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後,鍾華開車先在城裡繞了幾圈兒,故意走走停停,確實沒有尾巴,才把車開上雙泉鎮的大路。
鍾華不知道邱文明姨媽家的具體地址,金鐸跟他約定在農業銀行門口接頭,誰去接頭呢?
金鐸人地兩生,晚上出去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怕是有去無回;邱文明腿腳不利索,讓他去接頭有點欺負人;毫無疑問,接頭的差事非姨夫莫屬,問題是姨夫不認識鍾華。
姨夫讓金鐸介紹一下鍾華的年齡,身高,容貌特徵。
邱文明笑嘻嘻打趣說:“姨夫,黑燈瞎火的介紹了你也未必認出來,我有招兒。”
姨夫端着茶杯問:“你有什麼招兒?”
邱文明神秘的小聲說:“對暗號呀。你說空氣在顫抖,彷彿天空在燃燒。”
對方說:“暴風雨就要來了,這就對上了。”
姨夫撲哧一聲,把一口茶笑噴在地上,金鐸也笑出了聲。
姨夫說:“這是《瓦爾*保衛沙拉熱窩》的臺詞,這部電影我看了不知多少遍,臺詞差不多都能背下來了。你怎麼知道的?”
邱文明笑出了口水,邊擦邊說:“我也喜歡這個電影,在網上看了不知多少遍,喜歡這句,就記住了。還有一部《橋》,我自己都記不清看多少遍了。”
邱文明哼起那首耳熟能詳的歌: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
金鐸起身,戴上帽子和口罩說:“姨夫,不聽他胡扯了,走,正好透透氣,我陪你去。”
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雙泉鎮,周圍的羣山隱入黑魖魖的虛無中,只在天際留下一條起伏的剪影;燈光閃閃的鎮子如在鍋底擺放整齊的積木;中天深邃湛藍如透明的玻璃;一條銀河橫貫中天,滿天繁星飄浮在天幕上;清涼溼潤的夜風從大山深處吹過來,帶着樹脂的芳香,帶着青草鮮花的芬芳。
金鐸深吸一口氣說:“山裡的空氣真好,甜滋滋的。”
姨夫咳嗽一聲說:“這就是鄉下的好處,你們城裡人天天吃汽車尾氣,喝污染的水,吃有毒的菜,城裡有什麼好?請我都不去。”
金鐸說:“城裡有城裡的好處,賺錢的機會多,發展空間大,年輕人都往城裡擠,不圖別的,有錢賺就行,別的就顧不上了。”
姨夫咳了一聲說:“小金子,想問你個事兒,不知合不合適。”說完不吱聲了。
金鐸緊走兩步靠近姨夫說:“姨夫有話儘管說,沒事兒的。”
姨夫輕聲說:“我看你斯斯文文不像個惹事兒的主兒,你們惹着誰了?躲在這兒?”
金鐸想了想說:“姨夫,你聽說過大企業家唐英傑嗎?──偉業集團的大老闆。”
姨夫說:“唐英傑?┄┄認識,總上電視,慰問貧困戶,不是慈善家嘛,到處發東西,做慈善,人長得挺帥,總笑呵呵的。偉業集團也知道,咱這兒,不知道鎮長的有不少,沒人不知道偉業集團,路邊的大廣告牌好多都是偉業集團的┄┄你們怎麼惹着他了?”
金鐸說:“這事兒說來話長,一二句說不清,他太欺負人了。”
姨夫停下腳步說:“說的是,大明子的腿不就是折他手裡了。他開沙場,別人就不能開沙場;他賣地磚地板,別人就不能賣,那有這樣的道理?這也忒霸道了,大明子那時也開個沙場,沒聽他喝,差點送了命。”
金鐸說:“路不平有人踩,我和大明子跟他磕上了。”
姨夫站住輕聲問金鐸:“街裡傳說有人在滾兔子嶺把他們好一頓收拾,是你和大明子?”
金鐸點頭說:“姨夫,是我倆。”
姨夫唉喲一聲說:“這……你倆可捅破天了。”
金鐸說:“是,他的馬仔到處找我倆,我倆就躲你這兒了。”
姨夫說:“光躲也不是事兒,躲到啥時候呀?”
金鐸說:“先躲個十天八天,之後我還得出去會他。”
姨夫停下腳步,看着金鐸說:“小金子,你們這事兒鬧大扯了,你倆兒可得小心呢,人家是大老闆,手眼通天,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金鐸一字一句地說:“姨夫,你看着,不出三個月,我搞垮他。”
姨夫呵呵一笑說:“小金子,沒那麼容易吧?┄┄你開玩笑。”
金鐸說:“姨夫,我是認真的,走着瞧。”
話不投機兩人悶頭走路,路邊住宅的窗戶透出朦朧的燈光撒在馬路上,路面一段明,一段暗;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聲音穿透夜空撞到山上又折回來;天上的星星越聚越多,銀河橫空,一片星光燦爛。
八點多,金鐸和姨夫把鍾華接到家。
鍾華進門就說餓了,邱文明說你沒吃晚飯呢?
