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番外一:偷竊記

「你們這家人怎麼回事啊?偷偷偷, 一隻兩隻算了哦, 七八隻我們要不要過活的呀, 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怎麼這麼不要臉……」

門只是虛掩,吱呀一聲便被推開了, 撞在門口的木桌上, 咣噹。

粗布衣裳的婦人氣勢洶洶地進來,邊走邊麻利地挽起袖口,嗓音粗嘎:「我今天就看看你們家怎麼回事……」

凌妙妙猝不及防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睜著眼睛呆愣愣地看著她,張了口,還沒反應過來, 身旁「轟」地涌過一片烏雲,漫過了她。

不知什麼東西,身上黑氣盤桓, 從腳下

升騰起來,來人雙瞳泛著紅光,面無表情地露出尖利的牙齒, 舉起的手上捏著一隻蘆花雞的的脖子,雞脖子已經被扭斷了,無力地垂在一邊, 整個雞身在他手裡拎著, 鐘擺一般左右搖擺, 還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血。

婦人的叱罵戛然而止, 大張著嘴, 嘴脣哆嗦著,兩眼一翻,徑直癱軟在了地上。

「……大娘?」

凌妙妙嚇了一跳,一邊蹲下去扶她,一邊拉住旁邊人的衣襬向後扯,沒好氣地叮嚀,「你回屋裡去。」

那人一頓,宛如被關掉了什麼開關,瞬間收斂了身上翻滾的濃雲和獠牙,轉身幽幽地走了。

「雞放下!」凌妙妙拍著大腿,朝著他的背影喊。

他扭身折返,斷了脖子的雞整齊地擺在凌妙妙腳下。

「……大娘……」凌妙妙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礙,揪住溼熱的雞翅膀,將死雞拖到了面前,「您看這雞……」

「不要了……送……送你了……」婦人被她碰到的瞬間,驚恐地躲開,彷彿面前的小姑娘是鬼一樣,手腳並用地向後磨蹭,「你離遠點……」

凌妙妙擦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汗,心裡的愧疚更甚,從懷裡掏出荷包來,捏出了一點碎銀遞給她,感覺有點難以啓齒:「真是不好意思……就……就算我買你們家的雞,行不行?」

「不用,不用……」婦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與此同時,她終於爬到了門邊,扶住門框艱難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跑了。

「……」

凌妙妙和地上的死雞相對兩無言。

半晌,她捏著雞翅膀,小心地將肥碩的蘆花雞提了起來,扔到了廚房。

廚房是改造過的,空間巨大,便於儲物,裡面形形色色的野生動物堆得比人還高,幾乎被凍成了一座冰山,凌妙妙將雞掄上去的時候,還要踮一下腳尖。

她剛掄上去,又覺得不妥。

這雞不是用法術殺的,是被他親手掐死的,估計放不了多久,就要壞掉了。

她揉了揉胳膊,想把雞取下來的時候,卻夠不著了。

她踮著腳尖試了三四次,指尖堪堪碰到雞翅膀,只揪下幾片小絨毛。

她束手無策,只得喊人:「慕聲。」

似乎在專等她的召喚似的,黑霧一凝,人影瞬間出現在她面前。

濃密的黑髮柔順地披散到了赤/裸的腳踝,露出的耳朵尖帶著細細的絨毛。雪白的脖頸修長,向上是蒼白的臉,綴著一雙懵懂的黑眸,上挑的眼尾緋紅,濃墨重彩。

因著走路帶風,腳步又輕而無聲,牀單似的蔽體的黑布,偏讓他披出了一股凌厲的仙氣。

現在這人擺在家裡,晃來晃去,就是個繪著寫意線條的花瓶。

凌妙妙仰頭看他半晌,吁了口氣,指指山頂上的雞:「取下來吧,今天吃它。」

*

今天吃紅燒整雞。

熱騰騰的雞肉散發著濃郁的香味,凌妙妙盯著碩大的盤子,半晌沒能下去筷子。

慕聲擺盤的時候,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將猙獰的雞頭折成了一個詭異的角度,蘆花雞死不瞑目的眼,正直直地與凌妙妙對視。

