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影灰聯盟
金鐸獨自走出中醫院,路過裴曉君捱打之處,想起了玉珠。
這個時候,鳳芝的信兒肯定送到了,玉珠會怎麼想呢?會到深圳來嗎?如果真的來了,自己能保護她安全嗎?
答案是肯定的。
順安小城,唐某人可以一手遮天,這裡凡事講人情,找熟人,法律可以規避,法規可以漠視;但深圳不同,那是國際大都市,任何人也別想一手遮天。
太陽躍上了樓頂,天空霧濛濛,說陰不陰,說晴不晴,這種天氣讓人鬱悶。
金鐸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北二道街上,往事如涓涓細流漫過心坎。
不知不覺間,家門在望。
金鐸推開院門的時候,媽媽正在菜園裡栽菜秧子,聽見門響,擡頭看見兒子回家了,笑着說:“今天沒事了?每次回來都不着家,鍾華的婚禮場面大吧?”
金鐸拾起一個馬紮坐了,說:“還行,比他上學差多了,有三十多桌吧。”媽媽發現他臉上的傷,問:“臉怎麼了?跟人打架了?”
金鐸扭過臉,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昨天喝多了,晚上起夜把門框當成門了,沒事。”
媽媽生氣了,忿忿地說:“大奎這小子,等我見他,非罵他不可。朋友見面,說說話不好?非得往死了喝,酒是什麼好東西。感情是處出來的,不是喝出來的,酒肉朋友,有酒有肉是朋友,真朋友就不這麼喝了。”
金鐸心裡暗笑,你兒子喝多了,你不罵你兒子,罵人家大奎。趕緊爲大奎辯解說:“媽,你可冤枉大奎了,同學聚一起挺高興,是我自己喝的,大奎還勸我少喝呢,你可別冤枉他。”
剛栽下去的菜秧子無精打采,金鐸拎起噴壺去澆水,胸肋有點痛,只好強忍着。媽媽發現兒子動作遲緩,以爲他是喝多了身上難受,趕緊制止說:“不用你,一會兒我澆,你不會。”
金鐸住了手,回到馬紮上坐定。
媽媽邊挖坑栽苗,邊問道:“鍾華的媳婦怎麼樣?盤兒亮不?”
金鐸說:“挺俊,是機關幹部。”
媽媽突然嘆了口氣,像是說給金鐸聽,又像是自言自語:“大奎孩子都上學了,鍾華也成家了。你仨兒就剩你了,你怎麼打算呀?我呀,想起這事兒就睡不着,吃啥都不香,你今年三十一了,不小了,你打算怎麼着呀?”
這個話題說了一百遍了,每年過年回來,金鐸最頭疼的就是這個話題。跟過去一樣,金鐸笑嘻嘻地說:“媽,我也快了。正談着呢。”
媽媽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說:“我一說你就快了,前年你說領回來,沒有吧。去年你說領回來,沒有吧。我不信你了。你就騙我吧。老大不小的了,早點把家安下,我死了也能閉上眼,你這個樣,我去了怎麼見你爸。”說着動了感情,抽抽鼻子,撩起衣襟擦眼。
金鐸掏出手機,在微信上點了同事文慧的頭像。
金鐸:“四妹,發幾張照片過來,要好看的。”
文慧:“幹嘛呀?······哦,騙咱媽。”
金鐸:“少羅嗦,快點。”
幾分鐘後四聲布穀鳥叫,文慧果真發來四張照片。有面部特寫,有電腦前職業照,有旅遊景區的生活照。
金鐸立馬來了精神。說:“媽,我沒騙你,這回是真的,想看看不,我有照片。”說着舉了舉手機。
媽媽果然信了,扔了鋤頭走過來,金鐸打開照片,一張一張翻看。看了一遍,媽媽覺得不過癮,說:“去把我花鏡拿來,這眼睛不行了,沒鏡子看不真切。”
金鐸爲自己的小伎倆得意,進屋去拿老花鏡。
媽媽戴上花鏡,像讀一部深奧的經書,仔仔細細,一遍一遍翻看,一共四張照片,看了無數遍。越看臉上皺紋越深,那種發自內心的舒坦讓金鐸不敢正視。
媽媽擡頭問金鐸:“這個丫頭挺好,談多長時間了,這個能成呀?”媽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在媽媽的記憶中,兒子至少談過三四個女朋友了,都沒成。其實金鐸一個也沒談過,都是虛擬人物。
金鐸肯定地回答:“談了二個多月,這個能成,挺合得來的。”
媽媽戀戀不捨地把手機還給金鐸說:“現在的姑娘要求太高,人得帥,還得有房子,有車子,還得對她好,美事兒全是她的了。我跟你爸那會兒,租房子,兩套行裡放一起,就過日子了。”
金鐸忍不住笑,說:“媽,你別擔心,房子咱有了,是大房子,車子也有了,兒子不帥,但也不醜,不愁沒人嫁。”
媽媽笑了,兒子雖然不帥,但這個年齡在深圳就有房子,有車,還給自己買了一套樓房,能耐還是有的,不怕沒有識貨的姑娘。
媽媽轉身拾起鋤頭,拄着鋤柄說:“過年領回來?媽就這點心事兒,你要是孝順兒子,就快點讓媽見見。”
金鐸肯定地回答:“沒問題,必須的!”
