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竹林與青杏(十三)

「既然這樣厭惡我,剛纔爲什麼要說謊?」慕聲眼中竟然有淡淡的不解。

凌妙妙奇了,這還是人精黑蓮花嗎?

「那是爲了大局著想,不想讓你們之間產生齟齬——犧牲我一個,造福千萬家,懂嗎?」

黑蓮花不吭聲了,轉而垂下眼:「柳拂衣披風上的味道薰得我頭疼。」

又來了。

凌妙妙早憋了一肚子火氣:「你事兒太多了吧,離我遠點,咱倆都清淨。」

慕聲伸手拽住她的披風的剎那,被她一巴掌打在手上:「別動。」

這一下是實打實的惱了,毫不留情,他手上讓她拍得火辣辣的痛,下意識地收了回去。她裹緊披風的模樣像是護崽的母雞,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灼得他需要後退兩步,吐出兩個字:「我冷。」

慕聲伸手要解自己的披風,聽見她冷笑:「我不想要慕公子的,就想要柳大哥的。」

他烏黑的眸子裡頓時一暗,繃緊了嘴角,聲音很低:「我就這麼不如柳拂衣?」

妙妙反脣相譏:「畢竟教我術法的是柳大哥,來救我的也是柳大哥,你幹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

慕聲看她半晌:「……我給了你香囊。」

提起這個妙妙就來氣:「柳大哥的香囊還能震懾小妖,你那香囊頂個屁用?!」

黑蓮花的臉色霎時變了,似乎在極力剋制著怒火。

她撩開披風,想把它解下來:「誰稀罕你的香囊了,還你!」

拽了半天,手都拽紅了,卻發現這香囊乃是用術法系上去的,懸浮在她腰際,走哪跟哪,竟然怎麼也拿不下來。

慕聲冷眼看著,似乎想說什麼,但沒說出口。半晌,扭過頭去:「淩小姐,你看見了,我們跟你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倘若你現在抽身而退,我們可以將你安全送回家去,從此天高水長,各走一方……」

「哦。」凌妙妙驟然打斷。

她有點回過味來了,「你刻意與我爲難,是想讓我知難而退,離開你們?」

她一來,就打破了三人團微妙的生態平衡,這一通亂攪,影響的不止柳拂衣,還有一朵本來心無旁騖的黑蓮花。

本是爲了應對柳拂衣才留下她,豈料偏偏跟他更相熟,他不習慣,進而恐慌,進而橫出戾氣,欲永絕後患。就是她不死,至少也得恐嚇幾分。若換成普通的官家小姐,還真說不定被嚇得哭爹喊娘要回家,至少也得離主角團遠遠的。

呵,這人孬了。

好勝心瞬間被激起十丈高。

泛著栗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充滿光澤,柔韌地垂在兩邊,眼中怒火慢慢褪去,笑了:「讓你失望了,我非但要跟你們上長安,還要陪你們走到最後。」

還會在終局保下你的小命,傻叉。

二人如兩頭猛獸,不動聲色地窺伺著彼此,敵不動,我不動。

慕聲凝視著她,似乎真有幾分疑惑:「你到底緣何如此執著?」

妙妙嘆氣:「慕聲,我把你當朋友,不求你投桃報李,只求你別老是踐踏別人的真心。」

「……真心?」這兩個字在他嘴裡玩味一番,什麼地方震動一瞬,卻立即被否決,眸中的輕蔑神色越發明顯,「世上哪有真心二字?」

凌妙妙捂著自己的胸口,一臉惱怒:「慕公子,你現在就正在踐踏。」

「……」他沉著臉轉身,「以後再遇危險,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凌妙妙雙手叉著腰,刻意提高了聲音,活像仗勢欺人的小婦人:「有柳大哥保護我,我怕什麼呀?」

這條路上,我連你慕聲都不怕,怕什麼路途遙遠,危險重重。

慕聲背影一僵,走得更快了。

「滴——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階段結束。階段獎勵【回憶碎片】,該道具可幫助挑戰者摸索主線。」