鍾華說我開着車光顧得繞彎兒了,那有空吃飯。
說得大家哈哈笑。
姨媽立馬洗手熱飯,鍾華簡單吃了口飯,金鐸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請他來的目的,鍾華嘴裡還嚼着飯就坐在金鐸的筆記本電腦前,打開“唐刀”,開始“認人”。
金鐸挨着鍾華坐下,協助他操作電腦,一會兒快進,一會兒暫停,一會兒回放,一會兒新建文件夾,歸檔,保存,標記姓名,職務,單位。
邱文明閒着沒事兒,也來湊熱鬧。
邱文明是勤快人,從住進姨媽這兒,他天天起早就跟姨夫進了大棚,是姨夫的好幫手。
金鐸天天坐在電腦前,他還以爲金鐸在玩遊戲。
邱文明看了一會兒弄明白了,神經兮兮地對金鐸說:“我草,這比毛片火爆多了,這幫玩藝兒,真想不到。”
金鐸說:“文明,這事兒得保密呀。”
邱文明說:“知道,草!這幫玩意兒,場合上人模狗樣兒的,誰知道背後豬狗不如。金鐸,你從那淘弄的?這事兒讓你整大扯兒嘍,這麼整,還不得出人命啊。”
鍾華說:“唐英傑這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事兒傳出去,有人殺他的心都有,信不?”
邱文明說:“照這麼說吧。”
金鐸對鍾華說:“大哥,你可叫準嘍,人命關天呢。叫不準的先放一放,以後再說,咱別誤傷了好人,放過了壞蛋。”
鍾華點頭說:“我知道,叫不準先不管它,先把能叫準的找出來。”
邱文明自言自語說:“這姓唐的,忒黑了,都說苟局長是他老鐵,背後也下套兒,苟局長這回是真‘狗B’嘍。”
金鐸說:“都是唐英傑的保護傘,這回好了,我敲一下鍵盤就讓他身敗名裂,這叫命懸一鍵。”
鍾華呵呵一笑說:“有那麼點意思。”
唐英傑編輯整理過的三十五個獨立文件夾,編號“1”是原市長,姓屈,現在是副省長;“2”號便是苟局長,編號往下是法院院長,副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副檢察長,十幾個派出所所長,一個小時後,三十五個獨立文件夾辨認完畢。分別標註了姓名,職務,單位。
鍾華休息了一會兒,繼續辨認混雜在一起的材料。到晚上十點鐘,鍾華辨認出12個人,單獨設置文件夾,作了標註。
金鐸說:“大哥,累了吧?要不先到這兒?”
鍾華揉揉眼睛說:“累到是不累,這玩意兒,呵呵,太噁心人。”
邱文明拎過來幾瓶啤酒說:“渴了就喝它吧,不伺候你們了,我睡覺去了,看這玩藝兒太噁心。”
鍾華和金鐸一直“辨認”到12點多,又辨認出七個小官員,另建文件夾,作了標記。
金鐸看看時間說:“大哥,不早了,該睡覺了,明天再弄吧。”
鍾華看看時間,確實不早了,關了電腦。
鍾華和金鐸洗漱後睡一張牀,一時都睡不着。鍾華問:“這東西那兒弄來的?”
金鐸沉默了一會兒說:“大哥,這個你別問,將來無論什麼時候,沒有這回事兒,永遠不承認有這回事兒。”
鍾華往金鐸身邊靠了靠說:“這玩意要命啊!我懂,你放心吧。”
金鐸說:“唐英傑有今天,全仗着這些官員保護,沒有保護傘有多少唐英傑都關進去了。咱倆今晚乾的事兒,是挖唐英傑的命根兒。”
鍾華說:“你說的對,唐英傑最初就是幾個沙場和兩個建材商店,還有一個工程隊。不知怎麼就跟屈市長整明白了,屈市長在這兒任職五年多,唐英傑就那幾年發起來的。搞起房地產,收購自來水公司,突然暴發起來了。你看看,姓屈的啥玩意兒呀?平時道貌岸然,人模狗樣,其實……跟畜牲一樣,醜態百出。”
金鐸問:“這個屈到省裡了?”
鍾華說:“對,現在是副省長。唐英傑另一個保護傘是公安局的苟局長,聽說是唐英傑把他從一個普通民警一直推到局長的位置,沒有這條‘狗’,唐英傑沒這麼張狂。”
金鐸說:“這下好,我已經套住‘狗’脖子了。現在先不拿下他,也許他能爲我所用,我攥着他的‘七寸命門’,他不敢不聽我的。”
鍾華翻了個身說:“老三,你真挺厲害的,我沒想到。”
金鐸說:“大哥,有啥厲害的,這都是讓唐英傑逼的。不過,大哥,這個東西太要命了,是個把柄,也是個禍根,狗急跳牆,兔子急了咬人,弄不好命都得搭上,你知道就行了,千萬別露出去。”
鍾華說:“我知道,放心吧。”
沉默了一會兒,金鐸問:“大哥,你過的怎麼樣?跟大嫂一切都好?”
鍾華說:“挺好的。”
金鐸說:“有個事兒我一直惦記着,你們婚禮第二天大嫂就回孃家了,咋的了?”
鍾華說:“也沒咋的。”
金鐸說:“沒咋的你不陪着回去?再說回門應該第三天呢?”
鍾華長出一口氣說:“沒咋的就沒咋的,不早了,睡覺吧。”
鍾華不想聊,金鐸知趣地閉嘴,兩人不再說話,各想心事,誰都沒有睡意,一會兒翻個身。
過了一會兒,鍾華問:“睡了嗎?”
金鐸說:“沒有,睡不着。”
鍾華說:“我也睡不着,睡不着咱不睡了,說說話。”
金鐸說:“你說吧。”
鍾華說:“我一肚子話想說,你這麼一整我還不知咋說了。”
金鐸說:“想咋說就咋說。”
兩人在黑暗中嘻嘻笑。