凌妙妙用筷子無言地戳了了兩下雞頭,令橫死的雞低頭伏倒,發自內心地有些好奇:「這麼擺著,好看嗎?」

對首的人直挺挺地坐著,聽了她的話,只是茫然地歪了歪頭,幾縷頭髮滑落在臉頰上,似乎在疑惑她爲什麼不樂意吃。

外面傳來哐裡哐啷的響聲,凌妙妙回頭一瞅,透過窗外,看見隔壁的婦人一家收拾了行囊鋪蓋,幾個人擡著傢俱,急匆匆地往外搬。

「嘖。」她扭過頭,有些幸災樂禍地敲敲盤子邊,「你看看,最後一家鄰居也被你嚇跑了。以後咱們就是孤家寡人,看你以後能偷誰的。」

轉眼間,他們已經在這個北邊的小鎮子待了半年多了。

當時被困陣中,他二人只能看得見陣心頂上的一小塊天,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比如柳拂衣和慕瑤聯手攻擊陣心,比如端陽突然間醒了過來,無意間用九玄收妖塔收走了怨女,比如……慕聲解開發帶,泄出半妖之力的時候,怨女已經被收妖塔吞噬了一半,陣心也已不堪一擊。

他的能量虛空出去,就像是一記鐵拳,打在了破爛的小木門上,瞬間便撲了空,直接散在了天地間,並沒有實現他預想的「我死以後」。

只是,一直被壓抑的妖力驟然失去限制,他即刻便失控了。

直至柳拂衣和慕瑤趕來,借九玄收妖塔之力,聯手壓住了他,才勉強止住了他無盡的殺戮慾望。

可是終究,治標不治本,人已經成了這幅尊容。

暴漲的戾氣已經壓倒了作爲人的理智和語言,除了還稍識得她之外,與狂獸沒什麼區別。

他必須要以殺戮宣泄能量,凌妙妙管著他,限制他,他只得從身邊下手,連續七八次偷雞的精髓,在於殺,不在於雞本身。

此時此刻,凌妙妙側眼看他。

少年安然地垂著眼簾,手法嫺熟地揪下雞翅,隨後又接著拆一隻。

嗯,會做飯,家務全攬,還很聽話,只一點,不會講話,不能交流,這半年來凌妙妙每天自說自話,就連她扳著他的臉對他喊柳拂衣的名字,他也沒有絲毫反應了。

但總歸,人還在,凌妙妙不敢奢求更多了。

爲了扭轉這種局面,柳拂衣和慕瑤遠赴極北之地,想要再去找一份當年白家找到的雪魄冰絲,拿回來裁成第二條髮帶,把他那無法無天的頭髮紮起來,或可壓住他這邪性。

他們二人,已經兩個月沒來信了。

這些事情,已經完全偏離了《捉妖》的原劇情,她對未來沒有了絲毫參照,也不知道未來的結局。

從被改變的結局開始,這個世界的運轉不再受任何既定的規則限制,暫時關閉了系統提示以後,再也沒有煩人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

他們正在,且即將,書寫一個新的,未知的故事。

凌妙妙一個沒注意,他已經把雞翅堆進她的碗裡了。

妙妙:「我不吃這麼多……」

他充耳不聞,一意孤行地將另一隻雞翅也捋下來,放進她碗裡,發現放不進去之後,很聰明地用筷子戳著,用力戳進了米飯裡,隨後擡起眼,期待地看著她。

「……筷子用得不錯。」凌妙妙眨著眼睛想了半天,吁了一口氣。

慕聲低頭看著桌上的飯,纖長的睫毛翹起,笑了。

他以半妖原本的模樣行走,展現出了逼人的美麗、殘忍和戾氣。

最開始時,只要他需要能量,不分生熟,抓起來放到嘴邊,自動變成一股黑氣吸進嘴裡。

若是活的,血液順著他雪白的手臂流下來,在地上噠噠地滴成圓點,他眯著眼睛,舔舐帶血的手指,享受勝利的果實,那場面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門是出不得了。凌妙妙將門鎖起來,教他用筷子,花費了一個禮拜,還是教不會,氣得她趴在桌上哭了一場,直起身子擦眼淚準備繼續的時候,發現他自己艱難地拿住了筷子,正抿著嘴看她,那無措的眼神,有一瞬間與從前疊合。

從此以後,只在看她拿起筷子的時候才知道要吃東西,倒是很乖。

「咳,以後不能偷雞了,知道吧。」妙妙邊啃雞翅邊盯著他,感覺自己像是養了個寵物。

「……」對方溼漉漉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著她,似乎閃過了無措和委屈,欲說還休。