凌妙妙手裡出現了一枚亮晶晶的玻璃片,她對著光左看右看:「這就是回憶碎片?太敷衍了吧?」

透過玻璃看去,湛藍的天幕變成暗灰色的,猶如在重重時光中褪了色。斑斑駁駁的灰藍水彩一般鋪開,剎那間將凌妙妙籠罩在其中。

「輕衣侯來了,輕衣侯來了!」

長安大道連狹斜,行人避讓,青牛白馬拉七香車,浩浩蕩蕩一行車馬,魚貫入宮城。

高聳的城牆巍峨,匾額上書「安定門」三字,鋸齒狀的城垛之上,一排猩紅的旌旗一直蔓延到遠方,在風中烈烈。

「肅靜」只維持了幾分鐘,喧鬧聲迅速蔓延開來,人聲鼎沸。

都城風氣一向開放,年輕的權貴不喜以權壓人,因此宮城外的男女老幼退在一旁時,都敢伸頸去看,指指點點,滿臉都是喜氣。

傳說當世輕衣侯,丰神俊秀,貌比潘安,是舉國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那拉車的駿馬通體雪白,馬鬢如流雲,四蹄奔騰,姿態優雅,如同天上神馬;拉著的雕車精巧奢華,無一處不精緻,那厚重的垂著流蘇的簾子背後的人,究竟又長什麼模樣?

「小乞丐……你怎麼不吃了?」一隻柔夷伸過來,想要摸摸男孩的頭。

他看上去至多七歲,面如浮雪,一雙眼睛烏黑水潤,一頭濃密的頭髮半長不長地落在肩上,要不是嘴脣乾裂,臉上佈滿塵土,簡直像個小仙童。

他面無表情地躲過了少女的手,眼中沒有警惕,只是漠然。

「姐姐,你理他做什麼?他是個怪物。」旁邊乞討的孩子淌著涎水湊過來,「他不吃,不如……給我吧。」

少女有些訕訕,不情願地將手上的點心分給一羣乞丐,那些乞丐孩子馬上便如餓虎撲食一般將她圍住了。

她心裡卻還惦念著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像是沒聽見一般不回答,旁邊的小乞丐嬉皮笑臉地取笑:「小姐,這沒孃的野種,沒有名字。」

「我有娘。」他開口了,聲音清凌凌的,如同撥奏瑤琴。

我只是……我只是……眼中剎那間瀰漫出一股暗涌,這種不應該存在於小兒身上的激烈的恨意,竟然爲他黑亮的雙眸更添一抹銳利的光亮。

「哎,你去哪兒?」她見他飛快地爬起來,回身走了兩步,竟然如霧一般消失在了她眼前,嚇了一跳,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看到了吧,姐姐,我說過他是個怪物。」旁邊一張張嬉皮笑臉的小臉上,閃動著餓狼般殘忍又淡漠的神情。

輕衣侯香車寶馬過安定門。吆喝聲剛降下去,馬車猛地停頓一下,車上人合上手中書卷,蹙了眉頭,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經心的寒光:「不是說了,本侯不需要查權杖麼?」

沒有人回答。寬敞舒適的馬車裡只有香爐裡冒出嫋嫋白霧。

他頓了片刻,神色一凜:「什麼妖物,出來!」

車裡四角掛著收驚符,几案上擺放著玳瑁貔貅,側邊懸掛著像模像樣的桃木劍,各門各派寶物擺滿了,將這小小的馬車硬圍成了一隻鐵桶。

他不信,這樣還有穢物闖得進來?

一陣涼風拂過他的面頰,他猛地向後一撤,轉瞬自己桌上便多了一個小孩,袍子下□□的兩條纖細的腿輕輕晃盪,露出雪白的雙足。那幼獸般詭譎的小孩擡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滿是酷虐的恨意。

「你是何人?」男人在這夜色般的眸中看到自己驚愕的倒影,「你要做什麼?」

一隻冰涼的小手猛地卡上他的脖頸:「我來……殺你呀。」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