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所長跟隨唐英傑去省城送禮,用一箱子現鈔在古玩一條街買了一匹岫巖玉奔馬。苟所長擔心被騙,心裡惶恐,也沒心思工作,沉湎於喝酒,釣魚,打麻將。
一個月後的一個週末,苟所長跟一個同事相約去月亮泡釣魚,快到午飯時間,突然接到局黨委電話,讓他下午一點半到市委組織部談話。
苟所長心下一驚,喜不自勝,立即收拾釣具往回趕,午飯也忘了吃,開車直接去了市委會議室。
苟所長進了市委組織部,出來後就成了苟副局長。
讓苟局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是買了一匹岫巖玉馬,怎麼就成了送禮了呢?原來送禮還有這麼送的。
苟副局長對唐英傑大哥佩服的五體投地,更加相信先前坊間隱匿的傳說,再看唐英傑時,時常出現幻覺,隱隱約約可見他頭頂有三尺神秘的光暈,就像雨後的彩虹。
苟警察自從交結了唐英傑,可謂官星高照,從普通警察到所長,再從所長到副局長,很快就衝上了局長的位置。
苟副局長在任一年半,局長出了空缺。
那是一個大雪天,局長下鄉去一個老朋友家吃殺豬菜,酒足飯飽,夜間回程出了車禍,雖然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人卻殘廢了,無法正常工作,更無法履行局長的職責。
局長的位置又空了,苟副局長故伎重演,第一時間拜見了唐大哥,這次沒用跪拜,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大哥,要幹局長。”
唐大哥笑着點點頭說:“好啊,我支持。”那口氣,好像他說了就算似的。
苟副局長這次有點論功行賞的意思,因爲前不久,他無中生有地搞掉呂成剛,唐英傑對他很讚賞,狗子爲主人出了力,賞根兒骨頭是應該的。
唐英傑搞呂副局長是先設套兒,等着呂副局長往裡鑽,所以,呂副局長栽倒沒什麼冤枉的;苟副局長搞呂成剛不同,完全是無中生有,栽髒陷害,這讓唐英傑很讚賞。說明苟副局長膽子更大,更敢幹,這樣的狗子手裡的權力越大,主人就越安全。
五天後,苟副局長和唐大哥又去了一趟古玩一條街的“松風閣”,這次苟副局長帶了一隻更大,更沉的旅行箱,他們在“松風閣”買回一隻據說是戰國時期的青銅鼎,銘文是:一言九鼎。
回到家,苟副局長就把“一言九鼎”丟在了車庫角落裡,苟副局長知道,重要的是“買”,“買”什麼無所謂,那怕是一隻廢輪胎。
有了上次的“買玉”經驗,這次苟局長沒什麼擔心的,心平氣和,靜候佳音。
兩個月後,苟副局長去掉了“副”字,變成了苟局長,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苟警察做了局長,地位高了,權力大了,有了收大錢的機會,回想兩次“買”古董的經過,暗暗佩服大官之所以做的大,是真有本事,看人家收錢的功夫,真是了得,巧妙,隱避,不留後患。
照着葫蘆畫瓢,苟局長收錢也多了些藝術和技術成份,決不像從前那麼直接,那麼赤裸裸。
苟局長官大了,錢多了,想什麼有什麼,日子更忙碌,但並不快樂,他時常懷念當所長的快樂日子。
剛當所長那段日子,苟所長很滿足,很得意,原來快樂就是得意和滿足。
那時,苟警察心底相對單純,不知道那麼多醜惡,沒見過那麼邪惡,站在河邊兒鞋沒溼,靈魂寧靜,吃得香,睡得穩,容易滿足,容易快樂。
苟警察從一個被人驅使的小人物,突然變成可以驅使別人的小領導,他對唐英傑感激涕零,知恩圖報;現在當了局長,比所長地位更高,更加光輝燦爛,卻沒有感恩的心,沒有感激之情,原來這一切都是交易,交易必定有賠有賺,讓人焦慮的是不知道那天賠,賠多少;那天賺,賺多少?