媽媽又笑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比春光更燦爛。
金鐸放眼小小的院子,這是三間磚瓦平房,是姐夫的房子。金鐸的父親因生產事故離世,姐姐結婚後媽媽就賣掉了房子帶着金鐸,跟姐姐姐夫生活在這裡,時光一晃快二十年了。
房子不大,院子也不大,但裡裡外外,讓媽媽收拾的利利索索,有模有樣,西南角一棵李子樹,花苞開裂,不出兩天就是一樹的香雪;挨着李子樹是兩棵櫻桃樹,綴滿花蕾,開花時就是兩糰粉紅的雲,到了秋天就是一樹的紅寶石。
這個家安逸,溫馨,美好,漂泊在外的金鐸無數次夢到這個家,這裡盛載着他從少年到青年的全部美好。
媽媽看他眯着眼,以爲是睏倦了,說:“你臉色兒不好,白布赤拉的,進屋睡一會兒吧。這點活兒我就當鍛鍊身體了。”
金鐸確實覺得困了,昨晚幾乎沒睡,現在睡意襲來。回到屋裡,躺下就朦朧睡去。
一聲清脆的布穀鳥叫把金鐸從朦朧中喚醒,打開微信,是文慧。
文慧:“哥,看我的照片,咱媽說什麼?”
女孩子的小心眼兒金鐸瞭然。回覆:“說你端莊,漂亮,靈透。”
文慧:“靈透什麼意思?”
金鐸:“聰明,伶俐。”
文慧發了兩個開心的笑臉:“讓你領回去咋辦?”
金鐸:“那就回來唄。來我家過年。你和霍金都來。”
文慧:“這事,得跟霍金商量。”
一段語言發過來,是霍金細聲細氣的娘娘腔:“哥,過年,我得回家陪我媽,文慧借你十天半月的沒關係。”
金鐸:“仗義!”
文慧:“哥,沒有白使喚人的,本夫人按日收租。每天十塊錢,一口價。”
金鐸捧着手機樂出了聲,回覆:“成交。”
文慧發了兩個興高采烈地表情。
霍金:“哥,有個大活兒,有人想搖控汽車。”
金鐸:“這不復雜,把自動駕駛改成人工指令,沒什麼難度,價錢合適,可以接。”
霍金:“哥,不是那個意思,有人要入侵,搖控別人的汽車。”
金鐸心裡一驚,眼前出現汽車連環相撞,烈火熊熊,濃煙滾滾的場面。立即回覆:“可能被歹徒利用,慎重!”
霍金:“是的,就怕追查起來擔責任。”
金鐸:“那還是算了吧,這樣的錢咱不賺。”
霍金:“歐了。”
金鐸腦海裡突然電光一閃,一個場景浮現出來。一輛奔馳以200公里時速衝出大橋,以優美的自由落體弧線墜落江面,在江面激起巨大的水花。金鐸心臟一陣悸動,全身的血都向上涌,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隨即,金鐸又否決了這個方案。因爲奔馳車密封性太好,這就給逃生和救援提供了時間。
片刻,他的腦海出現另一個場景,同樣是奔馳車,以200公里時速,越過公路隔離帶,與大貨車迎頭相撞,奔馳車被大貨車碾壓成鐵餅。幾秒種後這個方案也被否決。因爲汽車衝破隔離帶後,已經失控,未必正好撞在合適的位置,另外,有可能傷及貨車司機,傷及無辜,於心不忍。
最佳方案是汽車高速衝出路面,墜向懸崖,懸崖上不能有太多大樹,這樣汽車會沿着崖壁不停地翻滾,車裡的乘員如鐵盒子裡的雞蛋,摔成一堆碎肉。之後油路漏油,電路打火,油箱爆炸,最後只剩一堆灰白的鋼鐵骨架和炭化的人骨。不留任何痕跡。
想到此,金鐸忽地坐了起來,牽扯的胸部一陣劇痛。他立即回覆霍金:“在嗎?這個活兒接了。”
霍金:“工程大,咱人手不夠。”
金鐸:“咱五個一起上。全力以赴,必要時僱人。”
霍金語音:“好,聽哥的,哥什麼時候回來?”
金鐸:“明天。”
霍金語音:“好,我去機場接你。”背景音是團隊最小的成員,綽號“衛士”的聲音,“哥,還有我。”
金鐸暗暗佩服霍金的心機,重要的話他都是用文字,而不是用語音,這樣就避開了監控和攔截。這傢伙,是個命運多舛的奇才,老天助我,讓我收在了旗下。
金鐸團隊五個人,旗號是“影灰聯盟”,在黑客圈裡小有名氣。其它四個是:數碼奇才――“霍金”;撞庫神捶――“大捶”;擅於聚力於一點的鋼錐――“文慧”;攻無不破,守似鐵門的大力士――“衛士”。其中金鐸和霍金在世界黑客排名是100之內。
“影灰聯盟”的名字是慧文的創意。那天五個人正式結盟,在西藏路日本料理喝酒,大家絞盡腦汁給聯盟起名字,一個一個都被否決。文慧第三次提議,就是這個創意――“影灰聯盟”。她解釋說:影子看得見,摸不着,這是黑客的最高境界;影子的灰色是中間色,可濃可淡,似有似無,可以向白轉化,也可以向黑轉化,更符合人性。
大家一齊鼓掌叫好,之後便是一片咕咚咕咚啤酒流經食管的聲音。
這是半年前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