不明顯的不屑。
您終於說話了,您這話又白說了。我不配。
鍾夫人笑意又起:“如此也好。”
時景領她們出了門後,雲淺方覺一身舒爽,深深揚了一口氣來。
終於能不裝了,白蓮花裝得真憋屈。
雲淺看着時景的背影,高瘦的身軀,肩寬又直,並在身後的那雙手更是修長。
還是你的背影好看多了,沒有臉。
雲淺暗笑了笑。
須臾,時景止住了步伐,聲若寒泉:“我阿孃若是說了讓你難爲情的話,你可同我說道。”
雲淺剛好一低眼,緩了緩神,哪知竟一頭撞到他的背上,臉頰揪成一團,只覺一陣涼痛穿入心中,僵痛感布在臉上,一襲悠香入鼻,竟沖淡了右臉的那種鎮痛感。
哪來的味道?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