苟局長心裡不得安寧,他知道,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唐英傑有了他這把保護傘,會更加肆無忌憚,如此下去,唐英傑早晚會毀掉他,或者同歸於盡。
人世間很多事兒別看透,朦朧中一切都好;看得太透反而殘忍,惶惶不可終日。
這是命中註定的,唐英傑幫他晉升,他爲唐英傑撐開一把保護傘,這是互惠互利;在生物界叫共生關係。
心裡有這樣的恐懼,苟局長有意無意地疏遠唐英傑,慢慢剝離互相的親密關係,爲自己留了後手。
苟局長在蓮花谷買別墅,把父母安排到那生活,從沒跟唐英傑透露過,所以,當在山口兩車相是時,苟局長只當作不認識,加油駛過。
沒想到大象有一雙毒辣的眼睛,一眼認出苟局長。
苟局長的變化唐英傑看在眼裡,他當然明白什麼是共生關係,本質上就是互相利用。江湖上,義氣靠不住,感情是嘴上功夫,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讓錢說話。
一百萬美元,逮住金鐸,拔掉這根肉中刺,這筆交易應該沒問題吧。
唐英傑知道苟局長的軟肋,他相信一百萬美元可以砸倒苟局長,絕對是一擊倒地,爬不起來。
苟局長又一次被擊倒了,是很清醒地倒下去。
時間接近半夜,城市漸漸沉入寂靜,夜的清涼瀰漫開來。
苟局長合上裝滿現鈔的旅行箱,放進北牆一個鐵皮櫃子裡,鎖好櫃子,這裡是暫存,有時間再轉移到蓮花谷別墅的密室裡去。
苟局長沒有立即上樓休息,他毫無睡意,思緒很亂,他要一個人靜靜地理一理。
早晨得知鳳凰山莊遭槍擊,他內心竟暗暗地一陣狂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最盼着唐英傑死的人,他希望刺客一槍斃命,打死唐英傑;在去鳳凰山莊的路上,他得知唐英傑受輕傷,沒有生命危險,真是他失望之極。
人是會變的,從內心到外在,隨着環境改變,這是人類特有的能力;這種能力是人類幾百萬年進化的結果,正因爲有這種應變能力,適應能力,人類才從混沌的猿猴進化成高級靈長類動物,而創世之初的絕大多數生物,因爲應變能力不及,都滅絕在宇宙的時空裡。
當了局長以後,地位變了,環境變了,苟局長的想法也變了;也不是他的想法變了,是近幾年關於黑社會和保護傘的內部通報驟然增多,這是提醒,更是警告,說明這種現象已經普通存在,已經引起當局注意。
苟局長不敢往深處想,偶爾想起禁不住心驚肉跳。
苟局想跟唐英傑作切割,作剝離,但是,十幾年的交往,利益往來千絲萬縷,想切割也沒那麼容易,唐英傑是苟局長無法擺脫的夢魘。
多年以來,唐英傑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的頭頂,像一條巨蟒緊緊地纏繞着他,控制着他,讓他壓抑,讓他恐懼,讓他噩夢不斷。
苟局長盼着唐英傑出意外,或者被人刺殺,或者車禍,或者什麼意外身亡,之後一了百了,只有這樣苟局長才能真正解脫。
唐英傑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人。
他能把老羅頭從貧窮苦難中拯救出來,讓他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卻欺行霸市,強取豪奪,壟斷經營,讓無數的人失去謀生的機會;他的保鏢關勝在他最需要人的時候不辭而別,他仍然有情有義,並不記恨,顯得寬容大度;但因爲喜歡一個女人,就攪黃人家的婚姻,不許任何男人與其接近,打斷楊林茂一條腿,把呂成剛害得家破人亡。
唐英傑是一隻笑面虎,笑吟吟的喝人血,吃人肉,他慈善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顆吃人不吐骨頭的心。
苟局長抽完第三支菸,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他已經理清了思路,先抓住金鐸,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苟局長掏出手機給辦公室主任打電話,讓她立即通知各科,分局,派出所的負責人,明天早上八點,在大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
不管願望幾何,不管將來如何,眼前得先抓住金鐸,給一百萬美元一個交待;給唐英傑一個交待。
這是生意,生意要講信譽。
苟局長可以肯定金鐸還在順安,無論他在那個犄角旮旯躲藏,都是在他的管轄範圍,都是在自己的手心裡,對一個持槍殺人疑犯,必須限期拿下。
苟局長決定給各分局,派出所一週時間,在自己轄區內掘地三尺也要把金鐸抓捕歸案,拿下金鐸記功有賞;遺漏,放過金鐸的,主要領導追究責任,就地免職。
這個命令下去,這是動真格的了,金鐸就真的無處可逃了。
打完電話,苟局長從側門走向電梯間,在進電梯的一瞬間,後悔的念頭如電光一閃,他真不希望金鐸被抓住,金鐸和他有着共同的利益,那就是讓唐英傑死。
近兩個月,金鐸和唐英傑的較量攪動順安城的神經,內心深處,苟局長希望金鐸把唐英傑的爪牙一個一個全廢掉,其實,這也是剪除他的麻煩,這些爲非作歹的傢伙,應該是警察打擊的對象,卻不敢打擊他們,如此下去,早晚是塊病。
其實苟局長搞錯了,金鐸有能力讓唐英傑死,但他沒這樣做,或者是出於書生意氣,或者是本質善良,無法承受殺人的心理負擔。
躺到牀上後,苟局長髮覺,這又是一個失眠之夜,因爲金鐸,因爲那花花綠綠的一百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