凌妙妙茫然地與他對視,心裡算算日子,驀地懂了。

吃過飯,收拾了餐具,慕聲像是被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認真細緻、任勞任怨地承擔各項工作,一切結束之後,他端坐在了椅子上,垂眼看著桌面,只是顫動的睫毛宣泄了他心中的躁動和不安。

凌妙妙走去閉緊門窗,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將人轉了個向,撩了撩裙子,坐在了他大腿上,摟住了他的脖子。

「……」少年的眼睛慢慢變得血紅,睫毛顫動起來,將頭扭到了一邊,認真地盯著空氣看。

凌妙妙把他的臉扳回來,氣鼓鼓:「看我。」

他又慌亂地將頭扭到一旁,坐得端方筆直,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妙妙身上穿了一件繡仙鶴的訶子,她反手一拉繫帶,訶子便落下來,裡面是輕薄的齊胸襦裙,雪白的胸脯半遮半掩,透出一條細細的勾。

青澀少女的性感,纔是最最誘人。

因爲她不大喜歡這樣暴露的衣飾,這才外穿了訶子遮得嚴嚴實實,現在看來都是多餘。

慕聲整個人都怔住了,旋即明顯的躁動起來,雙眸通紅,他的手抓著桌子角,彷彿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了。

每隔一段日子,他的力量就要集中爆發一次,他還記得不要浪費,便把戰利品全部撿回來,乖乖堆在廚房凍成冰山。

後山的妖物統共就那麼多,讓他殺來滅去,死的死逃得逃,經不起這樣磋磨。

但若不讓他屠戮妖怪,他便要殺人家禽家畜,擾得四鄰雞犬不寧,凌妙妙只好想了別的法子供他發泄。

譬如,跟他睡一覺。

他能安生大半個月。

但比起殺戮的肆意,在這件事上,他卻謹慎得多,將自己死死地限制著,好像生怕誤傷她一樣,不憋到最後一刻,絕不會輕易碰她。

凌妙妙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親吻他尖尖軟軟的耳朵,又用手摸了摸,感覺自己像是誘拐青少年的不良少女:「可以,可以,來吧……」

少年漆黑的眸中水光潤澤,眯了眯眼睛,眼角紅得宛如沁了血,「嗖」地站起來,六神無主地抱著她,扎進了最近的帳子裡。

這便輕易化解一場風波。

*

夜裡,凌妙妙做了個夢。

在夢裡,回到了她初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在長安城裡,慕聲變著千百種花樣欺負她。

白日裡將她丟在人潮中間,待到夜幕降臨,纔來找她,譏笑著將她帶回去。

他在前頭走,寬肩窄腰的靴子挺括,背上繡了麒麟花紋,腕帶綁緊,收妖柄鐲子似的掛著,少年的馬尾高高地紮起來,乾脆俐落,毫不留戀地自顧自走著。

——這時候,縱是無情,也是好的。

明知道是個幻影,凌妙妙在後頭跟了兩步,猛地跑上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

他驚愕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將她從身上扒拉下來,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淩小姐不好好走路,這是幹什麼?

凌妙妙剛說了一個字,喉頭一哽,眼淚便下來了。

「沒什麼,」她擦了擦眼淚,平靜地說,「我就是太想你了。」

她太委屈了,明知道毫無道理,還是忍不住對夢中人說了真心話。

慕聲伸手,接住了她臉上的眼淚,譏誚地看了一眼溼潤的手指,又伸出指腹,抹了抹她的臉:「別哭了。」

凌妙妙「嗯」了一聲,別過頭,揚了揚手,示意他先走:「走吧。」

他卻半晌沒動,凌妙妙擡眼,少年正低著頭,微笑著望著她,帶著百般剋制的留戀,那神情她再熟悉不過。

他理了理妙妙被風吹亂的頭髮,在她頰上吻了一下,輕輕道:「我也很想你。」

凌妙妙睜大眼睛,伸出手去摸他,才碰到人,夢便驟然醒了。

深夜裡蛐蛐兒在鳴叫,夜色如此寂寥。

凌妙妙茫然望著虛空,感到臉上濡溼一片。

身旁的人黑亮的頭髮鋪了滿牀,捧著她的臉,正一點點吻去她苦澀的眼淚。

她側過頭,慕聲的眸子又黑又亮,懵懂地看著她。

她慢慢偎過去,環住了他冰涼的身體,用力將他背後的衣服揉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